不早不晚的上午,早茶店中飘出淡淡的果味和奶香。店门口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不太起眼,一个用心打扮了一番,手里挎着绣着橘子的浅黄色锦囊,头发梳成一根粗粗的长辫子,蓬松的发间错落有致地簪着鲜艳的绒花。
又过了一阵,另一个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子出现在街角。两人很是默契地穿着相似颜色的衣裳,一看到许久未见的友人,两人立即激动地抱在一起,亲热地拉着手走到早茶店门口,带着外人也能看出的浅浅笑意小声交谈着。
戴着橘色绒花的女孩子拉着身旁友人小声说:“吃完早饭就去馨乐园听曲,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票子呢。”
“让我看看戏票,”戴粉色绒花的那个女孩子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一张描金镂彩的纸片,惊讶道,“我听说《春归来》一票难求,竟然真的被你买到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戴橘色绒花的那个女孩子扑进她怀里,搂着她轻声撒着娇说,“我排了一整天的队才买到的,你就不能夸我几句吗?”
“这还用我出口夸吗,我们阿蘅真是太厉害啦。”戴粉色绒花的女孩子摸摸她的头,往一旁瞥了一眼,拉过身旁友人说,“阿蘅,你有没有发现那个人老是盯着我们看?”
阿蘅抬眼望去,檐下果然站着个跟她们年纪相仿的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绒袍,眼睛望着这边尴尬地眨了几下。阿蘅将朋友挡在身后,问:“喂,你看什么看?”
被用奇怪眼神看待的苍秾无言以答,沉默一阵才答道:“对不起,我今天早上落枕了,脖子转不过去。”
三人气氛沉重地僵持片刻,戴粉色绒花的女孩子拉住身旁的阿蘅说:“好奇怪的人,我们还是换一家吃吧。”
阿蘅颔首:“有道理,谁知道她是不是变态呢。”
这两人声音不大,可苍秾与她们挨得不远,被迫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看着那两个女孩子牵着手跑远的背影,苍秾一时不知道上天还要让自己经历怎样的挫折,表白被拒绝,出门被当成变态,她的人生还能再惨一点吗?
即便如此,苍秾也忍不住多往那两个女孩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牵手拥抱和约会,都是朋友间可以做的事,不知道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以后还能不能和丘玄生那样。
不对,苍秾摇摇头,在这种时候再想起丘玄生,好像没有别的朋友似的。她用力拍拍脸颊,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近就看见钱家那艘大船,苍秾在心里痛骂有钱人,窝窝囊囊地提起放在门口的水桶走进船舱。岑既白在里头擦窗户,听见有人走近回头问:“苍秾,你怎么才来?”
“都告诉你我脖子疼,现在还没恢复呢。”戚红和丘玄生也闻声赶来,苍秾捂住半边脖子吃力地说,“今天让我来拖地吧,脖子僵成这样决计不能搬东西干重活了。”
“那我替你去把外面的栏杆擦一遍。”岑既白当起指挥官来,“玄生,你负责楼上的地板,苍秾负责楼下的。”
丘玄生恭恭敬敬地回答:“好。”
她答完,又忍不住往苍秾那边看去。偏巧苍秾也在偷看这边,两个人目光甫一撞上就机警地挪开了,谁也不敢明言问对方为什么在看自己,就只好当做没发生。
今天真倒霉。苍秾揉着侧颈想着,丘玄生面露不忍,提议道:“苍秾小姐,你不舒服的话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用,这点小病小痛不碍事的。”苍秾非要跟她唱一出相敬如宾,拿过晾在舱门后的拖把说,“你先把楼上的地板拖干净,我累了再找你帮忙。”
旁观的岑既白客观地抱着手说:“玄生也是好心想帮你,你脖子不舒服,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真的不用,我好得很。”苍秾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说,“你要是真心为我好,那就放我回家修养。”
放她走就要多做一份工作,岑既白立马不说话了。苍秾道:“好,没有异议就做自己的事去,别在这里聚着。”
本想关心苍秾的岑既白被她噎回去,把抹布当做苍秾的脖颈使劲一拧,负气走开了。昨晚就跟苍秾闹矛盾的戚红更是一句话不问,像拖着尾巴似的拖着扫把上了楼。
苍秾摸着隐隐作痛的脖子站直身来,抓起拖把开始慢慢拖地。丘玄生担忧地凑近:“苍秾小姐,你真的没事吗?”
