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合拢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那声“不认”却已沉入心底。
小墨屿蜷在柔软的椅子里,周身还包裹着故事里大陆的悲壮与苍凉,但那抚过他发顶的手是如此温暖真实,将那些遥远的苦难隔绝开来。
“母亲孩童特有的、未染尘埃的困惑,“息他……后悔了吗?”
他的目光向上,努力想看清母亲此刻的神情。然而,如同隔着一层永远无法驱散的薄雾,母亲的面容是模糊的,像是浸了水的画卷,无论他如何努力聚焦,都只能捕捉到一个温柔的轮廓,一份熟悉到刻入骨血的气息。他记不清她具体的眉眼,只记得那感觉,如同冬日里的暖阳,和煦而安稳。
“后悔?”母亲的声音轻轻响起,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疲惫与了然,“创造本身或许并无对错,我的孩子。就像一场梦,做梦的人醒来时,又怎会去计较梦中的山河是真是假呢?”
那只温柔的手再次落下,轻柔地抚摩着他的发顶,指尖带着令人眷恋的温度。小墨屿满足地喟叹一声,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更深地陷进椅子里,也更深地沉沦进这片由亲情编织出的、无忧无虑的美梦之中。安全,温暖,被爱意包裹,这便是他世界的全部。
然而,这美好的幻梦薄如蝉翼。
毫无征兆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猛地攫住了他!眼前的温暖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骤然崩裂。
黑暗侵袭而来。
在那浓稠的黑暗里,一具尸体清晰地浮现出来——穿着极其华丽,是他从未见过的张扬与炫目,金线银绣,珠翠环绕,仿佛要将一生压抑的华美都在死后尽情宣泄。那衣裳如此耀眼,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视线向上,他看到了那张脸。
是母亲。
毫无生气,苍白得像初雪,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属于死亡的宁静。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眸紧闭着,再也无法对他流露出半分暖意。
“……母亲?”
小墨屿瞳孔猛地收缩,随即失焦,世界在他眼前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喉咙。
仅仅是一刹那,或许更短。
视觉再次恢复。
楚墨屿僵在原地,小小的身体里,巨大的茫然和未散尽的惊悸交织碰撞,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反应,只能怔怔地看着那跳跃的火光,仿佛那能烧尽刚才那短暂而残酷的幻象。
华丽的死亡与眼前的粗粝现实,形成了最尖锐、最无情的讽刺。美梦的余温尚未散尽,冰冷的现实已将他彻底吞噬。
视觉恢复的一瞬间,他好像长大了。
不,是他梦醒了。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陈年血锈和消毒水混合的颓败气味。
楚墨屿懒洋洋地靠在废弃管道上,一条腿曲起,战术腿环上的匕首鞘空着,冰冷的金属拿在指间,无聊地抛接。
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瘦削单薄的轮廓,挑染的橙黄发丝垂落,遮住了蓝绿异瞳里那片厌烦的死水。
“妈…您真的畏首畏尾…”
腰侧那片皮肤在粗糙衣料下隐隐发烫,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缓慢呼吸——那片该死的、丑陋的、被实验反噬留下的印记。
他用最繁复的荆棘纹身覆盖它,尖刺盘绕,可那灼热感依旧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是个被遗弃的怪物。
通道尽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丝不苟,踏碎了这片肮脏角落的沉寂。
楚墨屿抛接匕首的动作没停,甚至没抬眼。
桃花眸的瞳孔深处,只有一片虚无。
他知道是谁。
那个皇室派来的“保姆”,卿晏何。藏蓝色的头发,淡金色的竖瞳像冷血动物,总是一身剪裁精良、一丝褶皱也无的深色制服,腰间那条战术腰带勒出紧窄的腰线,上面挂着的枪套和手铐闪着冷光。
一个最好控制的傀儡?楚墨屿舌尖抵了抵冰凉的舌钉,嘴角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弧度。烦人的看门狗。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与这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像一块寒冰砸进了温吞的泥沼。
楚墨屿终于吝啬地掀了掀眼皮,蓝绿异瞳在昏暗中掠过卿晏何那张线条冷硬的脸,最终落在他腰间那把枪上,眼神轻佻又空洞,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实验体编号‘森蚺’,” 卿晏何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宣读一份枯燥的档案,“记录显示,你腰侧的污染印记近期存在异常波动。
需要现场检查确认蔓延情况。”
楚墨屿鼻腔里逸出一声短促的气音,满是嘲讽。
他指间的匕首挽了个冰冷的刀花,寒光一闪,刀尖挑衅地指向卿晏何的心口方向。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厌世者的轻佻杀意。
