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令把水勺挂在老地方,进醅房转身就想关上门,但画玉寒却掠到跟前,堪堪站在门缝之间。
俩人就这样对视着。
沈时令双手抓着门,身子挡在门前,眼神冷到极致,没一丝让他进来的意思。
画玉寒也冷着脸,但眼珠活起来,不似先前那般茫然,率先开口说我被人下了药。
冷冰冰地抱怨,夹着一丝委屈。
沈时令冷冷看着他,心想又耍什么花样?这回不是端着庄主的架子,而是退回骄纵任性的大少爷?
这些年他也是太宠爱他了,就似方才想着要揍他,拳头都抵到对方鼻梁,但还是下不去这个手,可这位少爷说打就打,一连两次重击左肩,出手一次比一次狠,狠得他连心都冷了。
画玉寒逼视他的眼睛,冷飕飕说那种药,我不先来找你,难道去找别人?
沈时令挑起眉头,真真是服了他,这话到他嘴里,怎么听都变了味,唯他能用这么冷硬语气,跟他说出这么暧昧的话,冷怼说你多去几次红枫阁,就没人敢给你下药了。
画玉寒凉飕飕说我审过了,不是他们,也没那个胆量。
沈时令皱眉看着他,也晓得他恢复理智,绝不会胡说八道,能让他这般暴怒,那问题就严重了,山庄可都是自己人,亲眷心腹拖家带口,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画玉寒看着他抓着门,还没让开的意思,露出不满表情,揶揄说真不让我进去?还是你这就怕了,不是说要奉陪到底?
沈时令还没开口,画玉寒一个躬身,竟从他腋下钻进去,在他后背猛地一推,那门就砰一声关上。
旋即,屋内的油盏,被他以指风弹灭。
沈时令吃惊转身,却被他扑个满怀,喝止说画玉寒,你又抽什么疯?
黑暗中,画玉寒已经动手,先扯开他的罩袍,又开始扯拉他的腰带,理直气壮说少废话,先帮我解了药。
沈时令按住他的手腕,深深吸一口气,才压制住心头怒气,冷飕飕说放手。
画玉寒浑然无惧,冷笑说放你个屁,除非你打死我……你不就怪我手重,打得你吐血了,你要是我下手更重!
沈时令冷冷说我不是你。
画玉寒冷哼说你果然记仇,那你来打我好了,把这一掌讨回来,你打小就吃不得亏,睚眦必报的性子。
沈时令被他气乐了,过后又心疼自己,从来都是宠他依他,结果还说他吃不得亏,感情那些亏都白吃了,冷冷说我睚眦必报?画玉寒,你搁这儿阴谁呢?我要是那种性子,你早死一百回了。
画玉寒揶揄说好啊,你对我起杀心,还起了一百回?我就知道你是那种人,表面上仁厚老实,背地里心狠手辣,要么不与人争,要争便绝人活路。
沈时令知道他在耍嘴皮,东拉西扯倒打一耙,就想把事糊弄过去,便不吱声任其废话,扣住他的手腕绝不放松,挺直的身子宛如钢板,即便对方一直赖怀里,也没丝毫软化和接纳的意思。
画玉寒见这招不管用,开始撒泼耍赖,拿头蹭撞过来,拿出吴婶那一套,胡搅蛮缠说来啊来啊,你想杀我成全你,我要是还手就跟你姓。
沈时令被他蹭得火气上窜,偏偏这人还不识趣,拿耍赖撒泼当情趣,一发力将他推出去,冷斥说滚,少跟我装疯卖傻,我几时说过要杀你?撒酒疯回你的别苑去,别杵我这儿胡搅蛮缠,我不吃你这一套。
画玉寒被他逼得退后几步,又化成狗皮膏药贴来,黑暗中甩着生疼的手腕,同样怒气冲冲咆哮:你是猪脑子,不是红枫阁做的,那我还不得先来寻你?
这一下推得不轻,连声音都发颤了,但更多的是委屈,似乎沈时令不该如此,让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打人的还先委屈上了,沈时令怒极反笑说你这是来寻我?
画玉寒抱怨说谁让你浑身戒备,还提了一口真气,给旁人看了不就做贼心虚吗?!
沈时令冷笑说你不要倒打一耙,指鹿为马乱找借口,你会没事寻来酒坊,三更半夜笑脸相迎?
