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玉寒看到他来了,朦胧眼神打量一眼,又往阴影里缩了缩,似有意遮挡他的脸,似醉非醉说来啦?
沈时令没说话,坐到他身边,拿起烤田鼠看了一眼,便将它放到脚边上,淡淡说你吃不得,烤多久都没用。
画玉寒笑了一下,靠着矮墙说何止,酒也难以下咽,麻布穿着不舒服,草鞋也穿不惯,便连红薯都不好吃,又硬又噎吃不下。
沈时令将白薯拨出来,掰开一只看了看,撕掉外边的焦炭,笑说我说呢,你买的是白薯,红薯还没当季呢!
酒不好喝,也被他喝光了;麻布不好穿,但还见他穿着;沈时令知道他心里难受,尤其不能接受自己错手杀了上官羽,更没料到促成悲剧的竟是自己的至亲。
为能假借上官羽之手除掉自己,坐视敌人将纸条传入山庄,让上官羽以为敌人势力庞大,唯有一死才能保全爹娘,又不背叛信任自己的庄主。
画玉寒心如明镜,从白水城那一夜他爹伪装杀手,潜入客栈想要杀死沈时令;到赏枫盛宴上他娘竟在酒中下药,连同此前莫名失踪的黄金,一切都是他爹娘的手笔。
画玉寒也总算想明白,当时为何会不顾一切追出去,直觉让他觉得此人身份可疑,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那种欲至沈时令死地的杀心,令他明白一旦放过眼前之敌,等于给他和沈时令留下祸根。
画玉寒也是最近才知晓,他爹在那一晚也受了重伤,并非云游四海不想归家,而是一直躲起来疗伤,毕竟被他和沈时令的合招打中,那伤可是实实在在的摆着,江湖上也没人能造成这种伤势。
看见沈时令啃白薯,还吃得津津有味,画玉寒便嗤笑一声,拿起树枝拨弄一只,看着它滚来滚去,漫不经心说我从村里偷的,衣服和酒都是。我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跟他们一样活法,吃一样的东西穿一样的衣裳,当个佃户也好,当个长工也罢,忙忙碌碌不知所谓过一生。
沈时令将白薯拨开皮,咬一口慢慢嚼着,等着画玉寒自己说下去。
画玉寒叹了一口气,一挥树枝将白薯滚入火堆,看着它冒出焦味烧成焦炭,赌气似说沈时令,我不是你,我吃不惯这些……三天不到晚,我便忍受不了。从小就没吃得惯,便是饿死冻死,也吃不下粗茶淡饭,穿不惯粗布衣衫。
自从见到沈时令和孩童们一起在麦场烤田鼠,画玉寒便心痒痒得想要尝试,后来沈时令也带他捉过田鼠,但剥皮的田鼠烤好了,画玉寒始终下不了嘴。
这一次也是同样,田鼠都烤成焦炭,画玉寒还是没勇气尝试,又觉得自己做不了佃农,这个嫌弃那个不好,终究不是一样的人。
沈时令皱眉说谁要你忍受了?!
画玉寒笑了一下,将发巾摘了下来,在沈时令的跟前,从来没必要隐藏,开门见山说我不能跟你走,我过不惯浪迹江湖,我只想待在画潋山庄,当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
沈时令吃光白薯又将薯皮扔回火里,转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平静说画玉寒,别一遇到事情,就当缩头乌龟。
画玉寒不乐意了,冷笑说你他娘才缩头乌龟。
沈时令打量这间老祠堂,窗户和门缝都在漏风,难怪画玉寒缩墙角里,身上也就单薄麻衣,当即脱下外袍替他披上,淡淡说躲起来就行了?
画玉寒发脾气,将外袍甩一边,几乎怒吼说他们是我爹娘,你要我怎么办?一掌拍死我爹,还是让我爹一掌拍死我?
沈时令看着画玉寒的眼睛,一本正经说我知道你心烦,但不该退让的分毫不让,不能轻纵的追究到底,找出逼死上官羽的幕后真凶,让传纸条进来的人一体同罪,让追随你爹的两位堂主即刻卸任,让观望的两位堂主降职罚俸,最后还要警告你爹娘,如果再这般一意孤行,将家事庄务混为一谈,甚至挑起争斗和内讧,那就不用待在水榭了,都关去后山禁地修心养性吧!
画玉寒瞪眼说你说得轻巧!
