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外暴雨渐歇,风浪逐步转小,舱内一灯如豆,照着两个不眠之人。沈时令又如最初那般,躺在床上望着前方,静静叙述过往岁月。
顾素听到此刻,忍不住说你跟余老五,还有这段过往。
曾经联手对抗血魇,也算是过命之交,可他楞是没看出来。
无论沈时令还是余老五,见面时彼此凉薄的态度,聊不到几句便针锋相对挖苦嘲弄,总让人以为他俩生来就犯冲。
但回过头来仔细想,沈时令在巢湖时,余老五帮他压阵,在三河镇找大夫,为他奔波找解药,这次又出现在浔阳,助他们从密道逃走。
俩人可谓是过命的交情,按沈时令此前的自述,平日里总是待在酒坊,并无心思结交江湖上的朋友,余老五是他唯一的江湖朋友。原本还有一个岁景宏,可为斗酒擂台花红之事,跟沈时令断绝交往了。
顾素再一次自嘲的想,跟沈时令朝夕相处三年,可知道的事情还不如这一夜多,所见的人情世故也不如这一夜透彻。
沈时令脸带愁容说那次若不是遇到他,我也不能活着离开戈壁。当时虽然杀了血魇,但那些马贼又折回头,而我已经重伤昏迷,是余老五一直保护我,要不然我早就丧命了。
戈壁滩上的沈时令醒过两次,但都因为伤势过重,整个人处于高烧中,神志不清中念叨着水。
余老五给他喂了一些水,便又见他晕厥过去。
除了腹部旧伤迸裂,被血魇踢断几根肋骨,被长剑刺穿后背之外,沈时令里里外外一堆伤,一连好几天都是高烧不下,烧得脸颊通红浑身滚烫。
余老五手边只有金疮药,对他的高烧束手无策,只能拿泉水浸透汗巾,搭在他的额头上降温。
余老五煮了米糊,但见他吃不进去,喂一勺吐一勺,其间也就醒过两次,一次喊水一次喊画玉寒。
余老五还以为他撑不过去了,没想到几日后竟然退烧了,人也从昏迷中渐渐苏醒。
等沈时令稍微好一些,余老五就跟他打趣,说你小子还真是命硬,我看你烧成那样子,都打算挖坑把你埋了。
沈时令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苏醒,还以为要一直沉眠下去了,当看明白自己仍在三眼泉时,虚弱地问余老五怎么还在这里?!
血魇已经死了,余老五不赶紧离开,还占据着马贼地盘,这是打算接过血魇衣钵,成为马贼的新一任守护神?!
余老五愁眉苦脸说你以为我乐意待着啊?跟画当家约定好,要在三眼泉汇合。
这都过去多久,要来早该来了,余老五就是死脑筋,不知道灵活变通。这两日已有小股马贼,想要抢夺血魇的尸身,但都被余老五给杀退了。
余老五将帐篷搭在三眼泉边上,并将血魇尸身高高挂在白桦树上,但似乎并未起到震慑马贼的作用,反而激起他们轮番上前抢夺血魇的尸体。
沈时令不知道血魇尸体藏着什么玄机,摘掉狼面具的血魇看起来很普通,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脸庞偏长鹰勾鼻子,带着一半异域血统,头发瞳色黑中带棕。此人若非脑子不好,发起疯来活似野兽,连自己人都能杀掉,倒是一个用刀的旷世奇才。那诡异多变的刀路,招中藏招的刀式,那雄浑深厚的内力,沈时令怕自己再修二十年也赶不上。
三眼泉可是马贼的聚集地,遇到少数马贼还能应付,万一碰上秃轮子、玛痣和火红云的大队伍,受伤的余老五要怎么应付,这不是白白送死吗?
