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闹到灯船结束,沿江市集依旧热闹,沈时令跟顾素坐上茶摊,要了一壶凉茶解渴,又吃了一碟米饼,便与人打听起聚宝山。
卖茶的伙计往前一指,说沿着这条江走到岔口,顺右边那条岔道往前,就在九埠渡口的前边,一座不大的小山丘。
卖茶伙计问他们去哪干什么,说每年春夏都是涨水季,不仅有涡流还有暗礁,可不会有船停到那边。
沈时令说客栈在那边,住在东莱客栈,过来看灯船的,打人群里挤过来,这会子人群散了,倒是找不到回头的路。
伙计眼神有些古怪,有意无意说听口音就是外地客,聚宝山是我知晓的,住山上确实比住坊间要便宜许多。
沈时令只是笑笑不答,那伙计也就不再问了,只是回到柜台后边,又跟其他的伙计交头接耳,惹得其他伙计也看过来,那些眼神颇为古怪,似看俩位误入黑店的外地客人。
沈时令忍不住瞄了一眼银矶,见顾素喝茶吃饼心情甚好,便也不点破免得坏了气氛。
用完宵夜,俩人便沿江而行,顾素问了沈时令才知晓,东莱客栈可是小莫愁挑选的,而她自己从未来过浔阳。
顾素奇怪说那她是从何得知这家客栈?
沈时令心里也在狐疑,脸上不动声色,语气淡然说不清楚,当时没时间细问,她说了一个地点,我便记在心里,倒是没有多问什么。
顾素嗤笑说聚宝山,她必定是听什么人说起过,说聚宝山内藏着什么宝藏,没准她早就想过来寻宝了,这回可被她逮着机会了。
沈时令摇头说这丫头,做梦都想找到宝藏,真是不知家中短她吃还是短她喝了,一门心思想着寻宝发财。
顾素笑着说罢了,只要不是死过人的客栈,其实倒也没什么,寻宝就寻宝吧,没准还真被她挖着金子。
沈时令不想吓唬顾素,索性也就闭嘴不吱声。
从方才伙计古怪的目光,有意无意试探口风,就能猜到聚宝山客栈不比寻常。若真是寻常客栈也不会被那丫头看中,别说是客栈之内出过事,只怕还有密道暗室干尸什么。这丫头武功不好胆子不小,这一点也不晓得随了谁。
说话间,已经拐上岔江,来到前边的九埠渡口,山凹里的一处江湾。
每年春夏涨水时会有旋涡,等到秋冬枯水时又有暗礁,所以不作为官家渡口,敢停泊的船都有门道,所以也被称为浔阳野渡。
沈时令已经察觉不对,背后似有什么人在盯梢,莫非是茶铺的伙计?但那几人都不似懂武功,盯梢的人脚步轻重不一,一个武功不弱的瘸子。
眼前就是聚宝山,一座不算高的小山丘,跟京口的天一阁似,东莱客栈杵在山顶,碎石块铺的登山台阶,皓月当空却空无一人。
顾素瞅着都有些胆怯,拉着沈时令的手,嘀咕说她怎么挑了这么一个阴森地?
说着,又担心起来,拉着沈时令往前跑。
沈时令安慰他说放心,哪怕凶宅也没事,也挡不住小莫愁、我沈家的这只祥瑞。
顾素又被他说得笑起来,嗔怪着打了他一下,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沈时令便也冲他一笑,藏住眼底的重重心事,还得留意身后的跟踪者,连脚步都多了几分沉重。
一路走到山顶,很快在月色中,看见一座冷冷清清的客栈,上边歪歪斜斜写着东莱客栈四个大字,一看就是小莫愁的狗爬字。
沈时令叉腰看着,心想这丫头,私塾也白念了,就这几个狗爬字,当初就不该让她随自己姓沈,这简直就是给沈家子弟丢脸。
顾素看着客栈有些吃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说是客栈也就是一座破旧木楼,围一圈几乎快倒塌的篱笆,院前挂着两串破旧的灯笼,在江风中吹得几乎快散架。
沈时令倒是想明白了,这地方出过事,一早就荒废了,小莫愁随口编派这么一间客栈,还煞有其事写了一个牌子。
这丫头脑子转得挺快,随机应变头脑灵活,这一点倒是随了画玉寒,人小鬼大一肚子馊主意。
沈时令拍门老半天,才出来一个壮汉,眼瞅着来了客人,却也不怎么欢喜,慢腾腾带他们走进大厅。
厅内还有六七个壮汉,凑成一桌推着牌九,见同伴带进来两名客人,都指责他怎么带人进来,说这屋子哪有空房间。
沈时令说沈家店主都睡下了?