沈时令正色说你身为庄主,不管轻巧还是沉重,都是你必须担起的责任。画潋山庄不是你爹娘的私产,更不是你画玉寒的私产。你不能徇私枉法,更不能畏难退缩,当一个缩头乌龟,让追随你的人失望。
画玉寒苦笑,摇头说你不懂,山庄不似你的酒坊,发现伙计偷奸耍滑,你可以直接将人赶走。
沈时令皱眉说我知道雷凤和端木城是山庄老人。
画玉寒愁眉苦脸说两堂人马皆效忠于他们,再加上我爹在背后撑腰,万一说服另外两堂也倒戈,仅凭我掌控的山庄人马,根本不足以与他们抗衡。五福银庄也在此刻上门催银,我娘那一招简直釜底抽薪。你为我寻来的茉莉龙珠,日前在梅宴上颇受亲睐,虽说身价翻了十倍,但满打满算也才千斤,赚头只够维持山庄开销,哪里能还得上那笔欠银。
沈时令说那我再去寻那老板,问他能不能多种一些。
画玉寒摇头说别干傻事,茉莉龙珠只能少,物以稀为贵,少了我还可以加价,多了反倒是不值钱。我画潋山庄的茶叶,便如同你酿的花朝,其它地方都买不到,要卖也唯我画潋山庄。
沈时令说我晓得了,酒的事不用担心,没了花朝还有别款。你也是一样,五福银庄谈不拢,那就换天地银庄、八通银庄、利来银庄!
画玉寒沉默半晌,半晌吁了一口气,把头靠在沈时令肩上,轻声说沈时令,我没你想的那么能耐,没准哪一天就撑不住了。
沈时令一听就急了,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身子板正,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板着脸说画玉寒,你想都别想,不准跟你爹娘妥协。敢睡女人我就阉了你。你只能是我的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画玉寒原本精神蔫吧,跟霜打的茄子似,被他这么用力一震,又听他这般威胁,忍不住大骂说放屁,我阉了你还差不多,你才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沈时令唬着脸,瞪眼说你说得也对,我死也是你的鬼,夜夜缠着你不放。即便是我死了,也不准你反悔。
画玉寒切了一声,软下身子倒他怀里,老样子头往后勾去,拿发髻蹭他的脸庞,懒洋洋说你怎么来的,甩掉眼线啦?
沈时令说还用得着你说?我打后山过来,本来想寻你爹,不过没找着人。
画玉寒反手抚摸他的脸庞,一听这话皱起眉头说你寻我爹干嘛,找死啊?即便你能拔出银矶,也不是我爹的对手。
沈时令说总要有人跟他说,一意孤行没有用,哪怕效忠他的人再多,多到将你我都打败,于纳妾生子上都没用。
画玉寒嗤笑一声,在他怀里缩了缩,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合上眼睛漫不经心说我爹要是能听你的,又怎会跟我闹到这一步?
说罢,又把衣襟拉扯开来,抱怨说破麻布,穿得刺挠死了,这也能叫衣裳?快跟我换过来,倒叫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画玉寒说话间伸长颈,慵懒神情带着倦怠,半眯着眼舒展腰肢,那姿态竟颇为诱人,当真是粗头乱服不掩国色。
沈时令看得莫名心慌,似听到离别的声音,忍不住将他一把揽住,低头亲吻他的脖颈,想要以此平复心情,对方看似慵懒的外衣下,藏着破釜沉舟的决定。
但即便搂在怀里,气息萦绕在身边,这颗心始终安不下来,七上八下六神无主,竟比任何一次都要让人手足无措。
沈时令不断收紧手臂,想将他永远禁锢怀中,又去啄咬他的唇,似欲将他吞入腹中,与他血肉融在一起,此后便不用担惊受怕猜忌狐疑。
画玉寒皱着眉头,期间挣动了几下,本想主动褪掉衣衫,但因被他搂得太紧,妨碍了他的动作。
偏巧,祠堂大门被冷风刮开,吹得篝火窜得老高,在突如其来的光明后,轰然倒塌几近熄灭。
沈时令陡然一惊,停下动作看着他,若画玉寒此刻是将熄之柴,那自己要做倾覆篝火的冷风吗?
