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在面对封神榜下窜出的魔气时,李威觉得他们此生苦苦追求的道像个笑话。
“封神榜呗。”
李威压低嗓音,尽量让自己曾经的骄傲没那么破碎。可说出答案,李威身上的颓败就将他摧得连渣儿都不剩。
“不可能。”元吉脱口而出。
说完他瞥了眼杜汝舟,眼神又立马缩回去。
“李威莫不是疯了?”彩庵看向淡定自如的杜汝舟,声音颤抖着问元吉,“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元吉能够辨知对方是否说谎,但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怀疑自己的能力。
封神台秘境里的封神榜,不仅是望不到头的通天柱,还是神权,更是信仰。
几万年来,被天神受封的神官都会将名字刻在封神榜上。
真细究起来,没人知道这个封神榜从哪里来,好像从第一个天神受封神官开始,它就在那里了。
“封神榜,哈哈哈。”李威大笑起来,“众生修炼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登顶,把名字刻到封神榜上么?天道不公,看着我们起义,看着我们上封神台,又看着我们自相残杀。真可笑,伐魔之争不过是天神游戏人间的闹剧。”
杜汝舟看着疯癫的李威从大笑陷入痛哭,鼻子一酸:“天道不公,天神弃众生为敝履。既然李掌门觉得可笑,为什么逃下封神台后,又要躲进善感秘境呢?”
李威身形一顿。
他为什么要躲呢?
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如果有足够多的时间,李威想将三十二天的丑恶昭告天下,如果可以,他还想去昆仑山,去三十二天,讨伐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为众生要一个公道。
那么多苦,那么多恨,只能在善感秘境里自我消解。
“杀我啊,你们来杀我啊!”
也不知杜汝舟的话唤起了李威什么过往,魔气激荡,阵得水牢内再次地动山摇。
眼见魔气逼近,杜汝舟来不仅躲闪,暗叫不好,结果迎面立起一面冰墙,为她挡住了一次袭击。
元吉双臂相碰,金色铠甲将他和彩庵护在其中。
彩庵见势不妙:“李威神志不清,这样纠缠下去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问出想要的答案。不如先布防总舵,避免那群人再次偷袭。”
元吉:“可是……”
彩庵结印:“这样吸食魔气,魔神撑得住几轮?”
元吉闻言看向杜汝舟,见杜汝舟面色苍白如纸,汗滴混着血水浸入那烟色的衣衫,不仔细看很难分清那衣衫上,到底是杜汝舟的血水还是衣衫的本色。
“舟老板,我们择日再问李掌门吧!”元吉见杜汝舟不动,又转头看向公殳,“公殳大人,这样僵持下去,舟老板怕是顶不住。”
公殳不动,只是凝神施法,护住结界中的杜汝舟。
见状,元吉一时语塞,只能专注在抵挡魔气上。
李威陷入痛苦,魔气爆棚,火光四溅。
而李威腥红的眉心像喝足了血的第三只眼,吸引着杜汝舟的注意,突然让她想起前日诛杀曹阳的场景。
她心中一动,想:“或许,还有办法能让李掌门清醒过来。”
“魔神,”看杜汝舟一步步逼近李威,彩庵暗叫不好,“你要做什么?”
杜汝舟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牙印,那是前天进入善感秘境留下的。公殳显然明白杜汝舟要做什么,眼神淡淡,不让尘一挥,霎时无数水蝶扑向彩庵。水蝶消融的一瞬化作冰,将彩庵禁锢在原地。
彩庵怒吼:“公殳大人!”
杜汝舟咬向那排牙印,旧伤添新伤,血涌出来,红光和银光交相呼应,涌出的血凝成一把短匕首。
漫天的魔气卷入匕首,李威看向那泛着红光的匕首,笑出来。
是祈求也是渴望,李威咧嘴笑道:“杀我。”
“汝舟,凝神。”公殳手中结印,同时袖中飞出无数飞碟和符文。
元吉不知道是公殳疯了还是自己疯了,他上次见到如此混乱的场面还是上一次:“舟老板,停下来!”
