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完整地包裹着房间。
邵千没有开灯,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站在房门内侧的视觉死角里,整个人像一道融化在阴影中的墨迹。依旧是那身黑蓝色的套装——深蓝Polo衫,黑色长裤与短靴,连那件修身的长款风衣都未曾脱下,仿佛随时准备着移动,或者战斗。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淌,每一秒都被拉伸得无比漫长。耳朵在极致的安静里变得异常敏锐,捕捉着楼道里可能存在的、最细微的声响——远处模糊的车辆引擎声,隔壁房间隐约的鼾声,甚至是墙壁内水管极轻微的震颤。然而,预想中那直接、粗暴的破门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这不对劲。
如果对方是来清除威胁的,绝不会在门外犹豫这么久。这种沉默,更像是一种确认后的撤离,或者……一种更狡猾的、等待她自己暴露的陷阱。
她的大脑冷静得如同精密运行的仪器,快速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手指在身侧微微动了动,感受着风衣口袋里那枚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一个微型强光手电,也是她此刻唯一的防身工具。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十分钟,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邵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肌肉略微松弛了半分,但警惕性并未降低。她不能永远僵持在这里。她需要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更需要知道,自己的这个据点,到底暴露了多少。
她像一只灵巧的猫,贴着墙壁,无声地移动到窗边,再次撩起窗帘的一角,用最小的视角观察楼下。街道依旧,没有聚集的人群,没有异常停靠的车辆。一切如常,反而更显诡异。
回到门后,她蹲下身,目光落在门锁和门框的接缝处。她记得离开时,自己在门缝接近底部的位置,用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长发丝,缠绕在了门框一个微小的凸起上。这是最原始,却往往最有效的反侦察手段之一。
现在,那根发丝不见了。
不是被风吹断的痕迹,而是被某种物体刮过、彻底抹去的状态。
确认了。有人进来过。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但随即被更强大的理智压制下去。恐惧无用,她需要的是应对。
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再次移动,快速而无声地检查了房间内几个她设置的、同样不起眼的“小机关”——书桌抽屉把手内侧一点微不可查的灰尘印记是否被抹花;行李箱轮子与地面接触的角度是否发生了细微改变;甚至是她放在枕头下那本书里,某一页作为书签的、对折方式独特的纸片是否还在原位。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一个(或者多个)极其专业的人,在她外出期间,彻底而细致地搜查了这个房间。他们动作轻巧,几乎没有留下明显的翻动痕迹,但他们确实来过了,像一阵无声的风,刮过了她这处暂时的巢穴。
他们找到了什么?
邵千的目光扫过房间。她最重要的资产——那台笔记本电脑和加密硬盘,始终随身携带。一些现金和备用的通讯工具,也分散藏在她身上和风衣的隐秘夹层里。这个房间里留下的,不过是一些换洗衣物、日常用品,以及……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废料”。
她走到书桌前,桌面上散落着几张本地报纸,几支笔,一个空水杯。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最终停留在那个看似随意丢弃的、印着“清迈茶庄”字样的火柴盒上。这是她那日去茶庄对面旅馆观察时,顺手从旅馆前台拿的。
火柴盒的位置似乎没有变动,但她敏锐地注意到,盒体侧面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正常摩擦的压痕,很可能是某种探测仪器留下的痕迹。
他们注意到了这个。邵千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很好。
她重新直起身,走到门边。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轻轻拧开了反锁,拉开了房门。
楼道空无一人,声控灯因为她的开门声而亮起,昏黄的光线洒在空荡的水泥地上和斑驳的墙壁上。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栋老旧公寓的气味——一种工业清洁剂混合着某种特定品牌发胶的味道,很轻微,但与她房间里原本的气息截然不同。
她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门外的地面、墙壁、以及对面的房门。没有脚印,没有多余的痕迹,对方处理得很干净。
退回房间,重新锁好门。邵千知道,这里不再安全了。即使对方这次没有动她,也意味着这个地点已经暴露在未知的视线之下。她不能将自身安全寄托于对方的仁慈或迟疑之上。
她没有急于收拾行李。当务之急,是处理掉那些可能被做了手脚的东西。她拿起那个“清迈茶庄”的火柴盒,没有打开,直接走进卫生间,用马桶冲走。接着,她将房间里所有开封过的瓶装水、食物全部丢弃。甚至那几份本地报纸,她也仔细检查了边角,确认没有多出任何微小的标记或设备后,才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
做完这些,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打包。她的行李本就简单,核心物品更是随身携带。不过十分钟,一个轻便的行李箱就已经整理完毕。
最后,她站在房间中央,环顾这个她短暂栖身之地。没有留恋,只有冷静的评估。这次搜查,风格与“信使”那种带着警告意味的监视有所不同,更加直接,更加技术化,目的性也更强。是“信使”派来的另一批人?还是……因为自己之前传递出去的信息,引来了其他的力量?
她不确定。信息太少,变量太多。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她需要反击,或者说,需要做出有效的反制,重新掌握一定的主动权,至少,要扰乱对方的节奏。
她拿出那个用于接收“风险对冲”回执的、尚未被完全废弃的加密信道设备。这一次,她没有编写任何指向外部的情报,而是输入了一串极其复杂的自毁指令。设备屏幕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暗了下去,内部芯片会在接下来几个小时内因过载而物理烧毁。
然后,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接入网络,但并非使用常规浏览器。她调用了几个早已准备好的、位于不同司法管辖区的匿名服务器节点,开始执行一套预设的“清扫”程序。这套程序会抹去她近期在特定网络节点上的部分活动痕迹,尤其是与那几个匿名信息发送节点相关的访问记录。这不是万无一失的,但足以增加对方追溯的难度和成本。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她也必须开始新的“迁徙”。
她拉起行李箱,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具有个人标识的物品。打开门,走出,反手轻轻带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响起,平稳而坚定,没有丝毫仓促。
她走下楼梯,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清晨的凉意透过风衣面料,带来一丝清醒。她没有叫车,而是步行朝着与波刚赌场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有另一个她早已物色好的、更为隐蔽的安全屋。
在一个早早开门的早餐摊前,她停下,买了一份糯米饭和一杯豆浆。在摊主找零的间隙,她看似随意地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塞进了摊主用来放零钱的、油腻的铁盒边缘。纸条上,用密文写着一个地址——是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公寓地址。
她不知道谁会来取这张纸条,可能是“信使”的人,也可能是其他对她感兴趣的存在。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当她离开后,那个暴露的地址,会成为一个诱饵,一个混乱的源头。让那些窥探者去争夺、去猜疑吧。
她拎着简单的早餐,拉着行李箱,继续前行。白色的蒸汽从豆浆杯口袅袅升起,模糊了她金丝边眼镜后的视线,却模糊不了其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冷静的蓝黑。
狩猎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但她从不畏惧博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总能在那看似无路可走的钢丝上,找到下一个落足的平衡点。
晨曦微光中,她那身黑蓝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从容地没入这座罪恶之城刚刚苏醒的脉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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