余烬微光之中,画玉寒衣衫半褪,与其说是想求欢,倒不如说是献祭,那不带**的眼神,此刻更是清澈如水,藏着一腔离愁别绪,勾住沈时令的脖子,将自己推送到他嘴边,似在邀请他享用盛宴。
他们之间有一把匕首,不是割画玉寒的心,便要割自己的心,此刻图穷匕首现,画玉寒正拿匕首割心,自己真要看他如此吗?忘了当初的誓言吗?愿为他豁出一切赌上所有。
沈时令心念至此,手臂已经松开,头晕脑胀说我去捡些柴火,火堆要熄灭了,会冷的……
画玉寒不听他废话,以袖风灭了残火,又将他扑倒地上,看似想要与他融为一体,身体发肤口鼻心意。
但这纠缠毫无意义,头晕目眩的沈时令,却听见另一种声音,从头到脚都在割舍,连皮带肉的剥离,疼得彼此都痛不欲生。
沈时令唤了他几声,要他赶紧停下来,却没能阻止对方。
画玉寒陷入某种情绪,那种献祭似的疯狂,不顾一切上手拨弄,挑起对方的**后,又不顾一切想要坐下。
画家人的固执一脉相传,画玉寒的爹娘如此,画玉寒自己也如此,根本听不得劝。
沈时令捉住对方的后颈,一发力好似老鹰捉小鸡,将他拎到一旁冷静冷静,自己起身在一旁喘息,转头又见画玉寒发懵眼神,衣衫不整发髻松散,脸上还带着委屈震惊,印象里的沈时令几时拒绝过他?
沈时令想帮他把衣衫拉起来,却被他恶狠狠甩开,那种献祭的绝望心情,此刻已经变成被拒后的愤怒羞恼。
沈时令便笑起来,想去摸他的脸,被他一巴掌拍开,那力气大得吓人,连手背都肿起来了。
沈时令不与他计较,眼神露出宠溺,重新搭好柴塔,捡起一旁火折子,将篝火重新燃起,又找来半根长木棍,将祠堂的大门给拴好,把冷风阻隔在屋外。
沈时令做好这一切,坐到画玉寒的身边,亲昵搂住他的肩膀,含笑问他不练功啦?
画玉寒兀自生着闷气,此刻将他胳膊摔开,赌气似冲他大声咆哮:不练,什么都不练,打不赢拉倒,谁爱练那些鬼功夫。
沈时令就捏他鼻子,似对村口的顽童,笑着揶揄说有出息,当缩头乌龟,还这么理直气壮,真给你家老祖宗长脸。
画玉寒倔脾气上来了,再一次将他扑倒在地,蛮不讲理说我今天还就要做,你不要,那就换我来!
沈时令后脑勺磕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动静快赶上撞钟了,索性也不挣扎了,任由他这般按着,眼神溢出爱意,暖笑说你要做便做呗,我又不会逃了去……只要你想清楚,别完事又来后悔,一切都得重新来过,没准情况还更糟糕,怕是时间不等人啊。
画玉寒只是一时置气,这会子听他这么说,停下扯衣衫的动作,却仍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眯眼瞅他,狐疑眼神似怀疑他有什么私心。
沈时令放松身子任其压制,拉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又扯到自己的唇边轻啄,喟叹说画玉寒,我是真心为你好,怕你做完就后悔了。我那会子就跟你说过,我一辈子都等得,不要急躁冒进,不要走火入魔,你怎就不听我说话呢?!
画玉寒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不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沈时令也在看着他,眼神溢出满满柔情,虽然当下心痛万分,但语气依旧温柔,轻声说你以为我不想要啊,多久没跟你亲热啦?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有时候连做梦都在想,想把你压倒之后狠狠干,干得你连话都说不出来,看你还怎么颐指气使飞扬跋扈。
沈时令说着笑起来,又拿起他的手,用牙咬了一下,倒也没舍得用劲,只是拿牙齿磕了一下,让手指头留了两排牙印子。
画玉寒还在审视着他,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多到他快分不出真假。
沈时令迎着他的目光,敛了笑容神色平静,温和说画玉寒,真要我把心剖出来,你才肯相信我啊?