苍秾抬手拦住她:“没事的,我很好。”
兴许是看出苍秾在躲她,丘玄生也没多作纠缠,抓着拖把走上楼去了。不光是脖子疼,脑袋也痛起来,苍秾懊悔着不该随便和她开口,至少要像钱易黛那样正式一点嘛。
都说了想亲她,这样还能继续当朋友吗?还是找个借口转责任,说是被外星人控制了?不对,身边不就有个会搞精神操控的人吗?直接说碰到殷南鹄的红线被她控制就行了?
诸多荒唐的念头在苍秾脑中闪过去,搅得整个上午都不得安宁。苍秾胡乱甩着拖把,要是记忆能像脏东西一样用拖把一洗就掉得干干净净,也不用在这里烦恼这些。
及至中午,钱易黛和粟羽照例送饭过来。苍秾还是无精打采,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她无言地随便扒了两口饭,钱易黛问:“苍秾,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戚红讲解:“她昨晚睡觉姿势不正常,把脖子扭了。”
“嗯,我脖子不舒服。”丘玄生就在旁边坐着,苍秾没心情跟她同桌吃饭,扶着酸痛的脖子说,“能借船舱里的床铺睡一下吗?我的脑袋很重,像是要掉下来了一样。”
钱易黛赶忙道:“好的好的,你赶快去休息。”
苍秾放下碗筷揉着脖子病恹恹地走开了,戚红压低声音讲八卦似的说:“之前还那么精神高涨,我前几天亲眼看见她在甲板上扭秧歌,昨晚还看到她在折纸花。我问她是不是要过清明,她还给我脸色瞧,当着我的面把纸花全烧了。一下子喜上眉梢一下子变成废狗,苍秾是不是疯了啊?”
“我看你才是疯了。”岑既白白她一眼,望着苍秾的背影说,“一定是这几天太辛苦,所以累倒了。”
她顿了顿,窜到钱易黛身前扯住钱易黛哀嚎道:“一袋钱,我求求你再宽限几天,让我们能慢慢把船打扫干净。你不是还没招齐船员吗?我们可以慢慢来嘛。”
“是你们煮了我家的琉璃章鱼,才害得我不能不出海找鱼的。”本以为她是真心关心苍秾,钱易黛嫌恶地甩开她的手,“谁说我找不齐船员?我早就找到最合适的人选了。”
戚红问:“你说粟羽?”
“是浩娘。”钱易黛自认神机妙算,拍拍手笑道,“她从小就在海上讨生活,肯定知道很多出海巡航的事。”
岑既白惊恐地说:“她要那样害你,你还肯信她?”
“怕什么,我们的目标是琉璃章鱼,是可以同路的。”钱易黛不屑地嗤笑一声,说,“除了浩娘,船上的都是我娘昔日出海带回的心腹。再说了,还有粟羽保护我呢。粟羽一只手就能把浩娘打趴下,有什么好怕的?”
低头吃饭的粟羽被扯过来站台,戚红直摇头,冷水泼了一盆又一盆:“我还是觉得这样欠妥当。”钱易黛不听她的,戚红扯了扯丘玄生,“玄生,你也劝劝一袋钱呀。”
始终没说话的丘玄生这才抬头:“啊?”
“怎么了,玄生你也心不在焉的。”岑既白啃一口粟羽送来的泡馍,猜测道,“你在担心苍秾?”
