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玉寒行走江湖,想过死于比武,想过死于陷阱,想过死于贼寇,想过各种死法,但就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他沈时令的手上。
眼瞅着就快拍上天灵盖,沈时令的手掌陡然上抬,将画玉寒身后的那颗树,打得咔嚓嚓从中间裂开,最终一分为二倒向两边,冷笑说在山庄,大家都让着你,你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画玉寒冷冷看着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心想原来只是恫吓,还是没敢一掌拍下来,换自己就没这么好心了,不打得他血溅五步,那就不是我画玉寒。
沈时令手掌仍未收回,贴着画玉寒的头顶,取命可谓易如反掌,只要轻轻往下一拍,就能让他天灵崩碎,冷飕飕说画玉寒,我让莫愁找你出来,就是要你明白一件事,我们之间早已没什么情分可言。
画玉寒毫无惧色,似不在乎生死,看着沈时令的眼睛,除了冰冷和揣摩之外,更多的是被他背叛的怒火。
沈时令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画玉寒的眼睛,浑身上下溢出杀气,似乎随时都能要他的命,恨声说我奉劝你离我们远点儿,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画玉寒冷笑,想说甭费力,你是第一天认得我,有本事一掌拍死我,否则就算你逃到天边,我都会亲手将你抓回来。
画玉寒是想这么说,但等自己张开嘴,才发现说不了话,血气翻腾到嗓子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仅说不出话,还堵着透不过气,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真气溃散冷热交攻,头重脚轻身子踉跄,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沈时令一看他这幅模样,血气乱窜双目充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踉踉跄跄摇摇欲坠,心想也不能真杀了他,画玉寒只是私德有欠,于公倒是一个好盟主,银矶也从不杀英雄侠客,冷冷扫他一眼收掌离开,可就在这时画玉寒扑过来,从后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沈时令连头都没回,跺足运气发出一招,将人震飞足足半丈远,力道之大毫不留情,连带扯落自己一截袖袍。
画玉寒被撞飞到树上,随后又重重落到地上,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直接就去阎王殿应卯了。
待缓过劲来,画玉寒脸色灰败,难以置信看着他,生平第一次看到沈时令的厌恶憎恨,也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冷酷无情,那种自然而然的流露,并非是刻意或者伪装矫饰。
画玉寒血气逆流,只觉得天旋地转,反正也站不起来了,索性就坐在地上,又瞅见手上半截袖子,沈时令的意思很明显,故意割断袖子以示绝交。
画玉寒想笑却笑不出来,吸一口气都能晕厥过去,冰冷眼神掩饰不了此刻内心挫败,颓然想这人真是好笑,好好一招‘破苍穹’,被他拿来震断袖袍,对敌时谁跟你玩这一套,能下杀手时谁还会让着你。
画玉寒说不了话,只能拿眼神挑衅,但又伤得太重,连眉头都挑不动了,只能歪着头冷冷瞅着他,当下要能开口说话,此刻必定骂出声来:没用的东西,跟我演啥割袍断义,有本事割断我颈子。想要我离你远一点,最远莫过于生和死,你倒是下狠手啊,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狠戾绝情!
沈时令瞅他眼神怨毒,瘫坐树下好似烂泥,拔了毛的凤凰还不如鸡,谁能想到平日威风八面、发号施令的画当家,也有如今这幅起不了身、狼狈不堪的模样?!