血魇的尸体若真有玄机,秃轮子等人得到消息,必定会杀过来抢夺尸体。
要他丢下自己又不能够,余老五虽然嘴很欠,但对自己人很讲义气,绝不会置友不顾,也是铁铮铮一条汉子。
沈时令叫余老五别等了,赶紧拉上骆驼回白水城,画玉寒那边定是出了意外,或是没收到余老五的飞鸽传书。
戈壁滩这么大的地方,画玉寒即便有心救援,也无法搜索整个戈壁滩。余老五只怕等到花都谢了,也还是等不到画玉寒的救援。
沈时令后来听说他按照礼节,三书六聘将渔姑娘迎娶过门,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爹、符门的五当家。
画玉寒嘴上说着不必言谢,但调遣起来连眼都不眨,也不知他下令时可曾想过,余老五也是妻儿的依赖,也是符门子弟的仰仗。
画玉寒说待在庄主的位置上,意味着自己比别人更能忍、更能牺牲。
放他娘的狗屁,能忍的都是别人,能牺牲的也是别人,就没见他身先士卒过,哪一次出门不是被一堆人围着,可笑的是这人还夜郎自大,不跟老堂主打招呼就追人,结果中了埋伏暗算,跟卓无尘闹出流言,也不嫌丢人。
余老五说什么都不肯,于公符门听从江南武盟调遣,于私画玉寒帮他报仇雪恨,自己是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沈时令刚刚退了高烧,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歪歪斜斜倒在铺上,连话都说不了几句,对上余老五这种榆木脑袋,也只有急得干瞪眼的份。
待到第三天的晌午,沈时令突然坐起来,用尽力气喊余老五,地面传来不同寻常的震动,似有很多匹马或者骆驼在奔跑。
商队是不会快速奔跑,这种情况多半是马贼,而且来的人数不会少。
余老五端着锅子掀帘进入,还有心思找出两只锡盘,给自己和沈时令盛了一盘米糊,说我之前想把你绑在骆驼上,但后来想你伤得太重,夜里又搭不了帐篷,戈壁入夜天寒地冻,就算有骆驼也不行,你还是会被冻死的,还不如留下赌运气,至少在我死之前,你性命无忧。
沈时令方才喊他用尽力气,此刻撑着身子坐起,连盘子都端不稳当,只能干瞪着余老五,没精力再跟他废话。
这人就是脑子不好,明明可以逃掉的,偏偏死守一个约定。家里的女人和孩子,都还在眼巴巴等他回去。
余老五看他瞪眼,倒是笑了一下,淡淡说你看看,连盘子都端不动,让你逃也逃不了,还是留在我身边好了。
停顿片刻,似有愧疚,替沈时令端起盘子,语透无奈说可惜,咱俩运气不好,大队马贼过来了。
沈时令瞪着他,气得不想开口,这人还知道自己运气差啊,让他走不走,白白留下送死。
余老五静默一会,突然又说你酿的酒真不错,贺新郎是我喝过最香的酒,你个小气鬼就不能多送几坛?!
每次听人夸赞酒香,沈时令都会心生自豪,只是当下面临绝境,倒无多少高兴可言,冷冷吁了一口气,皱眉说谁知道你喜欢,要酒也不捎个信,这会子说有什么用?!
余老五笑了一下,故作轻松说成,要是能回去,头一件事就找你讨花朝。
沈时令一听到花朝,便冲他翻去白眼,又是一个门外汉,没好气说你们就只晓得花朝酒?酒坊还有比花朝更好的酒,天山雪莲和高山岩糯酿成的好酒,不知道比花朝好喝多少倍……都是一样的手法,但酒黍却是天壤之别,一个仅仅就是拿高粱酿酒,另一个可是拿雪莲和岩糯,口感比起花朝还要冷冽甘甜。
沈时令说到酒,即便没啥力气,可仍止不住话头,这辈子倒头都是酒师,可能当不了画玉寒的刀了。
余老五不管这些,厚颜无耻来一句:你傻呀,花朝酒最贵,要讨肯定讨最贵的。
沈时令愕然,气得不想理他,心想这个傻缺,酒是以贵贱来论好坏的吗,跟这人谈酒无异于对牛弹琴。
地面微微传来震动,余老五站着都感觉到了,说这动静怕是大队伍,秃轮子或是玛痣,运气不好一点,加上火红云那一小股,三路人马都到齐了。
事已至此再想无益,沈时令拿起木勺子,就着他端来的盘子,舀起热腾腾的米糊,面无表情送到嘴里。
反正都逃不掉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吃饱了也好上路。
等俩人吃过一顿热米糊,余老五端起锅要出去,沈时令恢复一些气力,趁他还没走之前说我要日月轮,再给我一匹马。
说罢,揭掉脸上的人皮面具,揪掉棕色假发和胡须,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
余老五诧异说你还想打?