检查?无非是再一次把他钉在耻辱柱上,欣赏那非人的烙印。
他无声地咧开嘴,舌尖的金属钉若隐若现。
卿晏何那双淡金色的竖瞳没有丝毫温度,像冻结的湖泊。
他出手快得如同毒蛇吐信。
楚墨屿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冰冷的金属“咔哒”一声,瞬间锁死了他的右手腕!另一副手铐紧随其后,精准地扣向他的左手。
楚墨屿瞳孔骤然收缩,桃花眼里的死水终于被不满搅动。
左手猛地一缩,指间匕首翻转,毒蛇般刺向卿晏何锁拿他的手腕。
空气被撕裂,发出短促的尖啸。
然而,匕首的去势在距离目标毫厘之处戛然而止。
卿晏何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如铁钳般扣住了他的手腕关节,力道精准得恐怖,瞬间卸去了所有力道。
楚墨屿闷哼一声,匕首脱手,哐当一声砸在生锈的金属地面上,滚入黑暗角落。
卿晏何动作毫不停滞,被避开的那副手铐顺势落下,“咔哒”一声,冰冷沉重地锁住了楚墨屿的左手腕。
双腕被铐在身前,金属链条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我说了,检查。”
卿晏何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夺刃反制不过是掸去一粒灰尘。
楚墨屿剧烈喘息,胸腔起伏,蓝绿异瞳里翻涌着屈辱和狂怒的火,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卿晏何。
可那该死的泪失禁体质,从不遵循他意志的指挥。
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漫上眼眶,模糊了视线,迅速汇聚成珠,滚过他眼尾那颗小小的、殷红的朱砂痣,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卿晏何没有理会那无声的泪水。
他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另一只手探向自己腰侧战术带上的装备扣。
寒光一闪,并非手枪,而是一柄细长锋利的军用匕首被他抽出。
刀尖抵上楚墨屿腰侧粗糙的衣料,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织物刺入皮肤。
嘶啦——
裂帛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腰侧的衣物被锋利的匕首轻易划开一个大口子,带着荆棘纹身的皮肤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也暴露在卿晏何那审视的目光之下。
那片纹身覆盖的区域,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纹路的边缘,隐约可见细微的、如同活物血管般的凸起,正散发着灼人的热度。荆棘的尖刺盘绕其上,却无法完全掩饰那源自内部的诡异。
楚墨屿身体猛地一僵,被铐住的双手下意识地就想蜷缩遮掩那片耻辱之地。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比那印记的灼热更令人窒息。
“别动。” 卿晏何的声音低沉地响起,近在耳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楚墨屿感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带着绝对的威胁,用力顶在了他腰侧那片裸露的、灼热蔓延的纹身皮肤上——是卿晏何的枪口。
冰冷的金属触感与皮肤下的灼热形成地狱般的对比,瞬间冻结了楚墨屿所有挣扎的念头。
他像被钉在原地,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
卿晏何持枪的手稳如磐石,枪口紧压着那片滚烫的纹身皮肤,没有丝毫移动。
另一只空着的手却抬了起来。他没有用匕首,而是直接伸出了食指。
微凉的指腹,带着薄茧,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按在了楚墨屿腰侧那片暗红印记最中心、也是温度最高的地方。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闷哼从楚墨屿喉咙深处挤出,又被死死咬住。被碰触的瞬间,那印记仿佛被彻底激活,一股滚烫的灼痛电流般炸开,顺着脊椎直冲头顶,又狠狠砸向四肢百骸。
眼前瞬间被泪水彻底模糊,大颗大颗的泪珠失控地滚落,砸在冰冷的枪管上,也砸在卿晏何紧扣着他关节的手背上,留下温热微痒的湿痕。
卿晏何垂着眼,淡金色的竖瞳如同精密仪器,审视着指腹下那片灼热皮肤的细微纹理、异常的颜色和血管般的凸起。
他的指尖甚至在那片滚烫的区域缓缓移动、按压、感受着皮下的变化,动作带着一种冷静到残酷的探究意味。
通道里只剩下楚墨屿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和泪水不断滴落的细微声响。卿晏何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刺入这片死寂:
“怪物?” 他重复着这个烙在楚墨屿灵魂里的词,指腹依旧在那灼热的印记上施加着压力,感受着皮肤下异常的搏动。
那语气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丝毫鄙夷或恐惧,反而更像一种冰冷的质疑。
“谁定的?”
卿晏何的手指按在那片发烫的皮肤上,语气冷得像冰:“你很在意这些?”
楚墨屿猛地扭开头:“关你屁事!要检查就快点,你这皇室的走狗不就爱看这个吗?!”
