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生气！”
被这么问，杜汝舟更烦躁了，转头看向迟迟没有抬头的覃欧。
公殳越过杜汝舟走到覃欧跟前说：“今晚上，覃欧你和雨师大人就在秘境外候着，等先行官到了，叫他们在外面等我们。雨师大人，隐山神教就不麻烦你通知了。”
“是。”
陶十二明白公殳的话是在告诫她，今晚的血雨腥风止步当先阁，与隐山神教无关。
就算陶十二不懂当先阁和隐山神教背后的瓜葛，她也知道隐山神教是由凡人和人魂构成的，只忠于也只保护凡人。而当先阁是妖精的世界，他们会维护人妖的和平，但不一定会保护凡人。
两者立场不同，但不完全对立。
今晚，陶十二仍旧是站在凡人这一边的。
“那就麻烦雨师大人继续带路了。”
剩下的路，走的极为安静。
几人驱着传送符，前边的陶十二和覃欧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回头看后边人的动静，直到某刻陶十二停下脚步，后边二人才走上来。
陶十二行礼：“二位大人，前面乱石是淮安阵，是善感秘境主人为防止外人误入秘境设置的。你们要进去，绕到阵西北方就可以了。”
“淮安阵？”覃欧冷哼一声：“不相当于告诉别人，门在这里吗？”
杜汝舟也觉得奇怪，下意识地要拧眉，冰凉的指尖忽地点在她的眉心，扰乱了她的小动作。
“都说了淮安阵是怕凡人误入，”公殳说话间已经开始往里走，“而门，自然是留给要回来的人的。”
杜汝舟警惕地往后瞥了眼陶十二，见对方微微点头笑，杜汝舟也没吭声。
等公殳二人走出百步，身后的覃欧和一旁的陶十二说：“留门儿？给谁？他一堕了魔的人，谁敢去看他？”
陶十二僵硬地附和：“是啊，谁嫌自己命长？”
“就是修魔地都怕，这里面完全是大凶之地！”
“就我这道行浅地进去，肯定会被他外放地魔气完全带偏理智。”
“要不是他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但凡伤人，他是要下无间地狱的。”
“他现在和下地狱又有什么分别？”
“……”
杜汝舟跟着公殳往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似乎还能看见公殳衣袖上翻飞的蝴蝶。
当他们越往里走，黑暗中的魔气夹道欢迎似的追上来。
杜汝舟感受他们如同感受自己的心跳一般自然，但当感受到有魔气爬向公殳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徒手攥住了那丝魔气。那行为在杜汝舟看来，就跟平常为公殳挡雨，替他肩头弹灰一般自然。
那可是她簪星曳月的神明啊！
即使风雪，也不可沾染他的衣襟。
没想到下一秒，黑雾像是黏糊的水蛭，钻进了杜汝舟的身体里。
更让她更没想到的是，那黑雾就是生灵的贪嗔痴怨恨惧，而且它还包含了他人的记忆。
黑雾进入身体的瞬间，杜汝舟能感受到运行周身的灵力，如同光照下内化能量的大树，呼吸时无数根茎扎进土里。
不知是否是源于杜汝舟对力量的渴望，无数魔气隐藏在黑夜里，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响应号召似的钻进杜汝舟的身体里。
更巧妙的是，那些黑雾的行径避开了公殳。
同时，杜汝舟的视野上重迭出从未见过的画面，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声音侵袭着大脑。
她看见善感秘境的主人，看见他亲手杀了自己堕魔发疯的徒弟。耳边呼啸着悲痛的哭喊，她看到一个人，为了不伤害自己的同门，以头抢地，血肉模糊了杜汝舟的视野，窒息感席卷而来让她避无可避。
更折磨的是，那些人的情绪也被传递着。
每一份血淋淋的痛苦逼着杜汝舟感同身受。
“师兄，咱们善感派除了穷一点，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地方，明明是他们误闯进来的，凭什么嫌弃我们？”
“师父，我们能不能像别的门派一样，造一个我们的秘境？”
“淮安阵？是以师姐的名字命名的吗？”
“有了淮安阵，就不怕有凡人误入善感秘境了。”
“师父，不遮遮掩掩都不能显示我们善感派的高贵，你说是不是啊？”
“这淮安阵以后就是我们善感派的大门了。”
“师父老是在淮安阵门前等我们？”
某刻，杜汝舟无形化作了淮安阵，化作了那道门。
她看他们望向自己，再看他们背过身去。一派师徒六人，此去封神台，是为封印魔神而去。
他们出去，也没想过归期。
“啊！”杜汝舟兀地撞在熟悉的味道里，不舍间又状似无意地退开，“到了？”
“伸手。”
“干嘛？”
“怕你走丢了。”
公殳的声音像是透过潮水传来。
杜汝舟凝神听着，总觉得公殳这反应过于突然，但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惊动了对方。
如果自己做出过激的反应，更容易叫公殳看出问题，所以杜汝舟像平时处理公殳的撒泼打滚般，无视似的越过公殳，径自往前走着。
“还没消气呢？”
公殳突然拽住她，理着她的衣袖，将她的手从里面拉出来，掌心贴着掌心，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前迈步：“一会儿我要破秘境门，动静会不小。要是把你弄丢了，我还得先去找你。”
然而公殳一拉，身边的人却定住了。
黑暗里，杜汝舟在耳边的无数浪潮中，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阿树，原谅我们！阿树，你不死，我们就得死！阿树！”
