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从某种角度来看，天地也是公平的。给你开扇窗，就一定钉死一道门。
朱绣脑子转得比田边的水车快，但她的能力就是那片烟雾，可以让某个地方看起来妖气强盛，早八千年多是狐假虎威用的。
初识公殳的时候，朱绣以为他是上天的意外，毕竟那张养尊处优贵气逼人的身骨不是一日炼成的，直到她看见公殳瘪瘪的钱袋，马上夸了句：“老天开眼！”
朱绣铺陈了这么久的妖气，为的就是曹阳。
如今曹阳进入朱绣的撒网范围，朱绣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陈平山和曹阳本就是一脉相承，但那点联系已经被曹阳的大逆不道搅得稀碎，几年前后下山的前后辈，死在曹阳手上的不尽其数，两相对望已然是血海深仇。
令朱绣没想到的是，曹阳埋在灵剑派里的棋子竟然这个时候动了。
“犭也狼肯定在她手上，快摆杀魔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用邪性的杀魔阵虐待小动物，但一群六神无主的“新兵蛋子”来不及细想，本着周吉师兄说啥是啥的习惯，将刚才朱绣的话抛之脑后，簌簌站好队，祭出佩剑起阵。
朱绣嗤笑：“一群憨蛋玩意儿！”
烟袋里蹲着的杜汝舟并不能感受什么妖气魔气，她只知道朱绣口吐芬芳的话，那群修仙的路就走窄了。
杜汝舟善意提醒道：“绣娘，为了人妖和平。”
“和平你奶奶！”朱绣徒脚踩碎了一周的石块儿，石块化为齑粉，她注视着天空中的符文，估量出此阵的范围和她数日散布妖气的范围大致相同。
或许是活了八千多年，朱绣盯着“诡异”的杀魔阵，心中七上八下的：“阵法不对！”
同时，一旁并没有注入法力的谢小也同样发现了杀魔阵的异常——漫天的符文和杀魔阵相仿，但阵法旋转的方向却和真正的杀魔阵截然相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数十秒过去，漫山精灵受不了邪阵威压，纷纷现出原形。而被锁在烟袋里的杜汝舟也一个咕噜翻出来，一头栽在了柱子上。
她抬头，正好撞上谢小也那双眼睛：“绣娘，那不是……”
“别说话！”朱绣早早撑起了结界，但对付起这个逆转的“杀魔阵”，也面露难色。
“徐师兄？”
谢小也发现诸位师兄弟面色愈发奇怪，尝试着呼唤他们，可喉咙间的肌肉无力颤动。眼下，灵剑派一众弟子，黑色的瞳孔已无光泽，神情散乱，嘴角都带着异样的笑容。为首的周吉更是狂戮，眼白布满腥红的血丝，像极了一头狩猎的凶兽。
忽地，周吉眼珠转向谢小也的方向，那一眼就好像猎豹突袭草原上的小鹿，一口咬中了溪边喝水小鹿的脖颈，让谢小也一时呼吸不上来。
狂风猎猎，山林也好似被唤醒的狂兽，兴奋地朝天呼啸。
朱绣瞥了一眼谢小也，对杜汝舟道：“我开道，你想办法把那姑娘带上。”
“我？”杜汝舟一愣。
“这是一个祭活物灵力的阵法，你修术法就没成功过，根本没有金丹可以祭阵。”
“没成功过”四个字气势汹汹，杀人诛心。面对这般穷凶极恶的阵法，杜汝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在这样的杀阵下，朱绣用的灵力越多，反噬越汹涌：“清水大人的结界符你还有吧，我一会儿劈开他们的联结，你趁机带走他们，能带几个算几个。特别是那个姑娘，带着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们破阵后去找你们！”
话毕，朱绣大袖一挥，一道光影朝灵剑派众弟子去。
尘起尘落。
原地除了周吉和一众灵剑派弟子已无其他人。
·
二人分头行动，朱绣前去与公殳汇合，寻找阵眼，以破杀阵。
而杜汝舟带着一行人，躲在距离竹屋一里外的山洞。
杜汝舟拿出打火石，紧赶慢赶地点火，点完火再拿出一堆黄纸符，选出结界符烧了。谢小也仿佛没见过这么穷酸的启阵方式，想：“她不是妖精吗？我们一群人都看不出她的境界，她的修为不应该很高么？为什么点火都不会？”
除了谢小也，其他人都昏了过去。