沈时令又想起当初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烂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积压已久的仇恨再次沸腾,冲着他狠狠啐了一口,似要吐尽胸中闷气,咬牙切齿说我以前真是瞎了狗眼,才会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你就是一个阴险卑鄙小人,擅长玩弄人心的伪君子。
画玉寒原本气血紊乱,但此刻听他这番话,又见他那鄙夷眼神,顿时又入坠冰窟,从头到脚涌起恶寒,连嘴唇都冻得打颤,那张脸褪尽血色,森冷目光盯住他,似还想从当中找到往日的沈时令,昔日那个对他深情款款,一句重话都不忍心说的沈时令。
沈时令见他还抓着断袖,一身血污狼狈不堪,哪里还有昔日风采,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为他迷得神魂颠倒,被他呼来喝去使唤,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何曾在意自己感受,恨声说你以为穿上月白袍子,我便会心软跟你回去?我当初就是鬼迷心窍,像你这般心思歹毒的人,根本就不配那一身白,从头到脚黢黑才最适合你,就跟你的心肝一样黑透了。
画玉寒听他这般辱骂,眯起眼睛仰起头颅,虽说受伤无法动弹,眼神却透出浓浓煞气。那时候就跟他说过,自己跟他不同道,可他那时候肯听吗?死皮赖脸凑过来,怎么赶都赶不走。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打打闹闹同行诺久,这时候再来谈这些,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顾公子没来之前,他诸事都能忍耐,还说要陪自己一条道走到黑。
顾公子来了之后,他就似换了一个人,衔恨多年怨气冲天,看自己这儿有错那儿不对,便是穿了他最爱的月白袍子,在他眼中亦成罪过了,还真是变得彻头彻尾,跟以前的沈时令判若两人。
沈时令知晓他无法动弹,要能动弹早拔剑了,此地也没有外人,不用戴着庄主面具,自己对他来说就似一头驮货的牲口,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过来牵也就过来牵走了。
画家乃是武林世家,在江湖上享有盛誉,画玉寒又是嫡传血脉,山庄尊贵的大少爷,那骄傲早就刻进骨子里,只不过平日带着虚伪面具,不轻易显露出来罢了,唯有那一夜被他激怒时,才会咬牙切齿骂他贱种。
三年前那一句贱种,已如毒刺扎入心头,那一夜轻蔑鄙夷的眼神,似拿利刃刮挖他的心,行刑者就是他画玉寒。
沈时令一想起便会恨,恨得咬牙切齿痛彻心扉,自己究竟爱上怎样的人,那些年为他挨的拳脚吃的苦头,那些默默忍受和甘之如饴,此刻回想自己是多么愚蠢。
这人没拿他当一回事,打心眼里瞧不上他,就似俩人刚见面时,逼自己喊他大少爷,还骂自己只是一个酒保的儿子。
沈时令痛恨他的伪善,更恨自己瞎了眼,没看透他的真面目,被他骗了好多年,当下恨意滔天说:姓画的,顾素不想做的事,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再伤害他。
画玉寒眼神越发冷了,但凡沈时令提到顾素,语气决绝毫无转圜,还摆出一幅深情嘴脸,实际上却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负心汉。
画玉寒心想自己错了,对他就不该留情,昨夜就该提剑冲进去,将这对奸夫淫夫杀掉了事。
沈时令见他一脸煞气,非但没有懊悔之意,只怕还想杀人泄愤,当下苦笑摇了摇头,心灰意冷想这人真没救了,相较于他的两面三刀,顾素待他才是真性情,冷冷说画玉寒,你自以为高人一等,但如今在我眼中,你连替顾素提鞋都不配。你装腔作势狡诈虚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还是当年那个狡猾奸诈的画家大少爷,对不服你的人表面上谦虚客气,背地里却使用手段逼人低头。
沈时令说到最后伤感起来,似多年心血付之东流,愤慨语气藏着一丝哀伤,居高临下瞅着画玉寒,冷冷说在我心里,你不配那一身白,顾素才配那一身白,比你我都要般配。
画玉寒起初惊讶愤慨,灰败眼神懵懂疑惑,似没听明白他的话,后来索性不琢磨了,反正已经气炸了,此刻倒又冷静下来,勾起嘴角冷笑一下,江湖人就用刀剑说话,有本事你现在就杀掉我,下不了手撂狠话有什么用?