杜汝舟捏诀,祭出匕首。
飞出的匕首直冲李威眉心,在李威狰狞的面目下,顿在李威的眉心处。
元吉认出其中一串是“清心咒”的符文,突然明白杜汝舟想做什么。就连一旁挣扎的彩庵也停下动作,看着红光下的李威一点点矮下身子。
“镇魔咒和乾坤术。”
“护心咒护他的心脉。”
“莲座庇魂术压制不要太过,小心他的内府爆裂。”
“雷霆,”公殳一边指导,一边手中捏诀,“召来。”
水牢上方顷刻电闪雷鸣,闪电穿过黑雾,撕开一条裂缝,将刚要暴起的李威摁回原地。
与此同时,李威身上爬满黑色的符咒,眉心的红印减淡,腥红的眼珠逐渐恢复了本来的墨色。
褪去了魔障,李威眼底恢复了久违的清明。
他跪在那里发蒙,直到听见匕首坠地的声音,终瞠目结舌地看向杜汝舟。
“对不起李掌门,自作主张洗涤了你的心魔。”杜汝舟双臂颤抖朝李威行礼,“现在,你不用担心留下的魔气影响地势,也不用下无间地狱永受八寒八热之苦。”
李威看着自己身体消散时飘散起的碎星,留下两行清泪。
“但你已是死身,这世间留不住你。”一滴血从杜汝舟的指尖垂下,“我能为你做的只有那么多了。”
适时,一只水蝶跌跌撞撞停在杜汝舟的伤口上,一排血淋淋的牙印肉眼可见地消下去。
李威顿了顿:“你是魔神?”
杜汝舟垂下手,摇头说:“神隐时代,没有神。”
李威唇齿翕张,想:“她不可能是魔神,魔神怎么会救我?连众神都愚弄世人,魔神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又怎么会救个与她毫无关系又宛如蝼蚁的我?”
“对了,还有一些事要问李掌门。”杜汝舟松了口气,打断李威的思绪,转头看向元吉,“元吉大人。”
不知什么时候,公殳的结界已经撤下,站在了杜汝舟的身侧。他从地上拾起了那把腥红的匕首,拿出怀里的手巾擦了又擦,再将匕首好生地放在腰侧的插袋里。
李威疯魔的模样历历在目,元吉走到李威跟前还是会不自觉地汗毛立起:“李掌门,好久不见。”
李威看着从昏暗里走出的元吉,微微一顿,好似想起刚才自己疯魔的模样,报以歉意地颔首说:“刚刚多有得罪。”
元吉摇头:“李掌门为何笃定,封神台上没有魔神。”
李威:“一到封神台秘境,我和几位老友就在封神台设下‘蔑业阵’。这阵法虽不厉害,但碍于我们谁都没把握将魔神一举击灭,耗时耗力堪堪只想出这个折中的办法。如果魔神真的降世封神台,他想要从封神台下来,就必然得破蔑业阵。破了蔑业阵,他身上就会有阵法留下的痕迹,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找到他。”
“十年了,”说到此处,李威看向杜汝舟,“我感应到那结界还留在封神台上,至今未破。”
元吉:“那李掌门离开封神台后,是被什么人追杀了吗?”
“封神台秘境大门重开后,余下的人鱼贯而出。”
李威收回目光,“一是怕秘境再次封闭,还有就是大家唯恐堕魔为祸世间,所以约定各自躲进自己的秘境中。就是在那时,突然出现一群蒙面人要将我们就地斩杀。堕魔在即,我们根本没时间停留,大家四散逃开,也没互通消息。追杀我的人追到秘境门口都不肯罢休,还几次三番妄图打破秘境。”
元吉蹙眉:“你们一出封神台秘境,他们就杀过来了。”
李威点头:“对,他们反应很快,而且就是灭口来的。但我们当时还处在慌乱中,并没探究那群人到底想要遮掩什么。”
彩庵心里发毛:“他们就好像提前知道了秘境里会发生什么一样。”
元吉摇头:“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三十二天的人?”一直驻足观望的公殳站在阴影里,突然开口,“因为封神榜底下的魔气?”
“魔神降世是天神得到的神谕。”李威说,“除了三十二天的天神,我还能怀疑谁?那么多的人,那么有秩序的组织,难不成我还要怀疑当先阁吗?”
公殳追问:“你为何不曾怀疑当先阁?”
