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符门剑阵败了,巢湖地盘应该无人敢来挑战,但为避免给客栈惹麻烦,沈时令还是选择荒郊野外落脚。
顾素醒来已是半夜,残垣中间燃着篝火,靠着两个假寐的人,一个当然是沈时令,还有一位壮汉瞅着眼熟。
顾素刚刚醒过来,晕乎乎想了一会,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睡过去的,眼前这名壮汉是谁,陡然间记起一切,惊呼说余老五,你怎么在这?
余老五靠着火堆打盹,眼睛都没睁开来,烦躁说吵死了,你大爷想在哪就在哪,关你什么屁事,再多说一个字,小心我割下你的舌头。
顾素眯眼瞅他,心中盘算片刻,冷笑说你是拿沈大哥没办法,才死皮赖脸跟过来吧?
余老五睁开眼睛,心里存了疑惑,不是说在酒楼醉了吗,怎么还记得这一茬,凶神恶煞说你说啥?
顾素以为自己戳中他的要害,索性靠在墙上故作悠闲,嘲讽挑衅说符门剑阵都困不住沈大哥,别说是你余老五,就算周老大段老二过来,也是拿沈大哥没办法。
这话摆明挑唆,手法拙劣幼稚,余老五拿脚轻轻一踢,地上一块尖尖石头,对准顾素的面门飞过去,先前在酒楼看他给沈时令捣乱,步伐和挥鞘手法倒似练家子,但此事在画当家的丹青信笺中并未提及,只说是金掌门案中的顾公子。
顾素冷不防见他偷袭,顺手拿起一旁的柳叶刀,将石块一下子打飞了。
余老五一看他的出手,当下心中也有数了,虽说好过花拳绣腿,但也没练几年内力,刚刚迈入武者门槛,冷笑说我当你只会卖屁股,原来还是个练家子。好啊,咱俩先来比划比划。
以他这个年纪学刀,即便再有天赋,就算再怎么努力,能取得的成就都有限,毕竟世上比他有天赋又肯努力的人一大把,就比如武林世家出身的画当家,那是连自己都不能达到的高峰。
余老五一直不明白,沈时令是瞎了眼吧,怎会为卖屁股的背叛了画当家,这小子除了年轻之外,没哪一点能与画当家相提并论。
要说男人都爱年轻的,但画当家也正值茂年,那模样儿和从容不迫的气度,又岂是眼前搔首弄姿、扭捏作态的小相公能比?
顾素被他那一句‘卖屁股’的给刺激了,起身拔刀冷飕飕说那你可千万不能败,否则你连卖屁股的都不如,就算给你仰慕的画当家当一条狗,只怕他还会嫌你只会乱吠,没那看家护院的真本领。
余老五瞅他这副模样,心下又是暗暗吃惊,心想这人倒有几分脾气,明知道我是谁还敢单挑,莫不是仗着沈时令护着他,所以才敢这般嚣张跋扈,就不怕我真怒起来,一剑削掉他的脑袋?
余老五也是老江湖,不会轻易被人激将,悠闲晃动着两条腿,皮笑肉不笑说我虽然长得丑陋,没你小子油头粉面,要卖肯定是不如你,但要说起看家本领,倒还是有一些,就怕你领教不起。
顾素见他仍旧坐着,也没决斗的意思,心下明白他看不起自己,故意激怒说吹牛皮,有种你就拔剑,让我领教你的厉害,赖在地上不起来,一条狗只会乱吠。
余老五嗤笑一声,晃动着两条腿,满脸不屑说甭跟我装佯,卖你的屁股去吧,想看本大爷出剑,你还没那个资格。
沈时令闭目养神,突然开口说,余老五,你可以杀我,但决不能侮辱他。
余老五呸了一声,转头冲他开骂,怒气腾腾说你这厮,不要脸,墙头草两边倒,薄情寡义又背信弃义,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沈时令闭着眼睛,冷若冰霜说你有什么不敢,我此刻内力枯竭,正是杀我的好时机。顾素习武也才三年,在你手下过不了几招,你此刻杀了我们俩个,也费不了你多少功夫。
顾素听得一愣,倒是丢了余老五,转头看向沈时令,眼神渐渐变得痴起来,痛苦迷茫之中夹着恨意,又裹着一层层仰慕和关切,究竟要怎么做才叫顺应己心?