沈时令虽然虚弱,脸上却无惧色,平静赴死一般,冷觑说你拿不拿?
余老五冲他竖起大拇指,便掀开帘子走出去,不一会为他取来日月轮,还将沈时令先前骑过的那匹马给拉来了。
沈时令是被他推了一把,半弓身子上了马,一只手撑着马鞍,另一只手拿着日月轮,身子微微发颤,手也在微微发抖。
余老五也翻身上马,看他的眼神很是犯愁,半是担忧半是玩笑说你成不成?别还没开打,自个就摔下来,那不得被马贼笑死?你要么别跟我一道,一道就别给我丢脸。
沈时令歪头瞅着他,似连眼皮都睁不动,努力握紧日月轮,虚弱沙哑说废话!
说罢,又冷觑着他,说余老五,求你一件事……
余老五眼睛瞅着远处,远处已有一团黑影,那是马群扬起的灰尘,也猜到沈时令想说什么,这两日但凡有点气力,就会劝自己赶紧离开,淡淡讥诮说又想要我先走啊?你不会以为就你这鬼样子,还能留下帮我断后吧?
沈时令几乎咬碎了牙,才忍住病魇之感,有气无力说想想你的妻儿,符门和画玉寒只能送去钱粮,并不能帮你陪伴照料……天冷无法为他们劈柴,天热无法为他们担水,生病无法为他们寻医,受欺无法为他们出头。
最寻常的事情,却是日常所需,一幕幕真切的画面,让余老五原本冰冷脸色,此刻再也绷不住,眼中竟然泛起水光,骂了一声去你姥姥的,扭头瞅着金色水面,似在努力平复情绪。
沈时令说马贼来了,你快走吧,我会拿血魇的尸体来牵制他们,只要他们不怕我一把火烧了尸体。
余老五瞅着湖面,恶狠狠咒骂,说闭嘴,牵制个头,你跟那尸体差不多,脸白得跟个鬼似,当马贼都是瞎子啊?!
日头悬在半空,照在三眼泉上,水面浮光跃金,又反射在水边的人和马身上,似为他们镀上一层金光。
艳阳、白云、泉池、白桦树、骑在马上的人,开着黄花的仙人掌丛……成了戈壁上一副静谧画卷,如果不看树旁的尸体和枯柴油脂,还有远处越来越逼近的尘雾。
那灰尘越来越大了,伴随着隆隆马蹄,余老五脸色又复平静,将火把点起来,交给沈时令说拿稳了,我没死之前,你可不能失手,别给这面旗帜丢脸!
说罢,勒马扬蹄长剑一挥,便迎着对方冲了过去,一面挂在枝头的大旗缓缓落下,又于猎猎风中舒展开来。
沈时令不知道他搞什么鬼,仰头瞅去竟哭笑不得,水青色缎面绣着赭色符号,竟是几年前在那条船上,余老五绘过的诡异图案。
沈时令后来问过画玉寒才知道,以画潋山庄为首的盟会图腾,如今已经变成江南武盟的旗帜,也难怪余老五当初怀疑他的身份,说认识画玉寒却不认识图腾,不仅余老五觉得匪夷所思,只怕是别人也会起疑心。
沈时令瞅着余老五的背影,眼看他打马沿着仙人掌丛,以长剑在地上划了一道线,又孤身一人挡在那道线之前,心想这可是在戈壁滩,这面南盟旗帜要真管用,马贼也不会打劫画家,他俩也不会搁这儿拼老命。
也不晓得画玉寒此刻在哪里,究竟为何事而耽搁了,让他跟余老五孤军驻守。
沈时令瞅着手里火把,目光却黯淡无光,泉边就剩他和血魇的尸体,一个骑在马上一个靠在树下,一个心绪复杂静默无言,一个丢了命再开不了口,难熬的时间就在这片静谧的戈壁滩上慢慢流淌。
经过这几日的风吹日晒,血魇尸身已经缩小一圈,原本凸出的眼珠又凹陷进去,干瘪脸颊渐渐显出干尸轮廓,似周围喧嚣再与他无关,耀着金光的泉池也为他渡上一层金光,让沈时令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真是一尊神的坐化肉身。
马贼的队伍来到荆棘丛前,沈时令远远瞅去乌泱泱一片,来了约莫四、五百号人,戈壁滩上的马贼都来了。
