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没那么多情,一切只是顾素自以为是,对他好仅仅因为愧疚,欠下血债良心不安,所以对他温柔体贴百依百顺。
顾素咯咯笑起来,笑得身子瘫软,险些要滑到地上。沈时令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拉住他,让他靠在马身上,这才识趣地退开了。
顾素就这样贴着那匹马,沈时令担忧他的状况,却也不敢造次靠近,隔着那匹马跟他说话,虽然这些话在金陵沈宅,自己跟他说过很多遍,但似乎顾素都没听入耳:那真只是一句戏言,那天有很多人都在场,大家也都当玩笑一般,比这说得过分的还有,但没有人会拿它当真。金掌门以此为借口,你莫要被他蒙骗了。
沈时令有一说一,坦诚罪责说顾家遭遇飞来横祸,我确实难辞其咎。我不该寻茉莉龙珠,不该轻信凡老六和金掌门,不该将茉莉龙珠荐给画潋山庄,不该去茶山察看时心不在焉,倘若那一日发现金掌门的罪行,便是救不了你的血亲,至少也能让你脱离魔掌。
沈时令沉重叹息,脸色黯然说是我失察,让金掌门这种败类,在我眼皮子底下为恶。
顾素凄苦无语,沈时令说得诚悔,但那又有什么用?顾家人都不在了,谁能够让死者活过来?
再怎么沉痛懊悔,在受难者的眼中,都只是轻描淡写,道歉愧疚不值一提,怎比得了亲身经历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亲自品尝那种肝胆俱裂的滋味!
顾素曾经恶毒的想,也让沈时令品尝这种痛,但可惜这人爹娘亡故得早,老管家吴婶小莫愁虽与他亲近,但毕竟不是他的血亲。
有道是血浓于水,看到亲人惨亡的痛,沈时令永远无法体会,便是在仇人身下受辱,这种痛就足够让他永世难忘。
顾素一直努力练刀,让沈时令教授刀法,但这一路走下来,觉得自己并无习武的天赋,余老五的话更是打破他的自欺欺人。
倘若不怕死就能成事,那江湖路何来诸多遗恨?小莫愁一早就告诉他,想杀沈时令的唯一方法,便是让他心甘情愿献命。
人人都说他是沈时令的爱宠,听得顾素自己都怀疑了,沈时令对他究竟什么心思,是真拿他当爱宠吗?
沈时令追锦骑而来,违抗画当家的命令,让顾素都信以为真了,但随后一次次受挫,直到此刻幡然醒悟。
每次自己暗示同归,沈时令总是沉默拒绝,即便在汤池**以对,也只看见他眼中的慌乱,并没看到他眼中的欲求。
这段时间以来,顾素用尽了方法,始终无法让沈时令迈出那一步,能对自己诉衷情的那一步。
余老五骂他是卖屁股的,实际上他连屁股都没卖出去。
顾素只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制不出祖父的茉莉龙珠,练不成江湖绝顶刀客,走不进仇人沈时令的心底,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沈时令见他摇摇欲坠地身子和几近崩溃地情绪,眼中担忧越来越重,小心翼翼斟酌用词,努力解释说顾素,你当知我的为人,我并非有意为之,我若知道事情会这样,我怎么都不会去找那茶。我,我又怎可能授意金掌门,要他做伤天害理的事。
顾素袖中摸到茶针,假装侧身抚摸马鬃,沈时令就在他的对面,这匹马正好挡住他的目光,看不到他接下来的动作,惨淡说我知道。
三年的相处让顾素清楚沈时令是好人,但就是这样一个好人,意外得到一包茉莉龙珠,并让金掌门追寻来源,从萧山一直追到闵州,找到了祖父的茶山。也正是这样一个好人,想要垄断茉莉龙珠,暴利让金掌门心生歹意,最终抢夺茶山灭了顾家。
沈时令心情沉痛,看到顾素这般,也悲从中来,哀伤说若杀我能让亡者复生,那又何须等你来动手?只可惜,我没办法让亡者复生,也没办法还顾家一个公道。
顾素目光呆滞心如死灰,不再大声质问苍天,也不再嘶声力竭哭号,只是用失去情感的声音,好似轻声述说给自己听,喃喃说杀你又算什么,我原本计划的复仇,不仅是要杀你,还要将你拉下马,让你失去一切,看你深陷泥沼,为求生而挣扎,死前尝尽苦楚,受人唾骂冷眼,但你……
沈时令还能在天一楼享用美味佳肴,在运河边买花赏月救济穷人,在汤池安逸泡澡用茶,与江湖豪杰们拱手相见,画当家还送来一个余老五,鞍前马后扫清障碍,生怕他逃不出江南地界。
顾素输了,做不到,是他白日做梦,沈时令的刀强到能够扫清一切障碍,而画当家的势力更能为他保驾护航,让想找沈时令麻烦的都不敢造次。
但这还不是让顾素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顾素丢了自己,在金陵沈宅的三年光阴,跟老管家吴婶莫愁的和睦相处,跟仇人沈时令的朝夕相伴,还对仇人生出别样情愫,爱慕依恋甚至仰慕,最终把自己都给弄丢了。
沈时令沉默,知道顾素恨他,没想过顾素这么恨,画玉寒的恨是火山爆发势不可挡,顾素的恨是一江静水连绵不绝。
沈时令不知道该怎么办,眼下该如何宽慰顾素,又见他始终靠着这匹马,心想还是去找马的主人,先把这匹马买下来,让它跟顾素做个伴儿,兴许能让他心情好起来。
沈时令这般想着,又将刀递给顾素,岔开话头说你不是想为它起名,就叫它‘和光’如何?