“因为,在我躲回善感山的途中,偶遇了一只当先阁的小妖。”李威看着自己散作星辰的手说,“他说封神台秘境大门紧闭,他正在找消失的大门。听闻我从封神台下来还被追杀,那小妖二话不说将我藏起来,一个人引走追兵,给我争得了时间。”
元吉双眸一沉,侧头对彩庵道:“去查,当年是不是有先行官遇到了从封神台下来的人。”
彩庵刚应声准备离开,又被元吉叫住:“不仅查现役的先行官,还有十年前突然消失的先行官,拟出名录,快!”
元吉又转头问李威:“李掌门可看得出他们的来路?”
李威摇头:“那群人很杂,但其中还有魔修,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闻言,杜汝舟和公殳对望一眼。
他们同时想到了隐山神教。
李威耸了耸肩:“元吉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我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元吉顿了顿,最终只是抱拳行礼,没再多言。
李威看着彩庵离开的背影,自嘲似的说:“我一直都挺不屑你们当先阁的,更不屑那些加入你们的仙门。凡人修道,倾尽所有,多是为了成仙封神,目之所及就是九霄,加入你们妖精又算怎么回事?”
“就算当初救我的是妖,我仍旧不可一世地相信,自己才是正道。”
“可如今,这又算什么?”
“李掌门要知道,大道三千,”杜汝舟说,“不是非黑即白,也不能以偏概全。”
李威抬头看向杜汝舟:“你真不是魔神?”
“不是你说的蔑业阵没破,魔神根本没下封神台吗?”杜汝舟以为李威固执于一定要个结果,于是说,“实在不信,你就当这是神赐的福祉好了。”
李威微怔,随即大笑出声,笑完了又看着杜汝舟哭出来。他想:“她要是早一点出现,早一点点出现,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
对李威来说,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是目前最好的死法了。
但他还是有一点点不满足,不甘心。
遗憾无法弥补的空虚抽打着李威。
李威束手无策。
·
另一边,刚刚在县城门口面摊吃面的古原掏出一根竹签在那里剔牙。
心有余悸的谢小也杵在一旁,书童似的规规矩矩站在旁边。不知情的路人,还以为是哪家乞丐配了丫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所以谢小也站在旁边,很是碍古原的眼。
奈何谢小也没什么眼色,几次都没能领会古原的眼神,眨巴着蹭亮的眼问:“神君是眼睛进沙子了?”
古原叹气,揉着眼:“没有,卡了一座山。”
听闻大荒时代的神君吹口气就能轮换四季,肚子里能装秘境,一挥手还能轮转时空。所以相较之下,谢小也觉得古原眼睛里卡座山,惊世骇俗间又那么平平无奇。
谢小也“哦”了一声,表面淡定,但还是会忍不住侧头去看,想从古原那浑浊的眼仁儿里看出一片山海来。
古原回过神来,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你当真了?”
谢小也一顿:“……没有。”
古原:“……”
平时能吃五碗面的古原被谢小也噎得,堪堪只吃了三碗面。古原拿着竹签,敲了敲桌面:“坐下吧!”
谢小也礼貌抱拳行礼:“没事,神君,我不累。”
古原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想:“我累了!”
随即,古原掏出铜钱往桌上一丢就往前走。
反应慢半拍的谢小也,攥着手里的钱币,瞅了眼面摊老板怪异的眼神,又把手缩回去,随即三步两步跟上古原的步伐。
等走到没人处,古原停下来:“借我点儿血。”
听古原说“借血”跟要抹她脖子似的,谢小也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随即拔剑在指尖割了一刀。
鲜血溢出皮肤的那刻凝成血珠子,稳稳落到了古原的掌心。
古原从腰间灵袋中,摸索半天,掏出一张黄符。黄符自燃,金字旋即绕着那颗血珠运行。
谢小也认出古原手里“寻亲符”,提醒道:“以前追查谢曹阳的时候,当先阁就尝试过以血寻亲的办法。但是谢曹阳狡诈,找了许多替死鬼带着他的血四处作怪,这个办法就……”
“小也姑娘。”古原打断说,“灵剑派覆灭,曹阳已死。”
谢小也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怔怔看着古原。
与此同时,血珠散开,化作十几颗小水珠,朝着东南西北飞出去。
“谢,谢曹阳,”谢小也微讶,“没死?”
古原拍了拍手上的灰。
灵袋里的黄符许久未用,蒙了一层灰。灰就是在古原拿黄符的时候沾上的。
光穿过林间缝隙,扎进来。古原迎着日光看过去,双眼微眯,悠哉道:“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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