画玉寒当着他的面,扔掉手里那截断袖,闭目盘膝运功疗伤,竟也不怕沈时令此刻痛下杀手。
沈时令瞅他扔了袖子,恨恨骂了一句贱种,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三年了,总算把这句话,扔还给画玉寒了,此后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别说大少爷看不起酒保,酒保还看不起大少爷,从此天涯一别各自两宽,你也别到我跟前来讨揍,我也不去你的地盘惹事,以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沈时令还没走出林子,就听见林外一声长啸,竟是余老五发出的警信,客栈方向隐约传来响动,似乎一下子来了很多人。
连余老五都发出警啸,可见并非是画玉寒的人。
沈时令心头一惊,又看一眼远处树丛,见小莫愁还藏着偷听,便也不喊她出来了,赶紧掠往东莱客栈。
沈时令心急火燎赶到主道口,老远就瞅见院子被人群给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连篱笆栅栏都被他们踩塌了。
奇怪的是这些人不会武功,看粗布装扮倒似坊中长工,拿着耙子、长锹、木棍和铁桶,桶里装着烧红的火炭和石块,从四面八方往东莱客栈砸过来。东莱客栈本就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木楼,此刻被砸得四处冒烟摇摇欲坠。
余老五和顾素挡在门前,一个拿刀一个拿剑,将火炭石块拨开来,原本相互看不顺眼的俩人,此刻倒是配合得很好,玄铁剑担当防守主力,疏漏处便由柳叶刀补上。
沈时令见他们都是长工,无法对这些人下重手,掠过去只打拿铁桶的人,擒拿手将其撂倒在地,火炭散落在人群之中,将他们惊得如鸟兽散开,退到更远一些的地方,但仍是呈现包围之态,只不敢再上前挑衅。
沈时令掠到门廊下,见顾素并没受伤,皱眉说大家都没事吧?这些都是什么人?
顾素脸上沾染炭灰,袍子被烫出一个大洞,此刻看到他回来了,稍稍松了一口气,埋怨眼神望着余老五,生气说我不知道哪来这些人,余老五来了之后,这些人也都来了。
余老五言简意赅说沙鲛的人。
沈时令听过这个名字,浔阳城的一个邪头,先是以为跟画玉寒有关,后来又想起监视客栈的人也不懂武功,两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顾素瞅着院外乌泱泱的人群,略带气愤说他们说自己是明珠船坊的工匠,跑过来找画当家算账,说他杀人放火砸了船坊,还掳走他们的头家杏娘。我说画当家怎会在这里,不信他们自己进来找,可他们又不敢进来看,没一会就冲我们砸火炭,还险些把吴婶给烫伤了!
说着,往外看了一眼,似乎又想起什么,急切说莫愁呢?不是说跟你一道出去,她怎没跟你一道回来?
沈时令往树林方向瞄一眼,又瞅了一眼余老五,皱眉说不用担心,她没事。
余老五衣襟上有油渍,嘴角黏着糯米粑粑,龇牙咧嘴说还说没事,沙鲛的人都来了,迟歌肯定藏在附近,画当家呢?
余老五进门就顾着吃了,跟老管家和吴婶叨家常,跟顾素和汉子们拌嘴,连火蒺藜的事都忘记问了。
沙鲛派人包围过来时,余老五还在大吃大喝,跟屋里的人聊得起劲,正好跟他们谈到此人,说他以前只是赌坊护院,后来跑到洛阳混了几年,武功练得比以前更好了,回来后杀掉东家夺走赌坊,至此成为浔阳城的地头蛇。
沈时令听到迟歌,眉头微微一皱,但又想跟自己无关,索性就当没听见,余老五不说他也不问。
顾素听到画当家紧张起来,比被人围攻还紧张,惊慌说画当家真来了?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要抓我们回去?
沈时令安慰说甭担心,迟歌也逃来这里,还把火器带来了,画当家是为追缉他和火器,正巧路过咱们这座聚宝山。
顾素仍然不放心,顾不得余老五在旁边,摸他的胸膛肩膀,看他有没有受伤,担心说你方才是去见画当家?你俩真没动过手?我听说画当家不好说话,他还是想把我送去武盟,抓你回画潋山庄蹲水牢?
沈时令瞅着远处那些人,画玉寒真会找麻烦,沙鲛更不是个东西,煽动这些不懂武功的坊工过来,皮笑肉不笑说谁说画玉寒不好说话?我俩方才还达成交易,画玉寒让我们离开了。我只是一个傀儡堂主,走了正好为他背黑锅,他又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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