沈时令却高兴不起来,画玉寒当初的计划,便是要将马贼聚而歼之,如今三眼泉都是马贼,而画玉寒却不知所踪,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和画玉寒都输了,输给难以预料的变数。
扬起的沙尘还未落下,对方一人一骑出列,迎着余老五喊着什么,沈时令隔得太远听不清楚,只看见两匹马绕着圈子,余老五的长剑一直握在手上,那人也拔出腰间的蒙古弯刀。
一眨眼的功夫,余老五和那人同时跃起,长剑和弯刀缠斗在一处。
那人魁梧高大,身手矫健臂力过人,弯刀于长剑硬碰硬,轻易便将长剑压住。
余老五似是尝试一下,于力气上无法取胜,当即抬掌虚晃一招,对方上当撤刀回防,这才让长剑摆脱压制。
余老五试探过后,便以巧劲取胜,改用以柔克刚,四两拨千金的招式。
沈时令见他虽然受伤,力道上有所不足,但对阵时不失沉稳,剑在手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于招式上更胜对方一筹,便稍稍放下心来,撑着看了不多时,就听见三眼泉两侧皆有马匹跑动。
对面土丘上出现十几匹马,有小股人马绕过三眼泉,出现在他们的正后方,与沈时令只隔着一池泉水。
当中一人蒙着珠花面纱,身上穿着碎花短袄,能看见她的小蛮腰,跟男人一样跨坐马上,底下穿着皮裤和尖靴。
沈时令见她竟是女子,骑马之姿飒爽利落,其他人都以她马首是瞻,心想莫非她就是火红云?火红云的队伍虽然人少,但以这么少的人数,能在弱肉强食的戈壁滩上生存下来,这女子怕是不简单。
火红云眼神倒也锐利,骑在马上盯着沈时令,举着的手一直没发号施令。前后左右都在等着她信号,十几个汉子都扭头看着她,只等她一声令下就冲过来。
沈时令一只手握着火把,一只手拿着日月轮,本想让坐骑倒退几步,靠树下的血魇近一些,必要时方便点火焚烧,但后来一想对方摸不清虚实,只能看清血魇的尸体,却未必能看出他受伤,后退不仅显得怯弱,还暴露自己实力空虚,索性举着火把岿然不动,冰冷眼神也在看着她。
火红云倒是不着急,杵在马上静静瞅着,那份耐心和紧瞄的目光,活似一头捕猎的云豹。
沈时令跟她耗上了,火红云不动他不动,二人似在玩木头人,谁先动谁就输了场子。
足足耗了一盏茶的功夫,火红云眼睛一眯忽然挥手,从左右两队各自冲出两匹马,眨眼间冲下小沙丘,沈时令便在此刻咬破舌尖,逆冲真元提升功力,一声长啸过后日月双轮,一左一右飞旋而出。
这无疑是饮鸩止渴自损元气,比血魇的狼嚎好不了多少,但在此刻后方不能失守。在余老五没倒下之前,沈时令不会让自己倒下,这面旗帜即便只有俩人,也要让它飘荡在三眼泉上,让它的威名震慑苍凉的戈壁。
火红云只见水边男人手一挥,飞出两道金光快如闪电,在沙丘下方绕了一个圈,杀了她派遣出去的四人,又怪谲地飞回那男人的手上。
以三眼泉为界限,敢越雷池一步,不管是男是女,日月轮杀无赦。
沈时令旋身而起,一招燕子抄水,接住飞旋回来的日轮,再落鞍时马匹不惊、火把不熄,看得对面的火红云挑起柳叶眉,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多了好奇和赞叹。
沈时令依旧是冷厉眼神瞅着她,虽说自己不愿意对女人动手,但她若一心讨死冲杀过来,那自己绝不会手下留情。
火红云的手又挥动一下,数把飞刀齐刷刷射来,山丘的位置居高临下,对马贼来说可谓占了地势之优。