顾素觉得自己爱眼前男人,但也不能停下复仇之举,已经拖延得太久了,顾家人在黄泉等了三年,等他手刃仇人下去团聚。
沈时令已经跟他说了,绕过巢湖就要南下,等到真跟小莫愁吴婶他们汇合,顾素知道自己将再无下手的机会,沈宅比萧山大院更可怕在于它更像一个家,能在朝夕相伴中一点点软化他的复仇意志。顾素晓得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赶在南下之前,将复仇进行到底,否则就痛痛快快放弃,自己也不用没日没夜纠结了。
沈时令不怕死,余老五拿他没辙,又不能真一剑穿心,怨气都冲着顾素发泄,当下抱剑大声辱骂:卖屁股的,你听听,连你家男人都觉得赢不了我,就凭你也想……
余老五还没骂完,身边一阵风刮过,眼眶已落一拳头,打得他头仰到后边,又重重磕到墙上,撞得眼冒金星头上鼓包,等回过神沈时令已站跟前,胸口抵住他的玄铁剑,冷飕飕说动手,拿我的人头献给画玉寒,杀了我你才能骂得痛快!
余老五摸着肿起来的眼眶,又摸了摸脑后那个包,那一瞬简直难以置信,上一回被人打中眼眶,还是在他穿开裆裤的时候,一跃而起怒不可遏说:沈时令,你他娘的,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余老五是真拔了玄铁剑,一时间被气晕了头,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自己好歹也是符门五当家,跟小儿似被揍肿眼眶,让他在江湖上怎么混?
沈时令就往前近一步,剑尖一下子扎入胸口,硬生生将余老五逼退一步,跟着又拽紧他的胳膊,冷冷呵斥说站好,别后退,这剑若在画玉寒手里,他可绝不会后退一步。
余老五被他这般挤兑,脸已经涨得通红,沈时令是算准他不敢杀他,再看看一旁眼神复杂哀怨的顾素,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止不住点头说好好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算你狠,我闭嘴,等你恢复了,咱俩再好好厮杀一场。
说罢,收了剑,跑得远离篝火,找个角落倒头就睡。
沈时令坐回到老地方,顾素解开包袱取出汗巾,替他按住流血的伤口。
那剑口刺得不深,只割开一点皮肉,余老五退得及时,并不想杀沈时令。
顾素心绪矛盾复杂,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惋惜,挑唆计划又失败了,余老五根本不会杀沈时令。
余老五也是老江湖,关键时刻知道进退,再加上沈时令气空力竭内外皆伤,这时候动手也胜之不武。倘若再打出什么意外,跟画当家怎么解释交代?!
顾素瞅着余老五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问沈时令,余老五为何不敢杀他?在酒楼口口声声说要找他算账,这会子到了荒郊野外,又没一个人拦着他,反倒不敢对沈时令动手了。
沈时令忍住胸口疼痛,脸上却不肯带出来,压低声音说画玉寒的命令是生擒活捉,余老五也想跟我一较高下,等着我恢复体力再动手。他虽脑子不好使,但也非卑鄙小人,绝不会趁人之危。
顾素闻言愕然,心中不免失望,揶揄说难怪你说他心眼太实,你都伤成这样,几时才有的好?他就这般一路跟着,就为等着跟你一战?
沈时令说随他去!江湖便是这样,你若享有盛名,必然会有挑战者。你若不肯应战,又会有人说你胆怯,弄虚作假名不符实。
顾素嗤笑一声,低低埋怨说你又想劝我不要踏入江湖?