没有天赋,那便和光同尘,不露锋芒与世无争,就做梢头一叶柳,随风轻扬随雨欢喜,终有一日得大解脱。
顾素不肯接刀,无声笑起来,眼神空洞无波,语气虚浮说余老五说得对,我想当高手,下辈子吧!
沈时令皱眉说别听他的,他没安好心,跟画玉寒……
话还没说完,就见顾素埋首马颈,突然就弓起身子,同时传来一声异响,似锐器戳破了丝绸。
沈时令脑子还没转过来,就见顾素战栗起来,口中发出痛苦呻吟,跟着一口血喷出来,软绵绵地瘫倒地上。
沈时令大惊失色上前察看,半跪在地将人搂在怀里,这才发现他将一枚白玉茶针,狠狠扎入自己的上腹,口中喷血应是扎穿了胃。
顾素疼得死去活来,额头都涔出冷汗了,脸色霎时都变白了,幸亏剧痛让他没有顺手拔出茶针。
沈时令一边不让他乱动,一边懊恼想果然出事了,自己这双招子真白长了,人在跟前还让他出事了,自己真真是难辞其咎。
这套茶君子还是自己送他的,听莫愁说他被锦骑抓走时,正拿它拨着那罐雨花茶。
沈时令又想起那一日回到宅院,看到树下洒落一地的新茶,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却是悲从中来,那茶似乎成了顾素的写照,好端端就被人这般践踏欺凌。
沈时令心头有恨,但又不知该恨谁,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顾素也决不能死,哪怕挖出自己的胃,哪怕拿他的命来换,否则此生意难平。
腹部的剧烈疼痛,一下子将顾素击倒,老天爷似乎作弄他,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此刻被剧痛折磨着,忍不住哀求说沈大哥……给我一个痛快!
沈时令点他几处穴位,随即将他打横抱起,沉声说莫慌,伤不致命,我带你去找大夫。
眼前人影一闪,余老五又出现了,瞪眼说带他回房,我去找大夫。
沈时令眼中闪过犹豫,不知道还该不该信任他,倘若没他跟来一番刺激,也不会闹出今天这事。
余老五此刻也急了,心里头也在懊悔,早知道就听沈时令的劝,不去刺激他家小相公,眼瞅着就要闹出人命,当下也顾不得面子,把沈时令往客楼方向推去,焦急说瞎跑啥,三河镇你能有我熟?医馆在哪你都不知道。难不成你要抱着他,满大街拉人询问?他腹部插着利器,谁还敢靠近你们。
顾素已经晕厥过去,当下也不容迟疑,沈时令让余老五去找大夫,自己带人掠回客房,跟着又发现不对劲。
虽然点了穴位止血,往伤口洒了金疮药,但顾素情况不容乐观,面色从惨白转为焦黄,印堂隐隐约约发黑,似有中毒的症状。
沈时令正觉奇怪,忽觉肋下胀痛,一运气发现大、小周天瘀滞,连自己都有中毒的征兆。
沈时令连忙揽镜自照,见印堂也隐约发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会这么巧都中毒了?!
此刻,又闻顾素微弱呻吟,整个人抖得如筛糠,连床板都跟着晃起来,针口边缘并没多少血,但口中却涌出血来。
沈时令知道他胃痉挛,连忙过去按住他,又强提一口真气,从他胸前的天风穴渡入,直至脐下一寸的地火穴,很快帮他遏制住了抽搐。
顾素方才晕厥了,此刻又被疼醒了,因为伤得颇重,眼前模糊不清,除了剧烈疼痛,恐惧涌上心头,惶恐喊着沈大哥?
一直以为自己不怕死,活着比死还更可怕,但这一刻又后悔了,茶针刺入腹中之后,那种剧烈疼痛,令人忘了所有情绪,此刻唯有阵阵疼痛,折磨得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沈时令握住他的手,沉声说我在,还记得我教你的心法吗?从丹田提一口气护心脉。
沈时令的脸在眼前模糊,顾素光听到他的声音,那一瞬恐惧到极点,哪还记得什么心法,死死抓住他的手,似溺者抓到浮木,惶恐说好黑……我看不见了……
沈时令似以前一样,用力回握住他,让他感受到自己,安慰说你只是失血过多,没有伤到眼睛。等你一觉醒来,气血养回来,便又能看见了。
说罢,另一只手贴他心口,渡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又帮他点穴封住毒素蔓延。
顾素仍觉惶恐,想要抓紧沈时令,但又觉得乏力了,意识也迷迷糊糊,断断续续说沈大哥,别走,我很疼……
沈时令沉声说我不走,哪里都不去,就留这里陪着你。反复说着这一句,让顾素渐渐安宁,再一次陷入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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