沈时令一招双龙摆尾,日月双轮似长眼睛,回旋在他头前一丈,似在半空打开八卦阵,就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过后,射过来的飞刀全被打偏到一旁。
除了几只偏得离谱,没必要打落的飞刀。
日月轮又回手上,沈时令端坐马背,另一只手举着火把,连身子都没动过。
沙丘上的马贼开始不安,两波攻势都落了空,在绝对高强武功面前,人数优势并无大用,就似遇到血魇一般,马贼们首先想的就是奉他为保护神。
火红云一直注视着他,有人上前跟她说了什么,让她发号施令的手垂下来,勒住缰绳让马踱前几步,一双凤眼始终看着沈时令。
沈时令不知道她接下来有什么举动,一直全神戒备着。
蓦然,前方又传来一声长哨,余老五那边已经赢了,将那耍蒙古刀的汉子挑下马,首领秃轮子要火红云赶紧回来。
火红云听到哨声皱眉,似不愿意就此罢手,又在山丘上磨蹭半晌,才掉转马头撤下山丘,走前还居高临下盯着沈时令瞅了几眼。
沈时令等周边都看不见沙尘,才弓起身子底垂下头,跟着就听到余老五的低喝,那火把都快点着地了,几步开外就是柴堆和油脂。
沈时令听到他的声音,心头松了戒备,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余老五已经掠了过来,扶他下马盘膝坐下,掌心抵住他的后背,欲将自身真气渡给他,但沈时令说什么都不肯。
那道线并不能阻挡住秃轮子,那旗帜也恫吓不住火红云,谁都不知道马贼何时再次叫阵,余老五不能在他身上浪费内力。
余老五占据了三眼泉,并在树上挂了旗帜,杀掉秃轮子派来打头阵、队伍里刀法最好的马贼,并告诉秃轮子和他的队伍,南盟之主画当家正率众赶来,要惩戒上一次抢劫画家马队的罪魁祸首。
秃轮子无非两个目的,一个夺回地盘,二是讨要尸体,但听说画玉寒正赶往此地,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秃轮子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血魇头上,说血魇嗜好就是收集奇珍异宝,不知道谁告诉血魇马队运送珠宝的消息,血魇这才带领马贼打劫画家马队。
余老五跟秃轮子说,想要地盘和尸体,得等见到画当家。
秃轮子似不想把事情弄僵,当马贼也得带脑子,否则在戈壁滩活不长久,当即说给画当家一个面子,暂不越过余老五所画的那道线。
秃轮子还提醒余老五小心,说血魇尸身上藏着一个秘密,跟他多年收集的珠宝和高深莫测的武功有关,而队伍中总有一些不听号令又不自量力的人。
另外,他与火红云只是同伴,火红云不听他的号令。她也是一个颇有想法的人,要余老五入夜后自己小心。
夜晚的戈壁异常寒冷,吹得树上旗帜呼呼作响,连池面都泛起水波声。
余老五将篝火烧得很旺,又把披风让给沈时令,抱怨说叫你去帐篷躺下睡会,你非要杵这喝西北风,我除了要担心有人偷袭,还得担心你别倒下了。
沈时令撑着眼皮,半晌才说我担心躺下……起不来了。
以极端方法提升功力,逆行真元骤然拔功,代价折自己的寿,少说一点五年、十年,多则如血魇那般真元殆尽当场丧命,可谓是饮鸩止渴煮鹤焚琴之举。
余老五瞥眼树下干尸,目光又落到沈时令脸上,戏谑说人家啸了三次才叫不醒,你他娘的才啸一次,顶多少活个十年、八年。
沈时令裹紧厚实的披风,盯紧望向沙丘的方向,虽然隐匿在黑暗之中,但总觉得鬼影幢幢,便冲着余老五使去眼色,说尊夫人还好吗?