画玉寒的眼神松动了,下巴微微扬起,不领情地冷哼一声。
沈时令看着他,认真说我真是为了你,这会子是痛快了,明个醒来又后悔了。
画玉寒皱眉说谁说我会后悔?我做事从不后悔,你不做才会后悔。
沈时令笑说成,你不后悔,我后悔行了吧。就为图一时之快,毁你这么久的努力,你要我怎么忍心。
画玉寒下巴微扬,对沈时令表忠心,看起来不屑一顾,内里却很受用,赌气说毁了就毁了,反正也打不过我爹。
沈时令正色说未必,我俩的合招,不就能击退你爹。
画玉寒似早想到这一点,当下只是眉头一挑,不高兴说别跟我鬼扯,我问你为什么不做,你跟我扯什么我爹。
沈时令苦笑说我不是说了,我舍不得要你……要是我在练功,不成也就罢了,但偏偏是你在练,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怎舍得看你做无用功。
画玉寒眯起眼睛,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对着他的左胸咬下去,顿时让沈时令龇牙咧嘴地惨呼:画玉寒,你发什么疯?
沈时令将画玉寒掀到一旁,连忙起身查看自己胸口,当真被他咬得鲜血淋漓,那血顺着胸膛流了下来。
沈时令狠狠瞪着画玉寒,再狠一点肉都要被他咬掉,连他嘴上都沾了自己的血,当下是又好气又无奈,捡起一旁的发巾包扎伤口,又将衣裳穿好束紧腰带,扭头见画玉寒还在瞪眼,不由得呼哧笑起来,拿袖子替他擦拭嘴唇,还拿血迹给他看了,嗔怪说你瞅瞅,咬到肉了,你成狼崽子啦,还学会咬人了。
沈时令擦拭得很温柔,让画玉寒很是受用,疑虑都烟消云散,身子也松弛下来,不再跟他置气了,往他怀里这么一靠,拿他当成人肉垫子,揶揄说你不是说了,要剖心给我看,我不过咬你一口,你就呼天抢地。
沈时令失笑说剖心和咬人,这是一回事?
画玉寒说都一样,你不是要表忠心,我就咬你乳上一口,你只要脱了衣衫,乳上就有我的牙印,看你怎么跟人解释!
沈时令失笑说放屁,你怎不咬屁股,岂不是更难解释。
画玉寒嗤笑一声,又往他怀里赖了赖,反手勾着他的脖子,与他脸颊贴着脸颊,取笑说你放屁,谁敢咬啊?!
沈时令推开他一些,抱怨说别蹭到我伤口,被你这疯狗咬得,肉都快掉了,疼死人。
画玉寒嘴一撇,挖苦说就这点小伤,还比不过我三岁练武所受的伤呢!
沈时令捏着他的后颈,抓野猫似牢牢提住,左右开弓摇晃一气,嗔怒说画玉寒,你还真是……就知道对我犯浑,搁外头正人君子,搁我这无赖耍横。
画玉寒扭动脖子,撒过疯气顺了,说了一声别闹,让我躺会儿,天都要亮了。
说罢,将他的手拨开,闹腾一气早就乏了。
沈时令知道他累了,见他只穿单薄麻衣,便让他靠在右边怀里,褪下外袍与他同披。
篝火重燃带来暖意,俩人抵头闭目休息。
画玉寒的呼吸很快匀称,沈时令以为他快睡着了,又听到他睡意朦胧的话语,似梦呓又似说给沈时令听,我不能一走了之,追随我的人怎么办,不管输赢都得交代。
沈时令嗯了一声,又将他紧紧搂住,在他额心重重一吻,似要他放宽了心,不管如何做决定,自己都是他最坚实的拥护者。
相拥而眠的一夜,终究是会过去,就似那条长街,尽头就是别离。
画玉寒的呼吸就在耳畔,沈时令搂着他心神忧惧,倒不如他睡得沉实,胸口又被他蹭得疼,周遭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来。
直到黎明时分,才迷糊睡过去。
睡了没多久,怀中飕地一空,冷风也吹过来,沈时令陡然惊醒了,就见画玉寒披着外袍,将祠堂大门拉开了,站在门口仰望日出,背影被晨曦渡上一层金光。
画玉寒听到背后动静,微微侧过脸,说醒啦?
那声音很是清冷,理智回归后的冷静和内敛,与昨天撒泼咬人的画玉寒判若两人。沈时令知道他又回归画庄主,如此模样倒让他放心下来,起码还没向困难投降认输,只是不晓得画庄主要怎么安排自己,**不离十是要跟卓无尘一样,暂时让他离开姑苏城了。
画玉寒说没想到在村里,也能瞅见日出。
沈时令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下狠心了,当下静默一会儿,也起身来到门边,与他一同看那晨曦,压制住离愁别绪,一语双关说哪里看不到?