沈时令瞅着余老五的背影,眼神迷离若有所思,半晌又叹了一口气,神情凝重说我与他迟早一决,这回见我败了剑阵,损了符门剑阵的威名,怕连梦中都想将我打败。
顾素听得这话,神色倒安然了,见伤口不再流血,便取出干净衣衫,帮着沈时令给换上了,笑说这下看得顺眼多了,又是血又是灰,都不像平时的沈家大少爷。
此刻已近三更,夜空繁星点点,冷风拂过四野,唯闻草中蛩鸣。余老五的背影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得沉实。
沈时令靠着矮墙假寐,顾素靠在他的肩头,仰头看着满天星子,半晌才轻声说,没离家前我也常这样,躺在屋顶上看星子……我到了江南才发觉,还是家乡的星子亮。
顾素痴痴看着,过后又喃喃说不对,星子挂在天上,不管在哪里看都一样,不会变大也不会变小……
顾素说着话,那泪又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到沈时令的肩头。
沈时令知道顾素是真伤心,那些伤痛在夜晚尤其剧烈,白天流不出来的泪,在这一刻都流了出来。
沈时令只觉肩头被岩浆灼烧,心头也沉甸甸压着,画玉寒总让他谨言慎行,可偏偏被金掌门抓到一句玩笑话,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在顾素心头烙下永久的伤害。
这会子都到了巢湖,画玉寒也未露面,只是颁布缉拿令,让沿途门派缉拿,此举更似驱逐,把他们驱逐出江南地界。
老管家吴婶莫愁都走了,沈家老宅只剩下空屋子,三位副堂成天派人盯着,画玉寒又怎会不晓得?
沈时令想要离开金陵,画玉寒索性成全了他,沈时令怀疑只要离了江南,江南武盟便不会再追缉了,北武林盟主怕连通告都没接到,反正画玉寒已经达成清洗金陵堂的目的,真把顾素捉去审问假手谕的由来,倒不如就让他俩背锅逃走更好。
画玉寒为成大事不拘小节,自己和顾素又算什么,利用殆尽的弃子而已。
顾素靠在肩头伤心抽泣,肩头被他的泪打湿一片,这样一个伤痕累累的人,画玉寒怎忍心再将他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沈时令想着又涌起恨意,对顾素也怜惜起来,伸手将他搂入怀中,拿自己的外披裹住他。
顾素顺势蜷入他怀中,乖巧得宛如一只猫,夜晚的风异常寒冷,沈时令的胸膛结实温暖,给予他对抗黑夜和梦魇的勇气。
沈时令怀中搂着顾素,心灰意冷闭目假寐,心想事情终归因他而起,没茉莉龙珠也不会惹出祸端,画玉寒到如今也未见他露面,可见自己在他心中已经毫无分量。烂命一条还有什么好顾惜,顾素若执意刺出那一刀,想要与自己同入黄泉,那索性就成全他吧!
沈时令心念至此,闭目试探说你离开家乡许久,茶山花田肯定荒了,老宅也要翻新修葺,院中杂草怕有半人高,但凡值钱点的东西,连门窗都会被人撬走,你不翻修添置家当,跟荒宅似住不了人。
怀中顾素微微一颤,半晌轻描淡写一句:这是自然,有沈大哥陪着,总能收拾妥当。
沈时令心下了然,顾素语气并未期待,甚至多了一种梦中醒来的冷静,看来他所谓的家乡并非家乡,否则又怎会想起这些不头疼抱怨呢?!
沈时令便也不再说话,只微微用力搂住他,世间还有一人需要他的温暖,那自己又何必吝啬相赠呢?!
顾素好似又想起什么,转头看着沈时令的下巴,拿指头蹭着他下巴上的胡渣,好奇说昨天听余老五说了,画当家为你饮下毒酒?
沈时令对他这般动手颇不太适应,尤其又听到他提起画当家,便将下巴挪开他的手指,但心里还是来气,语气不善说放心,他死不了。
说着,冷笑起来,半晌才又冷飕飕说你以为他是单刀赴会?他也跟凡老六一个德行,不会跟你单打独斗。画家也是武林世家,他当少主的那会子,身后就跟着两名武卫。这会子又是庄主了,出远门起码带三拨人,武卫、策师和大夫,还不论药师、厨子和侍从,走哪都有扛旗打伞的,少哪一样都不成啊,哪能彰显他庄主的身份呢?!