余老五嫌他叫得生疏,纠正说小渔,别尊不尊的,我听得都膈应。她上回还想让你捎酒,我跟她说了花朝酒,她后来听人说过这酒,十分好奇也想尝尝。
沈时令此刻没心力,伤重得东倒西歪,又听他谈到花朝酒,也不笑他不懂识酒,惋惜说你早该托人捎个口信,酒坊每年都为洛阳供酒,过巢湖时便顺带捎给你们了。
余老五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别有深意看他一眼,拿一旁木棍拨弄柴火,让火头烧得更旺一些,淡淡说不迟,等回去了,你再给我们捎呗!
跟秃轮子谈过之后,余老五倒是看到希望,毕竟没有不怕死的人,马贼也是人也怕死,不会做无谓的争斗。
沈时令的手按住日月轮,眼睛瞅着沙丘右端,轻飘飘说你不是说马贼的话不可信,怎么这会子又寄希望啦?
余老五摸着下巴,咂嘴说那得看画当家能不能在秃轮子的耐心用尽之前赶来……被几百号人围着,咱俩肯定走不了,只能等他的救兵了。
说罢,从腰间摸出几把飞刀,火红云的手下掷来的,插在两旁的白桦树上,正好拔来防身所用。
沈时令听了哑然失笑,心想自己也真是倒霉,这回又得等画玉寒过来救援,就跟那会子在巢湖一样,在船上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等着画玉寒过来救人。
沈时令突然想起那日船上,这人到处洒木炭的事,皱眉说你当时在船上,弄木炭是为了唬人?
余老五说也不全是,我怕闻血腥和尸臭,木炭能够吸掉臭味,当时不是要用那条船办喜事嘛!
沈时令瞪眼说你倒是讲究,既然只是木炭,怎会炸了过江龙的船?
余老五眼睛盯着篝火,以木棍拨着火头,嗤笑说你就没想过登船之人会有我的内应啊?
沈时令眯起眼睛,回忆当日的情景,狐疑说你是说鹤一白和阙天澜?
余老五说鹤一白是我的好友,他上船抢先与我动手,便是看出我已受伤,怕我在阙天澜的面前露馅。阙天澜可是梅越子的鹰犬,过船便是来打探虚实的。梅越子若是知道船上没有火器,我又受了重伤,只怕早就强攻上船抢夺筹码。
沈时令说那条船是鹤一白炸的?
余老五说没错,当然不是用那块木炭,送木炭只是一个由头,好让鹤兄靠近过江龙的船,用我偷偷塞给他的火器。那毒妇还有一枚霹雳子,藏在仓内被我给找到了,可惜过江龙不在船上,白白浪费一粒霹雳子。
沈时令揶揄说手法不赖,你俩当众传递火器,竟没一个人看出来,我这双招子都白瞎了。
说罢,又郁闷不乐,心想若真瞎了才好,也不用看白水城窗口那一幕,不用看画玉寒这个负心人。
余老五嗤笑说那算什么,小时候在灶里抢烤红薯,我们那手法才叫一个快,连我兄长看了都说……
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变成悲伤哀痛,兄长永远是余老五的痛,沈时令倒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陪他坐着。
半晌,余老五才平复心情,转过话头说别老谈我家了,我到画潋山庄才听说,原来你早已成家,青梅竹马娃娃亲……现在呢,媳妇给你生养了吧?
沈时令听得有点懵神,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见余老五正盯着自己,活似吴婶打听家长里短,心想亏他还有这份闲心,还没忘记打听这种事,也不晓得哪个混账东西,在背后跟他胡说八道。
这话要给画玉寒听见了,怕是眼睛都要气绿了。
余老五揣摩着对方的表情,那会子到画潋山庄参加花朝宴,听一个护卫说沈管事早就成亲了,只可惜媳妇一直没能给他生养,试探说你媳妇肚子还没动静?
沈时令沉默,有那么一瞬间,想到画玉寒的紧实腰身,但那画面太过玄幻,令人无法想也不敢想。
余老五也识趣闭嘴,俩人在水边静默坐着,听着风拂四野的声音。就在余老五想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对面土丘上忽然传来清丽的歌喉。
沈时令和余老五对视一眼,歌声似从高处传来,缥缥缈缈如高山流水,融入四野的天风泉淙,竟宛如天籁之音,听得人如痴如醉如登仙境,一时忘了今夕何年、身处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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