若心在一处,江湖也不远。
画玉寒闻言扭过头,乌溜溜眼珠看着他,继而一笑说走吧,找个地方洗洗,去村里用早膳。
沈时令便往门外走,边走边说村里吃食不就那几样,先去蓉家铺子买汤包,再坐去粥老大家吃油饼和甜浆。
画玉寒跟着他出门,皱眉说干净不?地方脏我可坐不下来。
沈时令冲着他笑,骂他说瞅你这一脚泥巴,人家还嫌你脏呢!
祠堂后边就是小河,拐过墙脚就瞅见了,沈时令正往前边走,画玉寒扯他的衣裳,说等会到河边,把你的衣服换给我。跟你在一块儿,一准被认出来,丢了我庄主的颜面。
沈时令拍开他的手,讥笑说不换,你自己的衣裳呢,换给你我穿什么?
画玉寒淡淡说烧了。
沈时令讥笑说败家子,剑呢,总不能也烧了吧?
画玉寒随便拿手一指,后山的山沟子里,云淡风轻说等会回去,我让人去捡回来。
沈时令训斥说自己捡,要不然不换衣裳,还有……以后不许去村里偷东西,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画玉寒难得的听话,乖乖应了一声,便来到河边蹲下,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待沈时令过来之后,两道影子水面晃着,画玉寒看得更加仔细,沈时令想要捞水洗脸,却被他一把拦住了,凉飕飕说你看!
沈时令故作不知,淡淡笑说看什么?
画玉寒目光冰冷,语气幽怨说你说是周庄梦蝶,还是蝶梦周庄?或许水中的人才是真的,我们都只不过是影子。
沈时令便拿水泼他,一边泼一边嘲笑说你说谁真谁假,一大清早梦还没醒,搁这儿周庄蝴蝶呢!
画玉寒一边躲闪,一边抱怨说别闹了,你这一泼水,破坏了他俩,让他俩挨在一起多好……
沈时令笑吟吟说我俩也可以,没我俩挨在一起,他俩又怎会挨在一起。
画玉寒面容一僵,跟着又恢复冷峻,蹲下默默洗脸,完了起身说要换衣裳。
画玉寒单薄衣裤,很快脱得赤条条,也不害羞站在一旁,目光逡巡着沈时令,待他也脱光的时候,画玉寒用手摸他胸口,看到昨天被咬伤的地方,竟还露出得意之神,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沈时令打开他的手,故意奚落他说狗咬的!
画玉寒挺起胸膛,故意贴着他身子,挑衅说你也咬一口?
沈时令揶揄说你被狗咬了,也要咬狗一口?快穿上,别以为这附近没人,人家天不亮就过来放牛了。
说罢,从他手里抽过麻衫,利索穿来系好腰带,又与画玉寒换过草鞋,倒是活脱脱的乡野之人,浑身上下透着洒脱。
画玉寒穿上沈时令的衣裳,便又成伪君子的庄主,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买个汤包眼神锐利,把那店家吓了一大跳,不晓得哪里得罪画庄主;坐下来吃个豆浆油条,盯着端浆的老婶子怒气隐隐,那眉头皱得夹死苍蝇。
等沈时令要来醋碟,又帮他夹来汤包,画玉寒才皱眉端起来,大骂那老板埋汰,数过铜钱的手拿汤包,还有这个老婆子,手指都伸进浆里,还要人怎么吃啊?!
沈时令叹气说大少爷,人家忙不过来,爹娘都七老八十,傻的傻、瞎的瞎,几年前他老娘烧个灶,把整间铺子都烧没了。这间铺子还是借钱盖的,老板起早贪黑卖汤包挣钱,到现在还欠着一笔债。前年好不容易娶着媳妇,媳妇生孩子又落下病,铺子里的事全靠他一人,除了养家糊口还债之外,那点钱也都给了汤药费。您看那老板见谁都乐呵呵,有时候媳妇病得厉害,连娃儿都照看不来,老板就背着娃儿干活,也没抱怨命运不公,您老人家也就别抱怨了。
画玉寒沉默半晌,倒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汤包,那眼神倒是一亮,虽说是普通的肉馅,但却皮薄多汁鲜嫩紧实,还真不比膳堂做得差。
沈时令笑说怎样?