画玉寒反问说我为何不会?
沈时令说你脑子是被驴踢啦,忘了自己在枫林说的话?
画玉寒厚颜无耻说我说了什么?
沈时令深吸一口气,心想再跟他废话,自己就得了失心疯,当即不耐烦说让开,你挡在我跟前没用,就算挡一宿都没用。
画玉寒强辩说我说过不许你来找我,但没说过我不来找你,我想见你我就来了,不管有没有下药之事。
沈时令冷笑说我可不想见你,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要我请你出去?
画玉寒呼哧乐了,调侃说哎呀,你总算体会到我的烦了吧?我不想见你时,你不也天天杵着,撵都撵不走,怎么只准你耍赖皮,不许我耍赖皮?
这话倒是把沈时令说楞了,随即皱眉说我是这样待你的?揍得你半死,再给一颗甜枣?
这话才刚刚说完,画玉寒闪到背后,一掌贴住他的后背,往他体内灌注真气。沈时令吃了一惊,想要反抗时听画玉寒呵斥:纳气!
一盏茶的功夫,真气流转大、小周天,俩人皆是盘膝而坐,此刻收了功之后,沈说令的气血顺畅了,但心情还没有平复。
怒气下去了,伤心又冒出来,堵得心灰意冷,有一句话叫饮鸩止渴,就似沼林里的毒雾,明明知道它有毒,但却不得不呼吸,他和画玉寒都是如此。画玉寒丢不下山庄,他也丢不下画玉寒,画玉寒不舒服就拿他折腾,被逼急的他也反伤画玉寒。这样子循环往复,可怎生得了。
沈时令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萌生退意,或许画玉寒早一步发现了,所以才这般若即若离,或许跟自己分开是对的,给自己也给对方留条活路。
画玉寒重重吁一口气,额头抵住沈时令的脖子,湿漉漉似出了虚汗,语气落寞说你怨我怀疑你下药,你不晓得我巴不得如此,药是你一时糊涂对我所下……那样倒好办了,揍一顿拖进屋,这事也就算完了,但如今该怎么办?
庄外的刀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庄内的冷刀子,更诡异的是给他下药而非下毒,如此大费周章目的何在?
若是沈时令下药,那也就是欢好;若是星鸢下药,那也就是诱惑;别人下药目的何在?这药虽说有催情功效,可他又非木偶任人摆布,难道对方布局尚未完成,或者中途出了什么变故,导致某个环节出了差错,最终让下药成了一步废棋。
虽说是一步废棋,却让他看到威胁,似湖面下的漩涡,眼睛看不见的才最致命。
从马队在漠北出事,到山庄陷入银钱危机;从白水城看到可疑人影,到运回山庄的黄金不翼而飞;背后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罩入其中而不自知。
画玉寒越想越脊背发凉,在白水城遭毒镖暗算的那一日,跟踪者竟用了画家的上层轻功,他便是为了揭开此人的真面目,追着此人到羊屯坊子,中了毒镖浑身麻痹,这才让卓无尘占了便宜,也导致沈时令的误会和猜疑。
沈时令与血麒麟搏命受伤的那一晚,也是此人窜入沈时令的房内,虽在黑暗中隐藏武功路数,但画玉寒却敏锐感知他的招式,所用乃是画潋山庄的上层武学。
从白水城回到山庄,画玉寒暗中排查,当初那人所中他和沈时令的合招,想必也是受伤不轻,但仔细排查后发现,画家内力深厚的高手,不管是随他去白水城,还是留守在山庄的,无一人受到如此重创。
画玉寒又怀疑那名高手来自庄外,毕竟画家分支太多,即便不是画家之人,因缘际会之下,习得画家的上层武学,那也不是没有先例过,而这种情况最难办,谁晓得此人躲在哪个犄角旮旯。
沈时令本想推开他起身,但竟察觉画玉寒在害怕,心中不免有些奇怪,按理这事会让他心烦,山庄到处都是他的亲戚,稍有一些风吹草动,女眷们就会跑来哭诉,边哭还边翻老黄历,谁谁谁那时候还抱过你,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唠叨得人脑壳子疼,但那也只是惹人心烦,还不至于让他害怕。
即便多年前的那个谷场,少年被几个歹人追杀,强自镇定的眼神,只是略显紧张慌乱,倒是那一次冲到船上救自己,画玉寒眼中满是惊惧害怕。
沈时令想起那眼神,心倒是软了下来,也晓得庄主不好当,但此刻肩膀还在疼着,虽不忍心推开他,但也没好气说我想怎么着你,还用得着下药?