丘玄生点头:“嗯。”
“别在那些没必要的事情上花心思,你们只要赶快清理好我家的船就行。”钱易黛拍拍丘玄生的肩膀,站起来说,“我代你去看看苍秾的情况,别担心了。”
丘玄生误把钱易黛口中的“代你去看”听成“带你去看”,跟着钱易黛站起身来。戚红伸手将丘玄生拉住,丘玄生茫然地低头跟她对视一会儿,才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钱易黛给粟羽使了个眼色,粟羽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她走。其实钱易黛随时都能雇人来把大船清理干净,只是岑既白的态度太讨厌,钱易黛觉得应该给她个教训。
谁知道她会攀扯上苍秾呢,钱易黛生怕把她们累死闹出人命来,揣着乱跳的心走进船舱。只见苍秾板板正正地躺在船舱里上下床的底层,僵硬得像具尸体一样。
身后被粟羽推了一把,钱易黛才搓着手走近在床沿坐下:“苍秾,你身体怎样?应该不要紧吧?”
“我很好,”说话间扯得脖子也有点痛,苍秾叹气道,“脖子有点痛罢了,今晚睡一觉明天就能复原。”
“好好的竟然落枕,你也太倒霉了吧?”钱易黛赶忙把被子扯过来盖在她身上,又鬼鬼祟祟地跟粟羽眼神交流一阵才说,“小庄主她们跟我说你今天很奇怪,一直在发呆。”
“有吗?”苍秾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脖子,自己来的感觉比丘玄生帮自己的感觉差远了,苍秾心情更加沉重,敷衍道,“可能是脖子太痛了,不习惯这样偏着脑袋。”
钱易黛还是用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眼神看着她,苍秾知道她这么看着自己准没好事,瑟缩道:“我没事的,你们别弄得好像我得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病一样,落枕又不会死。”
钱易黛夸张地做了个吐纳的姿势,这才一脸认真地看向苍秾:“苍秾,我跟你说个事怎么样?”
苍秾担心她把自己拐进坑里:“什么事不能刚才说?”
“我这不是准备出海寻找琉璃章鱼嘛,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人。”钱易黛带着瘆人的笑脸凑近,问,“给你介绍个挣钱的好工作,要不要?”
苍秾浑身寒毛直立,戒备道:“什么工作?”
“一个很适合你的职业,”粟羽接话道,“水手。”
苍秾指着自己:“水手是适合我的职业?”
“对啊,大力水手嘛,你力气大。”钱易黛一把抓住苍秾的手,气震山河地保证道,“你放心,只要你忠心跟着我混别惹出岔子,新鲜菠菜少不了你的。”
关菠菜什么事……苍秾捂着脖子龇牙咧嘴地坐起来,问:“你打算带我出海?那小庄主她们呢?”
“她们就不带了呀。”钱易黛小声说,“小庄主好吃懒做,戚红又最是老奸巨猾,我才不让她们两个上船呢。”
“至于玄生……她人挺不错的,就是脑袋太笨,不适合惊险刺激的海上风险。”钱易黛将三人都贬低一遍,复又拉起苍秾的手,“你是最佳人选,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
苍秾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悻悻地收回手问:“你们这次出海准备离开多久?”
“找不到琉璃章鱼就不回来。”钱易黛得意道,“我雇了浩娘当向导,大概一两年就能找到琉璃章鱼啦。”
“一两年?我没这功夫陪你玩海洋奇缘,”苍秾咋舌,忍着脖颈的僵痛躺了下来,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娘现在身体情况很糟糕,要尽快找到治好她的办法?”
“知道。”钱易黛搬出早就想好的理由,“小庄主她们在内陆找,你在海上找,大家分头行动岂不是更快?”
这倒是有些道理,只是自己从未出过海,不知道会不会很艰难。况且要丢下岑既白和丘玄生——戚红倒是个独立自主不用管的,岑既白脑子太傻了,很容易被人骗走。
还有丘玄生,换成以前,单凭要离开丘玄生这一条就足以让苍秾果断拒绝了。经历了清早那些事,果然没办法和以前一样面对她了,是不是和她保持些距离更好呢?
苍秾迟疑道:“我……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钱易黛见她稍有动摇,本打算抓着苍秾再说几句,却听得舱门像是被风吹开似的吱呀一声,钱易黛和苍秾同时直起身来,门外站着的正是拿着半个粽子的丘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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