画玉寒淡淡说还行,可惜他没好料,又只会这一样,还进不得我的膳堂。
沈时令讥诮说谁说人家要进你的膳堂?进膳堂也就一个厨子,做啥还不得听管事,人家自己有店铺,当老板自己说了算。
画玉寒轻蔑说他就不听命于人吗?食客不就是衣食父母,况且众口难调,你要甜的他要咸的,还不如当个厨子,听命于人也就认了,起码还落得一个清闲。
沈时令说等老板把铺子做大,做汤包就交给徒弟了。以后人家有自己的厨子,他只要发号施令即可,才不乐意去你的山庄,行事都得看人家脸色,一辈子活得憋屈。
画玉寒冷哼一声,又端起这碗豆浆,戏谑说这碗浆可是埋了手指头,你又要编派什么说辞?
沈时令嗤笑说你不喝就给我放下,你也不看看老人家一头白发,一瘸一拐给你端过来,你还挑三拣四嫌东嫌西,还冲人家吹胡子瞪眼睛,你懂什么叫尊老敬贤?
画玉寒皱眉说敢情到你这里,只要活得久便能称贤,便需得到我的敬重?
沈时令教训说亏你还点灯熬夜,在书房读经看典,就说出这样的话,那灯油钱都白瞎了。
画玉寒说人生来就不同,有人生于帝王家,有人生于寻常百姓。
沈时令说所以我以前总要揍你,让你警醒一些,别被外物迷惑双眼。记住你该当个大英雄,保护那些比你弱小的人,为世间不公仗义执言,而不是画潋山庄的大少爷,外表看起来谦逊有礼,实际上心底瞧不起那些人,认为他们出身比不上你,就注定要当一只蝼蚁,碾死了也无所谓,反正一辈子庸庸碌碌。
画玉寒失笑,驳斥说你少来污蔑,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沈时令淡淡一笑,看着画玉寒说记住了,下回我不在你身边,你有这念头的时候,就想想他们跟你一样,两只肩膀抗个脑袋,你疼他们也会疼。
画玉寒敛了笑容,目光落在碗上,云淡风轻说你猜到了?
沈时令叹气,苦笑说我懂,你和你爹娘的事,我还是不要插手,那样只会让他们更加气愤,双方人马也会剑拔弩张。
画玉寒淡淡说你去金陵堂,不管听到什么传言,哪怕说我娶妻纳妾生子,你都不要相信,更不要回姑苏来质问我。我已经没有多余心力,跟你一遍又一遍解释。这些只是权宜之计,我还没有筹备妥当,贸然行动必定失败。即便赢了也会有死伤,我必须先拖住我爹娘和殊笑笑。
沈时令吃惊说殊笑笑,她不是说要嫁人?
画玉寒说订婚而已,松懈我警惕的把戏,与玉家所谓的婚期,不正好以玉三公子体弱多病为由一拖再拖。
沈时令皱眉说你要答应她?
画玉寒说她能用拖延计,我为何不能用?唯一的顾虑就是你,破绽也在你身上,殊家兄妹不好对付,尤其是有我娘做内应。那药就是我娘所下,她想让我和殊笑笑,生米煮成熟饭,最好生出一个孩子。那一日幸亏你来了,临时更换了酒和茶,再加上你又是出了名的跟踪狂魔,导致我娘和殊笑笑怕被察觉临时终止计划。
沈时令愕然,心想殊笑笑和画夫人,还真不是一般的疯,连这种损招都能想得出来。
得不到画玉寒的心,就得到画玉寒的人,殊家大小姐说过会用自己的方式进入山庄,这难道就是她的方式吗,靠怀上画玉寒的孩子进入山庄?
殊家大小姐真是难缠,沈时令想着都头疼,眉头褶子又多几道,画玉寒想拖住对方,但万一弄假成真……
画玉寒瞅他一眼,便知道他担心什么,当下倒也没气恼,自己爱了半生的人,易地而处也会担忧,心平气和说你要是做不到,那就留在别苑,还有另外一条路。
沈时令狐疑说什么路?