那些壮汉一听,都扔了手里牌九,瞪圆眼睛说您是沈堂主吧?可总算等到您了,这工钱能先结了吧?你家小丫头承诺我们,等人来了给三倍的工钱。
沈时令说她承诺你了?你去叫她出来,若果真如此,一个铜板都不会少。
沈时令使了眼色,顾素打开包袱,取出一封银子,就放在桌子上,让壮汉们都看见。余老五还真是阔绰,不仅替顾素买下马,还额外送了纹银百两,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壮汉们看见银子,一个个都开心了,忙不迭跑去后院,等门帘再次掀开,莫愁最先窜出来,拉着沈时令和顾素欢叫起来,跟着又看到桌上银子,那叫声就更欢快了,跟壮汉们一同乐呵,这么晚还要他们下山沽酒切肉,说要好好吃喝一顿,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酒醒在何方。
沈时令又想起顾素的那匹马,进城后就寄养在车行了,这会子寻着地方了,便跟那些汉子交代,明天把那匹马牵回来。
顾素连忙说那匹马胆小认生,明个还是他俩跑一趟,亲自把它给带回来。
说罢,摇了摇沈时令的手,借此机会跟他撒娇。
老管家和吴婶也来了,见他们安然抵达,也都松了一口气。吴婶双手合十,还冲着四面拜了拜,说多谢各路神仙庇佑。
老管家听着买马的事,便冲沈时令抱怨说怎么还买上马了?我看卖给车行算了,去闵州还不得坐船,带着一匹马上船,那得多不方便。
沈时令偏袒顾素,怕他听了着急,连忙说那匹马跟我有眼缘,带上吧!
老管家定定瞅了他俩,便耷拉下眼皮子,不再多说什么。
吴婶嘀咕说又是啥马得眼缘啊,大青骢不得眼缘啦?
吴婶总爱给人起外号,连画玉寒的马也不例外,人家明明就是叫追风,到她嘴里就成了大青骢,给外人听见还以为卷饼的大青葱呢!
沈时令只当没听见,老管家拉了拉吴婶,冲沈时令的胳膊努嘴,吴婶瞅见也不吱声了,顾素还握着沈时令的手,俩人仍旧是十指相扣。
莫愁扭头瞅见了,倒是冲了过去,将俩人的手扯开,瞪着沈时令说沈大哥,你又想夺人所爱。
说罢,双手握住顾素的一只手,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上边,嘟嘴抱怨说公子,不是说咱俩好吗?你怎么转头就跟沈大哥好上了?
顾素一脸尴尬,想抽出自己的手,但被小莫愁抓得死死的,根本就挣脱不掉,又见她眼巴巴瞅着自己,那眼神还似几分委屈,无可奈何说莫愁,你先松开,我……我一直拿你当妹妹。
小莫愁嘟嘴说怎么又是妹妹?当初沈大哥拿我当妹妹,如今你也拿我当妹妹,你们每个人都拿我当妹妹,那我岂不是要做老姑婆?
吴婶抬手栗子敲过去,骂她不知道害臊,大姑娘怎么说话呢?!
小莫愁机灵地避开了,但还是抓着顾素不放,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哀伤说公子,你怎忍心负我,我待公子可是一片赤诚。
老管家听得直皱眉,摇头叹气说这是又打哪学得?连我老头子都听不下去了。
顾素对莫愁的顽劣还不了解,听她这么一说尴尬愧疚,好声好气安慰说莫愁,我和沈大哥都拿你当妹子,我们……
沈时令皱眉说甭跟她废话。
说着,拍开小莫愁的手,把顾素拉到身边,瞅着她严肃说我还没来问你,这间客栈怎么回事,聚宝山东莱客栈,说说吧!