卿晏何没理他的骂骂咧咧,手指又用力按了几下,仔细感受皮下的搏动。
楚墨屿疼得吸了口冷气,咬紧牙才没叫出来。
“活性增强了。”卿晏何最后判定道,收回了手,但枪口还抵着,“需要加大抑制剂剂量。”
“随便!”楚墨屿轻喘了口气,扯起唇角嗤了声“反正我死了对你们都有好处”
卿晏何没接话,只是利落地从腰带里拿出注射器和一小瓶药水,动作熟练地准备好。 “转身。”他命令道。
楚墨屿僵着不动。
卿晏何也不催,就用那双冷冰冰的金色竖瞳看着他。
沉默的压力比动手更让人难受。
几秒后,楚墨屿咬着牙,赌气似的慢慢转了过去,把后颈暴露出来。
冰凉的酒精棉擦过皮肤,紧接着就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冰冷的药液被打进身体里,让他一阵发晕,手脚迅速泛起无力感。
打完针,咔哒两声,手铐被解开了。
楚墨屿立刻把手缩回来,手腕上留下一圈红印。他踉跄一步扶住墙,觉得浑身发冷,使不上劲。
卿晏何把东西收好,声音还是那样平平板板:“下次自己报告”
楚墨屿没回头,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满是嘲讽。
脚步声响起,卿晏何走了,走之前指腹若有若无的擦过他眼角的泪。
通道里又只剩下楚墨屿一个人。
他靠着墙,腰上那块皮肉还在烧,体内的抑制剂却让他冷得发抖。
他抹了把脸,蹭掉不争气的眼泪,只觉得又窝火,又没劲。
卿晏何最后那个问题,却像根刺一样扎在他脑子里。
——怪物?谁定的?
没人回答他。只有难闻的空气和身体里冰火两重天的折磨陪着他。
楚墨屿将脑袋埋进臂弯,骨节纤长的手摸索着去够止痛药。
思想混沌,鼻尖萦绕的烟草味发甜发腻,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楚墨屿半趴着单手撑着身子,一手死死捂着脖颈咳嗽。
“咳…咳”淡色的唇上沾了血,双眸空洞呆愣的盯着那摊血迹,扯唇轻笑。
抬手抹去唇上残留的血,翻身靠在冰凉的墙面上,盯着自己手上的血发呆,张了张口,却始终没说话.
忽然觉得头晕,像溺在一片死水。
耳边一片嘈杂,楚墨屿勉强掀起眼皮,安静的好像只有自己周围,而不是自己。
嘈杂声像隔着层厚重的雾,明明裹着他,却抓不住源头——是管道里气流的呜咽?还是远处废弃机械的锈蚀声?
楚墨屿只觉得眼皮很重,视线里的血迹慢慢晕开,变成一片模糊的红。
他想抬手撑着墙坐直,指尖刚碰到冰冷的金属壁,就猛地脱力滑下去。后背撞在管道上,钝痛混着腰侧的灼热一起钻进来,让他闷哼出声。喉间的腥甜又涌上来,这次他没忍住,偏头呕出一小口血,溅在满是锈迹的地面上,像朵烂掉的花。
“吵……”他气音般吐出一个字,少年本来清亮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明明周围静得只剩自己的呼吸。
楚墨屿睫毛颤了颤,脑子却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棉絮,怎么都捞不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变重,带着点破风箱似的杂音,每吸一口,肺里揪着疼。
楚墨屿蜷在冰冷的金属管道旁,额角抵着锈迹,试图用那点凉意压下脑内的嗡鸣。视线越来越模糊,连带着卿晏何离开时那片藏蓝色的衣角都在记忆里晕成了浑浊的一团。
……真他妈狼狈。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喉咙里却涌上更浓的铁锈味。腰侧的印记烫得像是烙铁,而抑制剂带来的寒意正从四肢百骸往骨头缝里钻。冰火交织,折磨得他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就在意识快要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被他自己粗重呼吸和耳鸣掩盖的“嘀嗒”声,突兀地钻进他的耳膜。
不是水声,不是机械运转。那声音带着一种规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直接敲打在他的神经末梢。
长期在生死边缘挣扎磨砺出的本能,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混沌的意识。
楚墨屿猛地睁开眼。
蓝绿异瞳在昏暗中急剧收缩,泪水未干,但里面的迷蒙和脆弱已被锐利如刀锋的警觉彻底取代。他甚至暂时忽略了身体里翻江倒海的痛苦,所有感官在这一刻被强行调动、放大。
通道依旧空旷,颓败的气味依旧弥漫。
但那“嘀嗒”声,清晰无误,来自他身侧不远,那截巨大的、连接着废弃反应堆的主管道阴影深处。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被铐住过的手腕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但手指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向战术腿环——那里空着,匕首早被卿晏何击落。
操。
他在心里低咒一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面,迅速锁定了不远处黑暗中匕首落地的模糊轮廓。
“嘀嗒…嘀嗒…”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死亡倒计时般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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