画玉寒端起那碗豆浆,埋头咕咚咕咚喝光了,放下空碗看着沈时令,沉声说废掉禁武令,与他们硬碰硬,成也好败也好,反正你我绝不妥协,大不了与你自盖天灵,给追随我的人一个交代,我爹娘的盘算也会落空。
沈时令听得噎住了,只觉得胸口堵实了,连气都快透不上来,画玉寒说得破釜沉舟,但要他如何忍心看到血亲相残、两败俱伤的结局。
即便赢了也是输了,画玉寒会愧疚懊悔,余生同样不得安宁。
沈时令长叹一声,终是向画玉寒妥协,喃喃说我走,但你要记住,不许假戏真做,妻妾男女都不成。
画玉寒笑了一下,慢条斯理说你以为我爹娘为何相信你我真就分开了?
沈时令被他问得一愣,还真没想到这一层,按理庄主夫妇看着他俩长大,即便不了解沈时令的性子,也该对画玉寒的倔强了若指掌,又岂会乖乖听命于人。
画玉寒笑了一下,眯起眼睛回忆,淡淡说还记得你当初问过我,掌刀枪剑棍戟,也才六种武功,画家第七种武功是什么?
沈时令皱眉说你不是说过,画家独门的保命心法,危急时刻能够保命。
因为是画家的独门秘籍,唯嫡长才有资格习得,沈时令即便好奇也不好追问,只私下猜是一种类似龟息神功的心法,关键时刻能够护住心脉逃过一劫。
画玉寒笑容迷离说武功高才能保命。它叫北冥神功,画家最高深的武学,初修习时必须戒掉**,待入门后便不必如此,也可以与人行鱼水之欢。只是,修习者会随功力不断精深,逐渐没有七情六欲,看淡尘世种种执着,忘情弃爱不为所惑。据说练到最高阶段,能够达到天人合一,凡尘俗务不萦于心,超脱生死逍遥自在。
沈时令听得目瞪口呆,画玉寒倒是波澜不惊,但传说中的北冥乃是极北深海,一个连阳光照不到的黑暗海域,别说是冷心绝情不为所动,便是忘了自己那也绝对不成,震惊说我还以为你在修习什么龟息心法,原来是在练这种邪功,你爹娘也不阻止你?真要让你练成了,忘记了所有的人,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画玉寒淡淡说他们只想抱孙子,于子嗣上头,你才是那个威胁,而不是北冥神功……更何况我爹一早练了,照样娶了我娘,生了我继承山庄。
沈时令摇头叹气,讥诮说你爹真是好样的,将你娘扔去水榭,三十年冷漠相处,我算找到根因了,都是北冥神功给害的。
画玉寒笑起来,指头扣着台面,戏谑说后悔啦?我还没能入门,昨夜要是做了,兴许就断了这条路。
沈时令拉过他的手,故意逗弄说那咱们再回祠堂,把门抵上做吧。那祠堂吊死过人,白天也没人敢路过。
画玉寒嘴角一抽,猛地甩开他的手,冷飕飕说那屋吊死过人,你怎么不早说。
沈时令故意说梁上吊死,跟地上没关系,咱俩是在地上做,站着做也成啊。
说话间,街上来了护卫,看到他们坐在桌边,便上前送来东西,一个包袱和银矶。
沈时令吃惊说你几时报信?
画玉寒并未回答,只是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凉飕飕说沈时令,你我注定有一人要放弃,我一直等你来做选择……但你选择成全,我又怎能辜负你。放心,我爹也知道赶去树林救娘,我画玉寒又岂会忘记与你沈时令的约定。
沈时令也站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你能把控得住?
画玉寒避而不答,眼睛望着长街,眸中一片萧索,悲凉说沈时令,记住了,北冥若有鱼,你便是那一尾,只不过隐匿黑暗中,寻常人看不见而已。
沈时令吁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却见画玉寒做出噤声手势,冷冷说但凡你怀疑我的时候,就想一想我方才的话,在那种令人窒息的地方,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不会有你怀疑的一切。
沈时令心疼到说不出话,那一瞬只想把心掏出来,陪他一起留在黑暗中,但只可惜自己做不到。
画玉寒已经挥手,召唤护卫过来,交代说送到渡口便可。
说罢,又转过目光看着沈时令,心平气和说沈堂主想必有能耐自保,不会让我再为他操烦。
沈时令看他半晌,也没再说什么,拿起包袱和银矶,便随护卫去了渡口。
这一次是在画玉寒的目光中离开,沈时令听说画玉寒那天在粥铺坐了很久,直到店老板过来打招呼,说粥铺要关门打烊了,画玉寒这才起身离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