人不就在怀里,死赖着不肯走,按照画玉寒不择手段的心性,谁想给谁下药还说不定呢!
画玉寒笑了一下,竟分外乖觉,身子又往前送了送,脖子都贴着脖子,主动示好说那倒也是。
这意味很明显了,沈时令却没那心思,身子微微后倾,想跟他拉开距离,皱眉说别压着我,我肩膀还疼着呢!
画玉寒呼哧乐了,那手也跟着来了,替他揉了揉肩膀,胡搅蛮缠说你怎么就是肩膀疼?不该是心更疼吗?被你最爱的人给伤了,不要我替你揉一揉?
沈时令肩头疼得慌,心口更是堵得慌,可不是他揉几下,就能顺过这口气,凉凉说都疼。
画玉寒帮他揉着肩膀,跟着又帮他揉胸口,冷笑说你知道心疼啦?你救**苑一家,就没想过我也心疼?
沈时令皱眉说你这是报复?
画玉寒冷哼一声,煮熟鸭子嘴硬,手往下边挪去,拒不认错说沈时令,差不多得了,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我揍你一顿不应该吗?
沈时令皱眉说你揉哪里?我不想做……
画玉寒倒是笑起来,嗓音变得甜腻,低低在他耳边说这都多久啦?别告诉我你不想,你不想我还想呢!
沈时令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亲热,这一刻画玉寒又主动示好,端着的架子一旦放下,那身段真非一般柔软。
沈时令也记不得那一晚是怎么开始和过程中的半推半就、将错就错,只记得事后俩人谁都没说话,酿房内唯有彼此的呼吸声。
沈时令没将人拉到怀里,画玉寒也没拿他当垫子,俩人就这么肩并肩躺着,身下是几块木板拼起的床铺,围着一圈毡毯做隔档,被褥倒是干净清爽,吴婶下晚才拿来铺好。
此前一直折腾酒菌之事,沈时令也不回河边小屋,毡毯在角落隔出一间,搭个床铺就睡这儿了。
那一夜公鸡打鸣很早,第一遍也才四更天,屋内还是一片黑暗,沈时令起身去找油灯。
等把油灯点亮了,画玉寒也掀帘而出,穿好袍子系好腰带,氅衣搭在胳膊肘间,看样子是准备回去了。
反正相顾也无语,睁着眼睛等天明,沈时令并无留人之意,这一点画玉寒心知肚明,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与他一亲昵便能和好如初,但如今连睡过都不管用了。
画玉寒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沈时令,想从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窥出端倪,那一掌当真让他如此忌恨难以原谅,还是长久积怒终在今夜喷涌而出?
沈时令将灯搁在桌上,避开对方逡巡目光,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不再睡会儿?
这话问得虚伪,自己巴不得他走,但方才上了床,再怎么不情愿,还是得问一下,要不然显得自己过于鄙薄。
沈时令想他毕竟不是画玉寒,做不到如此冷酷无情。
画玉寒目光始终盯着他,也不咸不淡回了一句:不了,我……走了。
在画玉寒的逼视下,沈时令倒是沉默了,似乎那一句不送,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目光中有什么灼伤了他,让他内心不安想要闪避,但即便避开仍觉心虚,似吃抹干净就想开溜,却又意外撞见了店老板。店老板没有大喊大叫,但失望谴责的目光,总叫人心上难安。
沈时令看出画玉寒此刻的羸弱,不管是心志还是神情,带着惶恐不安的情绪,看他的眼神似在求援,而他却假装看不见,反正以大少爷的高傲性子,只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沈时令想自己太累了,不想再伺候大少爷,翻脸比翻书还快,出手无情不留余地,让人想了就心寒。