小莫愁眼珠子一转,张嘴就编派说我就知道这里有个山,山上有一个客栈,客栈的名字……
沈时令冷脸,呵斥说说实话!
小莫愁似乎吓得哆嗦一下,露出耗子看见猫的神情,又扭头看吴婶和老管家,向那两位搬救兵。
沈时令一向尊老敬贤,对那俩位就没大声过。但吴婶和老管家都不搭理,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似乎沈时令不在的这段时日,小莫愁闹得他们也不得安生,这会子看到沈时令来了,都巴不得看小莫愁挨训。
顾素于心不忍,拉沈时令的胳膊,轻声说别发火,好好问她。
说罢,又对小莫愁说,你有话说出来,别惹你沈大哥着急。
小莫愁嘟嘴说我在藏书阁里翻到的,说前朝皇孙带着宝藏图隐居此山,那皇孙原本都当祖父了,可在某一天晚上被灭了门,要是真没有宝藏,又怎么会被灭门呢?!
顾素吃了一惊,死过人的宅子,当下目光环视一圈,只觉得阴森森渗得慌。
沈时令皱眉说没别的啦?
小莫愁瞅着客栈,两眼都闪出光了,笃定说后来又有命案,这里头肯定有东西。
吴婶说甭听她瞎说,两百年前的事,这孩子财迷心窍,叫大伙儿把屋内屋外都翻了一遍,一个铜钱都没寻到,还欠了大伙儿两个月工钱。
小莫愁兴奋说,屋内条密道,就通往江凹。
老管家哎呀一声,不屑一顾的神情,努嘴说外头就有山道,不比你的密道好走?!
小莫愁神秘一笑,笃定说你懂什么,有密道的地方,必定藏有秘密,而且还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沈时令盯着小莫愁,冷飕飕说还不说实话?
小莫愁绕开沈时令,一溜烟躲去顾素身后,嘟嘴说我说实话了啊,公子想要回闵州,这不是得往南边去?画玉寒手伸得再长,南边也就是黄梅城。我可是为了大家着想,放在离黄梅两百里外的浔阳城。更何况浔阳城四通八达,我们打这儿坐船南下,看画玉寒还怎么追踪。
小莫愁说得蛮有道理,但沈时令瞅她的眼珠子,溜溜地在眼眶里转动,就觉得她没说实话,板着脸正想训斥她,老管家吴婶又过来了,都帮着小莫愁说话。
吴婶数落起沈时令,皱眉说要是觉得丫头办事不牢靠,那时候就不该让她拿主意,这会子大家都到地方,再来追问有啥子用哦!
老管家也帮腔,顾素也做调停,沈时令只能作罢,偏偏小莫愁还不服气,跟吴婶嘀咕抱怨说,谁晓得他改弦易辙啊,要不然还不来浔阳,赌城不比浔阳更好玩。
沈时令晓得她在气自己跟顾素的事,但又碍于顾素在场,不能把她好好训斥一顿,又见先前打酒买肉的汉子们回来了,小莫愁指挥他们把桌子搬上露台,拖着老管家和吴婶说吃盅酒再睡觉。
沈时令不想扫众人的兴,便也就任由他们折腾。
吴婶说要去烧壶茶,沈时令说不用麻烦了,就跟你们一道喝酒。
小莫愁瞪眼说但你戒酒。
沈时令瞟了一眼顾素,漫不经心说路上就破戒了,难道只许你们开怀,就不许我畅饮啊?
小莫愁乌溜溜的眼珠,从他身上转到顾素身上,揪着自己的小辫梢,语气不悦说你俩好到啥地步,吃过交杯酒啦?
顾素一听脸就红了,低着头窘迫不已,轻声细语嗔怪她,一天到晚尽胡说。
沈时令冷瞪小莫愁,凉飕飕说了一句甭理她,这丫头就是人来疯。
小莫愁干笑一下,眼珠子溜溜转,油嘴滑舌说这不是,看到你们高兴嘛!
