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费舍尔没有立即开口，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物件。
一枚由几节指骨串联而成的雾语者骨铃，它看起来有些破旧，只有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想来经常被用到。
艾拉的记忆被轻轻触动。
她记得这个！
原主很小的时候，祖父曾短暂地来过一次，她曾好奇地将骨铃把玩，还用它吹出过不成调的小曲，祖父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原来它并非玩具……
老费舍尔的指尖拂过骨铃：“在亡灵徘徊之地吹响它，铃声越刺耳，代表的亡灵类型就越强大。就譬如最强大的恶魔，会被铃声所激，显露出一部分形体。”
艾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象着亡灵被呼唤出来的场景，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祖父，那其他道具呢？”芬恩追问，他对能力的渴求压过了恐惧。
老费舍尔摇摇头，眼神凝重：“渡灵人的知识不是书本上的字句，它刻在每一次呼吸的凝滞里，在每一次骨铃震颤的瞬间。明天等道具到了，我们去了案发现场，你们才能真正触碰到它们，记住它们的反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年轻人：“但有一件东西，你们现在必须知道它的意义，因为它关系生死。”
老费舍尔起身找到了那件破旧的外套，从里面摸索出了一个物品，那是块深色的木头，上方被白布和油脂包裹。
艾拉不太确定那是什么，只看见了木头表面刻着细密的文字，散发着沉静的香气。
“这是圣木，孩子们。就算再焦急的情况，渡灵人也不会忘了它。”
老费舍尔的声音压得更低，“当我们踏入亡灵盘踞之地，开始寻找证据，那东西就被惊动了。我们在它的领地待得越久，它被激怒的程度就越深，被邪恶吞噬的速度就越快，当它积累了足够的怨恨或被邪神之力完全控制，就会进入猎杀状态。”
“猎杀状态？”艾拉的声音有些发颤。
“对。”
老费舍尔的眼神锐利，“那时，它会摆脱束缚显形，追逐生者，意图撕裂生者灵魂，那是最致命的时刻。”
他话音稍顿，捏紧了那截木头：“当猎杀开始，只要点燃圣木，它会爆发出强大的神圣能量，短暂地驱散靠近的恶灵，就像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光明的口子，会为你争取逃生时间，也许只有十几秒。记住，一旦点燃不要回头，赶紧跑走！”
“那我们能一开始就跑吗？感觉不对就跑？”艾拉急切地问。
老费舍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无奈的笑容：“不能，这就是渡灵人的诅咒之一。当你开始使用道具，正式介入探查，你就与那处空间、与亡灵建立了暂时的链接。在确认它的类型之前，你无法真正离开那栋房子或那片区域太远。强行离开，不仅会招致它更猛烈的追杀，链接的反噬也可能直接撕裂你的灵魂。”
他看着脸色发白的艾拉和神情更加凝重的芬恩，继续道：“我们不是在玩捉迷藏，一旦踏入只有两个结果，找出它，或者被它吞噬。”
艾拉听得入迷又心惊胆战。
这个职业的面纱被揭开一角，露出的不仅是神秘，更是致命深渊。她一方面被这种直面的刺激所吸引，另一方面，死亡的阴影真切地笼罩下来。
芬恩沉默着，祖母模糊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没有问出口，他更关心现实的问题。
“祖父，我们学习的过程也算渡灵人吗？会被这种诅咒束缚吗？”
“是的。”老费舍尔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明天将带你们前往教堂，只有接受正神的认可，你们才能学习。当接受正神认可的那一刻起，你们就踏上了这条路，渡灵人的能力与诅咒，将如同烙印永远刻在你们的灵魂之上，与托尔冯德的印记同在。”
“明天一早……”
艾拉的心猛地一沉。
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个世界所谓的神，她只是想学习技能，意图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罢了。
万一祂，也就是托尔冯德看穿了这个鸠占鹊巢的灵魂，将她判定为异端怎么办？
看着芬恩那副决然又坚定的样子，艾拉只觉得骑虎难下。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在祖父刚接受他们，霍克警长也寄予厚望的时候？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要不撒撒娇说害怕不干了？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发烫，又无比真实地诱惑着她。
……
第二天清晨，阴郁依旧笼罩着瓦肯堡。
霍克警长带来一个沉甸甸的皮质大手提箱，上面还贴着警署的封条，箱子放在租来的马车地板上，散发着陈旧皮革和一丝难以形容的气息。
艾拉的目光黏在箱子上，思绪却与昨夜截然不同，她心中的好奇已被忐忑取代，越接近目的地恐惧就越发清晰。
反观芬恩，他坐在对面腰背挺直，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眼神里面只有决然和坚定。为了真相，他似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拥抱这份带着诅咒的力量。
老费舍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的神情，浑浊的眼底情绪复杂，沉声对车夫道：“先去圣大教堂。”
“费舍尔先生？”
霍克警长有些犹豫，他知晓渡灵人需要前往教堂被神明认可，可首都的教堂众多，为什么一定要来代表权力核心、让平民望而生畏的圣大教堂？
老费舍尔只是沉默地看了几人一眼，没有解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艾拉的心沉到了谷底，祖父的沉默让她更加焦虑，仿佛有什么无法言说的理由，逼迫他必须带他们来这里，她只能紧紧攥住衣角，脑中飞速运转着各种蹩脚的脱身借口。