画玉寒察觉到什么,却又不愿意面对,故意扯着话题说你想找出茶源,我让凡老六帮你找,他们这些长年跑船的,自有特殊通信的法子,比你死守着渡口还管用。
沈时令沉默一会,顺着他的话说那感情好,他有法子能传信,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画玉寒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说我传信给他,这点忙他应该会帮,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沈时令也知道金陵帮内暗流汹涌,对画玉寒颁布的命令阳奉阴违,尤其是这个叫凡老六的,每次去金陵都是他牵头设宴,席间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和拉拢,当即说凡老六不帮也没什么,我反正也要再进舛谷,到时候路过钱塘渡口,我再去找管事打听一下。
画玉寒见他还想去舛谷,吃惊过后倒也没反对,皱眉说庄内有关于舛谷的记载,我明日让人找出来给你,顺便再拿几服药和避毒丹,你把伤养好了再出门。我让上官羽跟你一道,轻功好人也机灵,与你有个照应,我也能够安心。
上官羽是画玉寒的护卫,轻功一流机敏过人,跟沈时令也关系不错,派他跟去照应再适当不过。
沈时令穿上罩袍,若无其事说不用,你有山庄的事要操烦,酿酒的事你就别管了。
画玉寒挑起眉头,那眼神又变冷了。
沈时令知道他不高兴,但也只当没看见,弯腰去嗅坛中酒糟,淡淡说我的过错,我自己弥补。
画玉寒冷冷说别逞能。
沈时令瞟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真是矛盾,自己当时纠缠他,他一脸的不高兴,自己如今不纠缠了,他又是一脸不高兴,意懒心慵说倒不是逞能,山庄是你的责任,你丢不开山庄;寻出酒菌的来源,也是我的责任,我们都各司其职吧!
画玉寒冷笑说那我祝你好运,可别寻到最后,还要我派人去救你。
沈时令尝了一下酒糟,只觉得寡淡无味,似此刻闷恹恹的心境,终归一个无趣而已,这酒终究是酿坏了,走到这步无计可施,茫然说别派人,舛谷那种地方,出不来也就出不来了。
画玉寒挑了眉头,瞅着眼前的背影,眸子里盛满怒火。
沈时令感受到目光威逼,但又不想跟他起争执,挨着酒架挪动步子,逐一查看坛中酒糟,轻描淡写的语气,就事论事说那种地方全是淤泥,人陷进去也就没了,最终都化成一团绿气。
末了,直起腰,又加了一句,救不得也寻不得。
画玉寒不想听这种话,气得捏紧拳头,虎口关节咔咔响,半晌才又克制住,沉声说那你是要我亲自来寻你?
沈时令便有这种能耐,几句话气得他破功,多年历练都白搭了。
沈时令笑了一下,转头又归于平静,用淡淡然的语气说倘若真是如此,你也不用寻来了,人都有这一天,不过是先行一步。
花开终有花落,缘起终有缘灭,亘古不变的道理。画玉寒乃是万丈红尘中那一坛酒,但不管醉多久,终有大梦初醒的那一日。沈时令在那个当下,觉得自己清醒了,心寂如千年古井,不再为谁起波澜。
很多话无需说个明白,画玉寒乃是绝顶聪明,怎会听不出他语带双关,以及心若止水的语气。
沈时令终归是沈时令,还念着过往情分,即便想与他做个了断,仍顾念他的庄主颜面,在外人眼中他为寻酒菌一去不返,总比让大家知道他俩闹掰了好。
画玉寒不是一直闹着要分开,如今自己就给他这个机会,此刻顺水推舟装聋作哑,出了这个酒坊就行了,此后天涯一别各自两宽,或许在白发苍苍时还能故地重游见上一面,那时候是否能一笑泯恩仇?!
那时的画玉寒什么模样?那时的自己又是何样?沈时令想着不免伤感,瞅着酒糟坛上模糊倒影,想他是否鹤发童颜风采依旧,而自己却是一身风尘白发苍苍?