看着地上晕倒的众人，杜汝舟倒吸了一口凉气想：“那杀阵着实厉害，朱绣破阵罅隙，只能勉强扯出三个，余下留在阵中的，凶多吉少了。”
即使是在结界中，谢小也等人也有灵力从身体上徒然流失着，这种被迫献祭的阵法，对他们来说，如同抽筋扒皮。
“谢谢姑娘，在下灵剑派谢小也。”谢小也作揖，微倾的身躯不住地发抖，虚得不行。
“我知道你，你想做当先阁的先行官，所以老往红楼跑，想让公殳大人做考核，但大人离开当先阁五年了。”
谢小也微微讶异了一下：“道友，贵姓？”
“不贵不贵，”杜汝舟被人这样敬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摆手道，“叫我阿舟就行！”
阿舟是杜汝舟平时凭变脸术在红楼里的花名。
杜汝舟摆手间，谢小也瞧见她胳膊和手背上有些许划痕，溢出的血迹同他们的灵力一样，被一点点阵法抽走了。
谢小也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杜汝舟不好打击谢小也，表面报以一个歉意的笑容，心底暗自吐槽：“队友祭天，法力无边呗！”
“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打杂的。”杜汝舟将手中的戒指放到谢小也跟前，“这个是护身用的，你受伤了，拿着这个应该会好受些。结界符也没办法完全抵挡住杀阵，这戒指或许还能再保你一下，等出了阵，你再还给我就行。”
戒指上有公殳设下的“千均铁石阵”，可保别人轻易伤不了她。
自从杜汝舟发现只要不是在入魔边缘徘徊的人遇着她的血，基本不受魔血影响后，她就愈发肆无忌惮，走哪儿都跟施云布雨的活菩萨似的，转头就把戒指丢人家当保命符。
“那你呢？”
“我没事儿。”
就在这时，一只蝴蝶从洞外飞来。
蝴蝶盈盈发亮，往杜汝舟脸上凑。杜汝舟臭脸拉得老长，一脸“晦气”地躲着，但最后还是让那水蝶得逞。水蝶停在了杜汝舟嘴角，又化作星辰消散了。
公殳叮嘱她，一定戴好骨戒。
这下可好，送出去的东西能这么不要脸的再要回来？
杜汝舟暗自叹气：“回去挨骂呗，还能怎么着？吃了我不成？”
似是想到什么，杜汝舟又有些气的想：“呸呸呸，不成。”
一旁的谢小也绕是见过灵做的传音符，也没见过这般……暧昧的，正为刚刚怪异的情景雷得外焦里嫩，又被杜汝舟的声音扯回现实：“谢姑娘。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嗯。”谢小也虽在结界符下，但杀阵太凶，金丹如蒸发一般被消耗，此时脸色并不好看。
杜汝舟扬了扬鼻子，嗅了嗅，眼睛噌地亮了：“谢姑娘，有人来接应我们出阵了，他是当先阁的人，你放心，就是脸臭了点儿，但不是什么坏人！”
门口一男子骨若刀削，衣着飘逸清爽，紫苑色的飘带挽发，暮山紫的轻衫猎猎，手持如矮竹一般的细剑，八面威风。在杀阵符文漫天的盈盈红光下，他仿佛“出淤泥而不染”，一身狡黠。
如若不是他满身妖气，谢小也倒想上前问问踏出自哪家仙宗。
“阿欢！”
杜汝舟小跑着上前，一脸笑盈盈的，却被净欢用剑柄敲打了一下脑袋。
“大人给你的戒指呢？你怎么又说取就取了？”净欢瞥见后边面色难看的谢小也，也猜着是怎么回事儿了，“谢姑娘，又见面了。”
说着，净欢朝谢小也行礼。
谢小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谁。前几次心事重重前往红楼，都是净欢接待的，只是几次会面，净欢来去几句，谢小也记不真切了。这一句“谢姑娘”，倒是唤起了她的记忆。
净欢直截了当：“公殳大人让我带你们出阵。”
谢小也行礼：“有劳了。”
不一会儿，谢小也将洞里躺着的二位同门收入灵袋中，跟着净欢上路了。
除非他们比阵眼中的人修为高，不然在阵法中不能使用法术。但凡用一点儿灵力就会被阵法吸走，还会遭到反噬。
杜汝舟问：“千里传送符不行吗？我刚刚也用了的。”
净欢白了一眼：“你用的又不是自己的灵，当然没事。换了我和谢姑娘，只要动了灵，反噬在自己身上，那得脱一层皮。”
杜汝舟凑上前小声问：“那大人会反噬吗？”