大家伙说说笑笑,都跑到天台上,桌子上摆着两坛酒,几大包卤肉熟菜,汉子们已经拿出大碗,拆掉酒封开始倒酒。
吴婶还是拎来小炭炉,掰块茶饼扔锅里煮,喝茶都是用大竹筒,想喝就自己过去舀。
东莱客栈位于山顶,天台的地势又是最高,把底下的江湾尽收眼底。整个江湾黑灯瞎火,只有一艘灯船泊在底下,孤零零又异常明亮,宛如一颗夜明珠,静静照耀着江湾。
沈时令眼尖得很,一眼认出那只凤船,皱眉说这不是先前看到的那只凤船吗?
顾素酒量浅薄,半碗便微醺起来,眯着醉眼瞅了瞅,失笑说好像还真是,找着它的老巢了。
沈时令看着那船,竟是莫名心惊,见众人都高兴,又强压下不安,狐疑说灯船赛都结束了,不是该回船坊吗,怎会来这种没人的地方?
顾素玩笑说方才没能攀上龙,还不兴躲起来痛哭一场?!
众人都没去看船灯赛,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吴婶就凑过来打听,顾素就跟他们说晚上看灯船的事情。
小莫愁瞪圆眼睛,揶揄嘲讽说你俩倒会享乐,进城不来找我们,自己先跑去快活。早晓得灯船好看,我们也都去看了,让你们寻来扑个空。
顾素听见那一句自己快活,顿时又羞红了脸,再加上酒劲上来了,那脸颊烧得通红,沈时令便借口替他打一杯茶,又给小莫愁使去眼神。
小莫愁虽然不情愿,但磨蹭半晌,还是跟着来到茶炉边,还没等沈时令开口说话,就先撇清关系说不关我的事,我可不晓得你俩好上了,要不然还不来浔阳城呢!
沈时令皱眉说我跟顾素好上,跟你来不来浔阳城,究竟有什么关系?
小莫愁一手掐着辫梢,一手掐着手指头,算命先生似说风水不好呀,浔阳浔阳,只宜寻宝,不宜嫁娶。
沈时令听她信口胡诌,半天才压住火气,冷飕飕说这会子刮得是南风,你就没闻到血腥味?
血腥味应是尾随他们一路的跛脚江湖客,要么他自己受了伤,要么他先前杀过人,还没来得及更衣,就一路跟踪过来。
但在这山顶上,还不止一名跟踪者,沈时令刚到东莱客栈门口,仰头看着客栈牌匾时,就察觉到林中还有监视目光,对方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还踩到好几根枯树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说明对方武功不高,就只是盯梢的小罗罗。
小莫愁听他这般说,忙不迭后退三步,盯着他的手说沈大哥,你可不许打人,画玉寒当初就是被你打跑了,你要是也这般打我,我保证跑得比画玉寒还快,以后都别想再见到我。
沈时令冷飕飕看着小莫愁,被她气得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他和画玉寒都挺失败,教出这么一个现眼包来。
武功差也就罢了,还不肯老实待着,非要过来寻宝贝,自己跑到狼窝里,还粗枝大叶浑然不觉,真不晓得这么多天,她跟大伙儿是怎么活下来的。
或许是跟大家重逢高兴,顾素喝了三大碗,这一回可真真醉了,但还认得是沈时令,也只肯让沈时令扶着进屋。
吴婶原本为他俩准备两间房,但见沈时令送顾素进屋就没再出来,不一会儿又见屋内灭了灯,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回头还跟小莫愁抱怨说一床被子也能凑合,可一个枕头怎么枕,难不成还一人枕一半,就不怕第二天都睡成歪脖子?
那会子已近三更天,汉子们都喝倒天台上,小莫愁跟吴婶睡一间房,吴婶上床还在抱怨,说咋就好成这样了,跟画庄主说断就断了?
小莫愁打着哈欠,满不在乎说快睡吧,天都快亮了,您老人家就甭操心了,一个枕头担心啥,两个枕头才真完了,沈大哥跟画玉寒非得死一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