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位“前任树洞先生”的陆总监上任后，阮勉的生活和工作都彻底失去了应有的宁静，难度直接从“普通模式”切换到了“地狱求生模式”。
他不再能安然藏匿于自己的角落，而是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像一只受惊的林地生物，密切观察着顶级掠食者的动向。他在内心绘制地图，精准预判陆琢言可能出现的所有路线和时间点，试图完美避开。凡需与运营部对接的活儿，他能推就推，能拖就拖，沟通绝对只通过企业通讯软件，措辞官方严谨得像AI。
然而，总有避无可避的狭路相逢。
多部门协同会议上，阮勉总是将自己塞进离长桌最远的角落，恨不得拥有隐形超能力。轮到发言时，他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符咒，语速飞快，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念经一样毫无起伏地汇报完，然后就立刻闭麦，将自己缩成一团人形空气，祈祷会议快点结束。
陆琢言坐在主位，姿态松弛，手指偶尔有节奏地轻点桌面，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却总会在那颗恨不得埋进桌底的，毛茸茸的脑袋上多停留零点几秒。
他饶有兴味地发现，这位阮同事紧张时，不仅白皙的耳廓会迅速染上绯红，还会无意识地用指尖快速敲击桌面，像在编译一段无人能懂的，焦虑的摩斯密码。
还有一次在茶水间，阮勉刚接完水转身，差点一头撞进端着杯子的陆琢言的怀里。他吓得魂飞魄散，一句变了调的“对不起”脱口而出，看也不敢看对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贴着门边溜走了。
陆琢言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顿了顿。那声仓促的，带着点软糯惊慌的“对不起”，像一根极细的针，在他脑海里某个模糊的区域轻轻刺了一下。
太像了。并非声音的完全复刻，而是那种语气里独特的，柔软的调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从那时起，陆琢言投向阮勉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他看到他总是独自在食堂快速解决午餐，看到他收到需要跨部门协作的任务时那瞬间垮掉又强装镇定的小表情，更看到他面对自己时，那种远超普通下属对上司的，格外的失序和无措。一种莫名的兴趣和探究欲，在陆琢言心底悄然滋生。
某个加班的深夜，办公室里只剩寥寥几人。陆琢言处理完最后一份报告，揉了揉眉心，准备离开。经过技术部时，他看到阮勉还坐在工位上，眉头紧锁，对着屏幕上一段报错的代码苦大仇深，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极轻地嘟囔：
“这个逻辑不对嘛，哪里又bug了，真是的……”
那含糊的，带着点不自觉抱怨和委屈的语调，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猛地打开了陆琢言记忆的闸门。
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碎片瞬间涌现。
那是大半年前，app里那个叫“R”的年轻人，喝醉后口齿不清地控诉：“你嗦，你似不似个渣男。”
当时那人语气里的委屈，抱怨和那含糊柔软的尾音与此刻眼前人无意识的嘟囔，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陆琢言的脚步倏地停住。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地投向那个依旧沉浸在代码世界，对此一无所知的身影。
是他吗？
那个半年前突然闯入他的生活里，像只小心翼翼又忍不住话痨的兔子，絮絮叨叨分享日常琐碎、偶尔抱怨工作烦恼、酒后还会壮着胆子“质问”的“阿阮”。
那个让他觉得新奇有趣，甚至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在夜深人静时听他絮叨，成为他忙碌生活中一个意外柔软角落的“阿阮”。
那个在他因适应新工作交接时忙得焦头烂额，几天没上线后，再次登陆却发现账号已空空如也，所有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让他当时心里莫名空了一块，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失落与自嘲的“阿阮”。
一种混合着巨大惊讶，豁然开朗，以及一丝极淡的被“抛弃”的不爽感的情绪瞬间攫住了陆琢言。
他站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那个对此毫无察觉，还在跟代码死磕的背影，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玩味中掺杂了一丝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灼热。
所以，平日里在公司躲着我，害怕我，也许并不是都是因为性格内向。
阮勉，你可以啊。
陆琢言的心底，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探究欲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悄然滋生。
猎人发现了猎物真正有趣的秘密会变得兴奋，尤其是当这只猎物显然还沉浸在自以为是的伪装中时。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立刻离开了。
他状似随意地踱步过去，停在阮勉工位旁，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惊动对方：“还没下班？遇到难题了？”
“！”
阮勉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整个人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陆琢言，脸唰地一下全白了，不知道是先站起来还是先放鼠标还是要先回答陆琢言的问题。
他动作慌乱得像是在拆炸弹。
陆琢言挑眉，唇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心底那点恶趣味得到了初步满足。
阮勉努力控制自己的肢体和情绪，“没什么大问题，马上就解决了。”他声音发紧，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站在面前的人。
“是么？”陆琢言语气平和，甚至称得上温和。
他微微俯身，目光扫过阮勉的电脑屏幕，手指虚点了点某一行，“这个参数传递好像有点问题，会不会是这里导致的溢出？”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淡淡的，清冽好闻的雪松气息，瞬间侵占了阮勉周围的空气，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和包围。阮勉全身僵硬，大脑直接宕机，根本无法思考代码逻辑，只会机械地点头：“啊对，可能是这里，谢谢陆总。”
陆琢言看着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和完全无法聚焦的眼神，心底那点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更凑近了些，几乎是在阮勉耳边低声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奇怪，阮工的声音，我总觉得有点耳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或者……聊过？”
“轰！”
阮勉只觉得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炸得他魂不附体。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度惊恐而放大，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他这副彻底被吓傻，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模样，陆琢言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直起身，脸上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句只是随口一提的无心之语。
“时间不早了，早点弄完回去休息吧。”他抬手拍了拍阮勉的肩膀，语气自然地叮嘱，仿佛刚才那个投下重磅炸弹的人不是他。
说完，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留下一个几乎石化的阮勉。
走到门口，陆琢言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补充道，嘴角噙着一抹阮勉看不见的，极淡的笑意，“对了，阮工。你思考时喜欢嘟囔的习惯还挺有趣的。”
“……”
阮勉彻底僵在原地，如遭雷击，感觉自己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因为这句话而彻底凝固，风化，碎裂了。
陆琢言心情愉悦地走进了电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拍在对方肩膀上，隔着一层布料感受到的，那具身体瞬间绷紧的僵硬触感。
嗯，小猫受惊的样子，果然比任何代码算法都要来得生动有趣。
而这场他单方面开启的游戏，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引人入胜。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这只胆小又有趣的猫，又会露出怎样可爱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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