马车在距离圣大教堂的正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就被城市卫队拦下，这里不是贫民马车该停留的地方，他们不得不下车步行。
恢宏的圣约广场上，只有衣着华贵的绅士淑女们，这里处处充斥着秩序感。费舍尔一家破旧的衣着显得格格不入，引来无数道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一辆由两匹纯白骏马拉动的豪华马车，在数名衣着考究的随从簇拥下，停在了圣大教堂最尊贵的入口处。
一位少女在仆人的搀扶下轻盈地走了下来。
艾拉的目光瞬间被吸引，暂时忘记了恐惧，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少女金色的及腰长发流淌着耀眼的光泽，她的肌肤白皙透明，蓝眼深邃纯净，穿着一件剪裁极其合体的贵族长裙，裙摆点缀着精巧的宝石，她的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那是奥菲莉亚·克莱斯特小姐。”
霍克警长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克莱斯特公爵的独生女，诺伦蒂亚联邦最耀眼的星辰，她出生时便得到了托尔冯德的赐福，国王陛下视她如珍宝，公爵阁下倾尽所有培养她。她不仅精通政治、机械原理，更是大教堂最年轻的神职见习官。所有人都相信，她将成为联邦历史上第一位女执政官。”
原来诺伦蒂亚联邦是联邦君主制国家。
艾拉听得咋舌，目光追随着那位奥菲莉亚小姐。
这位天之骄女并没有像其他贵族那样对仆从颐指气使，而是温和地低声吩咐了几句，仆人们恭敬地领命而去。
这样的插曲并未改变他们的目的，艾拉很快收回了心思。
一行人顶着各种目光，终于走到了圣大教堂那扇雕刻着齿轮与代表秩序的天秤图案的门前。
老费舍尔走上前，向门口穿着银边白袍、神情肃穆的神职人员出示了他那枚磨损的渡灵人徽章，低声说明了来意。
神职人员审视着他们的衣着，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周围等待入内的贵族们也投来目光，私语声如同蚊蚋响起。
圣大教堂是权贵与神明沟通的圣殿，平民若非重大事件，几乎不会踏足此地，这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
神职人员通过徽章确认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侧身示意他们进去。
进入大教堂内部，高耸的穹顶上，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描绘着蒸汽之神托尔冯德的伟绩，空气中回荡着低沉的管风琴声，一位身着华丽银边袍服的神父接待了他们。
他听完老费舍尔的请求，目光在芬恩身上停留片刻，最终长久地、带着一丝探究地落在了艾拉身上。
艾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她努力垂下睑，做出怯懦不安的样子，身体微微发抖，拼命扮演一个受惊的、没见过世面的平民少女。
在一个有神明的世界里，她只期望自己不被发现问题。
神父没有说什么，却对旁边执事低声吩咐了几句。
执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接引了那位奥菲莉亚·克莱斯特小姐。
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
“尊敬的费舍尔先生，还有这两位年轻人，霍克长官。”
奥菲莉亚的声音十分悦耳，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惊得老费舍尔和霍克警长慌忙回礼，艾拉和芬恩更是手足无措。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艾拉，带着发现珍宝般的欣喜：“神父告诉我，你们是来接受渡灵人认证的？这真是命运的指引。”
奥菲莉亚优雅地介绍后，开门见山地道：“我正在为担任执政官做准备，根据古老的宪章与传统，执政官需要一位能够聆听神谕的副手，我们称之为圣音通译官。这个职位不仅需要虔诚的信仰，更需要特殊的灵魂体质，能够敏锐感知神明的低语，甚至与某些纯净的灵体建立桥梁。”
她美丽的蓝眼真诚地注视着艾拉：“就在刚才，亚当神父感知到了你灵魂中那份独特的回响。艾拉·费舍尔小姐，你是否愿意成为圣音通译官候选人？这将是一条截然不同充满荣耀的道路。”
这番话令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老费舍尔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松动，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希望。
儿子儿媳的横死，导致孙辈被迫走上这条布满荆棘与诅咒的渡灵之路，前途凶险莫测。
如果艾拉能伴随未来的执政官，简直是神明垂怜，赐予这个家庭的最大救赎！这比任何抚恤金都珍贵千百倍，他几乎是热切地看向艾拉，似乎想替她答应下来。
艾拉的心中并没有半分惊喜，反而被奥菲莉亚和神父的话语惊的冷汗直流。
他们说感受到了“她灵魂独特的回响”对吧？
奥菲莉亚伸出手，似乎想握住她以示诚意，艾拉却后退了半步。
她的目光落在奥菲莉亚的手腕上。
那里戴着一个造型极其精美的银质手镯，手镯中心镶嵌着一颗纯净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宝石。
但仔细观察宝石内部，竟然隐隐约约看到了无数如同活物般缓缓转动的齿轮虚影！
一股强大冰冷，令人窒息的“注视感”从那个手镯上传来，仿佛直接穿透了她的皮囊，锁定了她灵魂深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核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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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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