沈时令想着想着便痴了,举着酒坛怔忪出神,那一瞬沉浸在思绪之中,忘了身后默不作声的画玉寒。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传来嘎吱声,画玉寒已经拉开门,一只脚迈出门槛,一只脚还在门内。
沈时令听到声音回神,将手中那坛酒放回去,目光依旧盯着酒架子,但心中留恋却让他不自觉侧首,聆听着背后之人的一举一动。
许是感受到离别,俩人这般背对背,谁都没说话,谁都没回头,直到冷风窜入,吹灭桌上烛台,让屋内再一次陷入黑暗。
沈时令隐于黑暗之中,就听画玉寒在背后,沉声说你放心,待我了结山庄的事,一定回来寻你,到那时我这一身,皆可由你来发落。
画玉寒想换了旁人肯定听不出来,但酒架前的沈时令必定能够听懂,自己说的是‘回来’而非‘会来’,会来的也许是外人眼中的画庄主,但回来的必定是与他不打不相识、越打越相惜的画玉寒。
画玉寒说得郑重其事,方才已经伤感过了,此刻也不想再回头,只在门口望着月亮,似对神灵发誓一般,对身后的人做出承诺,终有一日他能变回那个画玉寒,在溪边与他同打水漂,在醅房与他共同筛酒,在竹棚与他听松饮茶,在除夕与他酩酊大醉,在青帐与他抵足而眠。
屋外再次传来鸡鸣,屋内却是无边黑暗,画玉寒说得掷地有声,听入耳却是扑朔迷离,沈时令一时间恍惚出神,又似回到那一夜的沼林,曙光尚未透过沼上密林,唯见雾中闪闪的磷光,却又让人捉不到碰不着。
若真失陷在沼林,画玉寒要怎么寻他,把沼林全都耙一遍?那万一他来迟了,连骨头都化成水,变成磷光又如何寻?
画玉寒不是无智之人,更不会为一己私欲,让属下进林子送死,那只剩下唯一的途径,他亲自进沼林寻人,但那又能挽回什么?不过白白搭上一条命。
沈时令想到此,不觉也痴了,默默想你寻不到。
画玉寒依着门框,依旧仰头望月,眼神也渐渐痴了,似能听到他的心声,喃喃说我一定能寻到你,我知道上哪能找到你,只要你肯在那条路上等我。
说罢,转过脸,几乎是与沈时令同时转头,嘴角勾起一抹迷离的笑,待笑意慢慢从脸上消失,才又看着他的眼睛正色说那条下山之路,这次换我来背你,从此再无惧尽头。
画玉寒说这话的时候,被月光披沐一身,从发丝到脸庞,从肩颈到脚踝,尤其那一双墨玉似的眼睛,那坚毅眼神隐忍又内敛,沈时令便在那一刻又见到昔日的月下少年。
沈时令想那不就是画玉寒,自己是第一天认得他吗,心思敏锐机智善谋,通晓世情洞悉人性,当初不就爱他这幅模样吗?那个始终在外人跟前端着庄主架子,背地里却小心眼记仇又爱耍性子报复的画玉寒。
沈时令想着心就软了,昔日的少年长大了,如今正站在风口浪尖上,那执剑之手维护着正义理念,以禁武令的方式推行至江南各派,自己怎能在此刻弃他而去?自己又怎忍心弃他而去?
画玉寒此刻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绝望和心碎,只不过身为庄主,肩头还有重任未卸,所以一直在强忍着,方才他那一掌只是伤了自己的肩,而自己这一掌却伤了他的心,这强忍的内伤怕要呕出血了。
沈时令又懊恼起来,自己也是被他气晕头,才残忍地说要与他断情。但真要了断起来,只怕画玉寒还没走出酒坊,自己就要悔青肠子。
画玉寒若真想不开,那他也没法子活了,即便在舛谷寻得酒菌,即便在钱塘寻得茶源,那他又要献给谁呢?
茶也好、酒也好、花也好,抵不过一个画玉寒,没了画玉寒那些还有什么意义?谁还能与他共饮共醉共赏?
即便有那样的人,即便有绝色倾城,但沈时令的心中,也唯一个他而已。
酒师一个哆嗦,似又清醒过来,方才念头不过做梦,一个荒诞不羁的梦,自打他从白水城回来,那脑子真似被驴踢过,竟闹着要跟画玉寒断情,这不等于自掘坟墓?!