顾素吃吃笑起来,低声说是我眼皮子浅了,还以为他跟你我一样,打个包袱来去自如,原来也是大户人家吆五喝六的排场。
沈时令讥诮说比那还大的排场,这只是他自己带的人马,还有沿途帮派和堂口之人,走到哪都是雷声震动夹道欢迎。
余老五那边动了一动,拿手指头挖挖耳朵,冷不溜秋来了一句:哪来一股子酸味!
沈时令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但此刻心里头有气,只恨不得把画玉寒说得再不堪一些,最好变成众人都厌恶唾弃之人,让他也尝一尝被人遗忘的滋味。
顾素蜷缩他怀中,等心情渐渐放松,那倦意又起来了,把披风往上一提,将自己和沈时令盖住,便歪着头再次睡去。
翌日清晨,沈时令醒来见顾素滑到旁边,伏在一块石墩上睡着,披风已经掉在地上,余老五也不见踪影。
沈时令将披风替顾素盖上,取了水囊到河边打水,在河边见到蹲在石上,正拿着石子打着水漂的余老五。
余老五见他来了,石子都往河边扔,故意溅他一身水,阴阳怪调说哎呀,不穿干净袍子,我还认不出沈家大少爷。
沈时令知道他耳目聪慧,听见自己和顾素的对话,当下也不想跟他计较,蹲在河边鞠水洗脸,冷若冰霜说余老五,你有话就直说,大清早别阴阳怪气,听了叫人瘆得慌。
清晨,守在河边等他,必定有话要讲,且不想让顾素听见。
余老五捡起石子,拿在手里左右端详,嘀咕说有啥说的,沈时令啊沈时令,除了你家的小相公,旁人的话你还听得进去?
沈时令手中动作不停,洗过脸灌满水囊,转身就要往回走。如果余老五等他,就为说这些废话,那他就不奉陪了。
余老五身子一闪,眨眼掠到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提醒说我心眼太实,你讲这话的时候,小相公应该醉了吧?那种情形饮得烂醉,是怕你死得不够快?
沈时令没吱声。
余老五说昨夜他一醒来,就想挑拨离间,你是当真没察觉?
沈时令皱眉犹豫不决,似有话想跟余老五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余老五瞅着他,便套用他的话,揶揄说你有话直说,大清早别遮遮掩掩,看了叫人瘆得慌。
沈时令反问说金掌门的事你会不知道?这样的人我不该杀吗?
余老五望向湖面,反手打出石块,在水面漂去老远,讥诮说我脑子不灵光,但消息灵通的很。金掌门是小相公杀的,你当时虽然在场,但只是制服金掌门,听说你那小相公够狠,一簪子下去要了他的命。
沈时令有些气闷,本想抱揽下罪名,但似乎人人都晓得真相,也不晓得谁嘴巴这么大,将这些事传得人尽皆知。
余老五说金掌门就一个混把式,敛财之后拉帮结派,在萧山创立金门帮,还自封为金掌门,这种人哪懂什么武功,成立帮派也只为赚钱而已。画当家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是凡老六给你挖了一个坑,茶山根本就不是金家祖业,金掌门狗胆包天谎称祖业,从那一刻就注定顾家要遭殃了。凡老六早就知情,故意隐瞒不说,就等着看你栽跟头,好把画当家也拉下水。
沈时令重重吁了一口气,认命说我的错,我若不寻那茶,什么事都没有,顾家人还好好活着,灾难也不会落到头上。
倘若不是执念深重,就不会坑了顾素一家。寻什么‘雪中倾城’,根本就是一个笑话,雪中哪来的倾城之香,唯有金掌门这坨稀屎,臭不可闻污秽恶心。
余老五盯着他半晌,见他一脸懊恼,眼神都变沉暗,岔开话头说画当家在华玉堂遭遇埋伏,折了堂中几名护卫,你可知道这件事?
沈时令吃了一惊,思绪陡然拉回,脱口而出:他可受伤?
话一问出口,又觉自己自作多情,余老五当面问出来,摆明了怀疑自己,画玉寒只怕也是这般想,是以遣他过来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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