她寻着公殳的味道，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想：“她是叫的阿树吧，是我知道的那个阿树吗？刚才善感派一门的记忆里，没有人叫阿树，那她说的那个阿树是谁？”
“怎么了？”公殳指尖飞出的水蝶散发莹莹光亮。
只是一眼，他看见了杜汝舟通红的眼睛，看见了她身后无数的黑雾，九头蛇般张牙舞爪地逆黑夜而行。
杜汝舟一把抓灭了水蝶，侧头道：“别看。”
公殳再挥袖，无数水蝶从黑暗中破开一道口子。
黑雾被光驱散，退到光源外。
“怎么回事？”公殳攥紧杜汝舟的手，一股无名的火窜上心头，“告诉我！”
杜汝舟眼眶里的泪水不自觉地涌出，但那却不是来自她本身的情绪。
“没事。”杜汝舟从恍惚的情绪中挤开身，“我没事。”
“杜汝舟，”公殳扳正她地肩膀，“别骗我！”
“别管我，”杜汝舟咬破嘴唇，试图用痛感唤醒自己理智，“我能感应到，曹阳就在里面！”
“我说没说过，别伤害自己！”
一只水蝶飞到公殳耳侧，微弱的光让杜汝舟看清公殳眼底的情绪。
她确定，公殳从未用那样的神情看过她。
“对不起。”杜汝舟攥着公殳的衣袖，嘴里全是血腥。
“你继续这样，我立马回头。曹阳今日不死，我明日再杀……”
“绣娘刚刚应劫，阿欢不知踪迹，就这样回去，”杜汝舟声音发颤，“你甘心吗？”
“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杜汝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又不想表现得很困扰，“吸食了一点嗔痴而已。”
“什么？”
“看到了一点善感派的往事。”杜汝舟提着嘴角，努力表示那段记忆还算温馨。
“骗子。”
杜汝舟有些失神，想：“他不叫我小骗子了。”
“我没骗你。”杜汝舟伸手摸到他的下巴，踮脚吻在他的唇上。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但他的唇上沾了点自己的血迹。
如同看见了什么污秽，杜汝舟用拇指擦着，骨戒摩挲在对方的下巴。
她真的被公殳地眼神吓到了，现在完全不敢看公殳的眼睛，目光落在那唇上，仔细地擦着早已消失不见地血迹，温声说：“真的，我没有骗你。”
下一秒，环抱的温度倏地消散，无数水蝶闪着银光。
适应了黑暗的杜汝舟被突如其来的光亮闪了眼睛，下意识地闭眼。
耳边环绕着陌生人的声音，杜汝舟脑海里闪过无数场景。
“他命带七杀，是天降我大镐的厄运！”
“他若是不死，整个王族都得因他覆灭。”
“不杀他就得把他送出去，让他一辈子不再踏入大镐半步。”
“……”
“为你取名恕，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视野仿佛只有桌子那么高，陌生的女人倒了杯水说：“喝杯水吧，阿恕。”
“原谅我们，阿恕。”
“阿恕，你不死我们就得死！”
“阿恕，阿恕！”
最后的画面，是杯水。水里倒映着一张看不清面目的人脸。
那是谁的心魔？
杜汝舟想要看清楚，可再睁眼，脑子里罩着的声浪退去，逐渐清晰的是覃欧和陶十二聊天的声音。
她悻悻回头，一只水蝶从她的耳边飞过，落到了覃欧错愕的眼皮上，就那么消散了。
“他和你说什么了。”杜汝舟脚下一软，一步摔在地上。
陶十二看见杜汝舟周身的黑雾，根本不敢上前，就连覃欧都被吓了一跳。覃欧刚想去扶杜汝舟，杜汝舟就自己爬起来往里走。刚走没两步，杜汝舟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公殳，放我进去！”杜汝舟声嘶力竭地往黑暗里吼着，握拳锤在那堵“墙”上。
“主人，冷静点。”覃欧不敢拦。
“你不是我的刀吗？”杜汝舟抓狂地回眸，“我要你破阵，我要进去！”
“主人。”覃欧痛心自己这刀命短，心不甘情不愿地重复哀悼，“主人。”
杜汝舟咬牙：“他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要是强行破阵，公殳大人也会遭到反噬的。”覃欧实话实说，但也只说了一半。
果然，杜汝舟的刺肉眼可见地软下来。
而覃欧在陶十二手里那盏微弱的灯火下，看到了杜汝舟发颤的瞳孔。他没想到，有一天能在令天下谈虎色变的魔神脸上，看到那么人性而讽刺的神情。
“魔神大人，不要着急。”陶十二走近，把灯凑近些，好似这样能缓和杜如舟那缓和的神色，“公殳大人不像我们，修行修了一身心魔，不会受那些魔气困扰。”
心魔？
公殳将杜汝舟送出淮安阵的身影，周身闪亮的飞蝶，和当年阿烛**的火影重合。
她忽地想起“阿恕”这个称呼是在哪里听过，想：“我当时以为阿佐和阿佑是因为发音不准，所以叫公殳阿恕的。原来阿恕就是公殳，公殳就是阿恕么！”
覃欧顺着陶十二安慰杜如舟：“是啊，九霄武神官都单挑不过的公殳大人，一个曹阳又能把他怎么样？”
两人一唱一和，越发有哄孩子吃饭的味道。
但杜汝舟早就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目光深陷黑暗里。
“你们在这里，感受到过魔气吗？”杜如舟突然开口，嘶哑的嗓音吓了大家一跳。
“怎么会？”陶十二顺着杜如舟的目光看去，“善感秘境的主人将自己关在这里，连带着他自己的魔气一起关在里边儿，十年来没露出过一丝魔气。”
“那过了淮安阵呢？”
杜如舟眉间红得发亮的痕迹让陶十二腿软：“那，那也没有的，都应该被秘境主人封在里面了。”
“需要我去检查一番吗？”覃欧开口问，但他得来的却是杜汝舟的一声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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