净欢点点头：“但这点反噬九牛一毛，伤不到大人。”
如今杀阵卷着沙石，沙石又如千万利刃，所到之处，必见血。杜汝舟觉着无妨，但净欢因此也被汲取了许多灵力，鲜红的血刚沁出皮肤，就被卷入天上的符文中。
也不知道前面二人偷偷嘀咕什么，谢小也礼貌回避，只是忽然她身躯一阵，背后汗毛炸起。
净欢也立马觉察出了不对，半转身子，抬手护住杜汝舟，接着脚下一顿，踹起地上的石子朝林子里去。那些石子飞到一半，和林中什么东西撞上来。
这就是当先阁的人么？
谢小也被净欢的反应速度惊到了，愣了两秒。想起杜汝舟在洞里烧黄纸符的模样，谢小也同样上前将杜汝舟护在背后。
一阵威压从天而降，压得净欢和谢小也登时半跪在了地上，独留杜汝舟直着身子，站在原地。林中人和谢小也皆是一愣，没有金丹护体的杜汝舟跟凡人别无二致，早该被这强悍的威压荡晕过去，现如今竟然完好地站在那里。
杜汝舟神色不见慌乱，只是迅速地抽走净欢的佩剑。
“杜汝舟，你先走！”净欢想这么说，看着杜汝舟的剑尖愣住了。
软剑划破长空，与地上的石草擦出火光，几簇火苗蹿起来，黄纸符落地，几块石头悄无声息地飞出去，无形的屏障立在三人跟前，一切不过眨眼间。
净欢反应过来，刚才飞出去的乱石不是随意的。那是一个小的杀魔阵，杀的是阵中的杜汝舟和对面的来人。
林中飞出数片竹叶朝谢小也而去。
杜汝舟踱步出保护圈，手腕轻佻，出剑干脆利落，手中剑同竹叶正面对上，发出“铮铮”乱鸣。只见杜汝舟几个转身，将附在竹叶上的力道化去，即使竹叶散去，杜汝舟手中的佩剑还微微发颤。
此前，净欢少见过杜汝舟使公殳的剑法，他不知杜汝舟何时将公殳大人的模样学得有七分像了。
谢小也吓得不轻：“阿舟姑娘，回来！”
净欢青筋直冒：“你疯啦！”
杜汝舟甩了一下握剑的手臂，掩饰了一下颤抖的手：“结界撑不了多久，我能挡一下就挡一下，死不了！”
林中徐徐走出来一人，嘴角似笑非笑。
漂亮的妖杜汝舟见过，不修边幅也污过杜汝舟的眼睛，但都没这款倒人胃口——那人一脸死气，发冠是黑的，耳钉是黑的，脸颊凹陷，眼圈周围乌青，嘴唇没有颜色，穿了一身洗墨色的长袍，袍子长得拖在了地上。他端着走的时候，一只手横在腰间。那手细的仿佛只有骨头，指甲细长，也全然是黑色的。
不知道为什么，杜汝舟看着那人，想起了墨鱼仔……
杜汝舟饿了，她想：“刚刚应该先吃口果子挨一下。”
大敌当前，杜汝舟和净欢二人并没有留意到谢小也的神情。
她那一张脸，好似被抽干了血，眼下只剩一张皮了。
杜汝舟面上说着“敢问这位……玉树临风的可就是曹道友？”心下却谩骂，“呸，脏眼睛的糟心玩意儿。”
“是。”曹阳似乎心情不错，语调微微上扬。
“这么大一个阵是曹道友做的么？好生厉害啊！”杜汝舟干笑了两声，“我等途径这片森林，不小心迷了路，走了半天，这该不会是阵眼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狗血”？
传说，狗血不是辟邪的么，杜汝舟心拔凉拔凉的，心下对那位说“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智者竖起了大拇指。
谢小也低声问净欢：“阿舟姑娘竟不受限制？”
难道她的修为在曹阳之上？
净欢仗着杜汝舟有变脸术，也不怕戳穿她的身份，冷哼一声：“曹阳给她三拜九叩，叫声祖宗都不为过！”
曹阳猜不到杜汝舟的身份来历，又受杀魔阵的限制，不敢轻举妄动，一次次用飞叶和卷起的乱石试探杜汝舟。
五十招后，杜汝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百道，轻衫残破。外衣下，杜汝舟已然皮开肉绽，有的伤口深得见骨，却不见一星半点血迹。
血都被杀阵给抽走了。
曹阳忽然觉着这人的招式有些眼熟，但一时间也没想起来。
杀阵中的魔气徒然浓烈，空中罩着的符文也愈发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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