画玉寒收回视线离去那一刻,沈时令的身子已经不听使唤,眨眼掠到廊下拦住画玉寒。
那一刻已经破晓,公鸡第三遍打鸣,晨曦光线穿透黑暗,廊下已能看清迎上来的护卫,早起准备烧水的吴婶和揪着小辫子打着哈欠的小莫愁。
在画玉寒惊诧的目光中,沈时令板着脸破口大骂:画玉寒,你他娘的少给我画大饼,要给发落现在就发落,我要你三天出不了醅房的门。
说罢,将画玉寒抱起肩头一扛,活似渡头脚夫们扛米袋,冲着廊下侍卫和小莫愁吴婶等人喊话,三天之内,谁都不许进醅房,有事没事都离远点。
进门后的沈时令,将画玉寒放下来,手搂着他的腰,当场就抵在门后。画玉寒也在看他,手勾着他的脖子,顺门转了一圈,又将他反压过去。
俩人便这样四目相对,似乎只要挪开一点点,眼前人又会消失不见。
方才那一阵短暂的失去,都让彼此体会到撕心之痛,重燃的爱火烧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炙热,都不愿意让对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眨眼的功夫都不行。
片刻后,俩人吻在一起,都不再克制,在屋内磕磕碰碰,连遮挡的毡毯都扯掉一面,才又滚到方才那张铺上。
虽做着与先前一样的事,但却因为‘给’的人此刻想‘要’了,而原本‘要’的人此刻又想‘给’了,可谓是**抵死缠绵,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感受。
画玉寒微微一蹙眉,便让沈时令激动不已,连肩膀疼都感受不到了;沈时令才长驱直入,画玉寒从头到脚一个激灵,比以往还要神魂激荡……到后来都是大汗淋漓却仍想贴紧,最好渗透到发肤骨血之中,那俩人便真不用分开了。
即便在激情过后,俩人仍是紧紧贴着。
画玉寒压着沈时令的右侧,轻轻抚着沈时令的左肩;沈时令则宠溺地搂着他,指头梳着他如瀑的长发,发上的皂香总是让他心醉。
画玉寒此刻更似一坛酒,刚刚开封的陈年老酒,散发出令人沉醉的酒香,而通过方才那场神魂契合的情事,让沈时令此刻能够确定,这股醉人的气息只属于自己。
这就够了,酒师和他的酒,这就足够了。
那一刻的沈时令心满意足,似又回到与他如胶似漆的日子,只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画玉寒想要避世逍遥,那就陪他品茗看花。画玉寒想要问鼎江湖,那就为他拔刀策马。
画玉寒温暖的指腹,从沈时令的头顶开始,抚摸每处伤和每条疤,不紧不慢逐一不漏,合着眼帘虽没说话,只以动作告诉对方,他知道他所受的每一处伤,那些因为彼此焦躁、发怒而留下的疤痕,譬如上一次捏碎杯子扎破掌心留下的细痕,又譬如手背上的那一道深深的伤口,那是为他才被锋利的假山石给划伤了。
或许是伤痕太多了,仅将上半身捋下来,画玉寒的眼角湿润了,因为贴着沈时令的脸颊,立马就被对方察觉到他的情绪,便温柔地捋着他的头发安慰说不碍事,不碍事,我的伤都已经好了。
牙齿舌头还有磕碰的时候,此刻再想他们之间的争执,活似年少时那般不懂事,沈时令也自我检讨一番,在白水城误信了卓无尘所谓的细节,上天台便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
至于窗口看到的那一幕……或许是自己焦虑过度看花眼,或许卓无尘真就那么疯狂,找一个身材相似的人陪伴。
按照画玉寒的性子,不会顾忌旁人眼光,要背叛也是大张旗鼓,甚至一早先解决掉旧情人的麻烦,就像他率先动手收拾**苑,将蠢蠢欲动的金陵堂按捺下来。防患于未然,对画玉寒来说,可不是一句空话。
打小就听过三人成虎,没想到事临到自己身上,还是轻信流言误中奸计,让画玉寒受了不少委屈,想他雪天风尘仆仆赶回来,要说服各派接受禁武令,更要为债务寻得钱庄,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冷脸和指责,自己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时令正在自责之中,偏巧画玉寒又蹭来泪,把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只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补品,把画玉寒伤了的心给补起来。
沈时令捧着他的脸,吻干了他的眼角,只能又翻身上马,鞠躬尽瘁继续征战。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呢?谁让他们开局便是如此,小时候一言不合就开干,到如今也是一言不合就开干,只要能让画玉寒不再伤心,又露出那种欠揍的表情,那真干三天三夜又何妨?!
沈时令记得最后都筋疲力尽,停下来后俩人才换过位置,画玉寒就拿他当人肉垫子,赖在他怀里睡了一觉,睁眼又是天黑接着继续,似乎要把此前缺失的欢好全都弥补回来。
期间,小莫愁叫过一次门,但见门内没人搭理,气得她将食盒扔在门外,骂了一句不知羞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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