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的时候,遮掩的丝带迎风飘起,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吃到嘴里。
虽是瞎了,但想象着自己手握游风居高临下,怎么也该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哪想那优雅的丝带竟成了他八面威风的败笔。净欢越发适应黑暗的世界,却难以在与丝带的斗争中心平静气。
正与丝带置气,林中传来声响。
净欢与清明默契地噤声,私下用传音符交流:“念鱼斋的?安置传送阵的?”
清明:“那跑什么?难道有风伯或先行官打草惊蛇了?”
净欢耳朵一动:“不像。”
风伯确定念鱼斋之人聚集梅子坪后,当先阁即刻动身围住了梅子坪。
因为暂时没找到“曹阳”的藏身之处,也不确定念鱼斋此番异动到底有何目的,白开心领队驻扎梅子坪。在先行官发现梅子坪附近有许多未登记的传送暗门后,白开心临时改变了这次行动计划的大方向
眼下,净欢他们的任务是找到并销毁梅子坪所有暗门,包括当先阁登记过的,只为切断念鱼斋的退路。
有先行官传音来:“灵质确定,是魔修。”
另一人道:“一共六人。”
“非必要不动手。”清明道,“先散开,静观其变,随时联系。”
闻言,净欢脚下生根,沿着树干生长,爬到树底下,最终化作紫苑藏在花丛中。
不一会儿,众人听见对面有人跌跌撞撞,喘着粗气跑过来。数十步后,一男一女进入净欢等人的范围,女的不过二十,男的不过十二三岁。
“哎哟!”
姑娘应声而倒,走在前方的少年回过头来,双臂打着颤似乎想去扶那位女子。
“走啊!”姑娘疼得抽气,墨色的眼底映着少年犹豫的神色。
最终他一咬牙,又化作黑烟往外跑。
结果没跑出多远,撞到一堵无形的墙,少年又被撞回姑娘身边。
“小志!”
姑娘爬到少年身边,刚将少年扶起来,少年就呕出一口血,吓得姑娘大惊失色。
“昭昭姐。”少年胸腔阵痛,刚开口又抽搐起来。
林中,几个青衣面带五彩面具,将小志和昭昭围在其中。
“跑啊!”其中一个青衣手持长剑,刀刃比划在昭昭的脸颊。
昭昭吓得身体发颤,但又不肯放开怀里的小志。
“妈的,竟敢利用我们的传送阵跑。”
“行了,”有人站出来,“还有几处阵门没安置,这两个用完再杀。”
“用?”昭昭面前持剑的青衣不屑道,“他们刚入道,开的阵门根本不稳。三天,他们稳下的传送门能有五六个就不错了,还要我们全天候守着他们。”
“整个念鱼斋能放置阵门的有几个?风伯和当先阁联手追得这么紧,好不容易挖掘出几个天生能安置阵门的魔修,不用他们,难道你有能力开阵门吗?”
“不是,我们凭什么躲躲藏藏的?等我们……”
“闭嘴!”
其中一个青衣显然是他们的头领,他一开口,其他三个青衣就停止了争吵:“舌头不想要了?”
“师兄,我……”
站在昭昭跟前的青衣还想说什么,被对面的人一个眼神打回来。
领头的青衣走过来,一脚踢开了昭昭身边的剑。
剑锋划过,昭昭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红痕。
怀里的人儿抽得直吐血泡,昭昭害怕得不敢哭出声,搂紧自己似的搂紧怀里的小志。领头的蹲在昭昭跟前,食指和拇指并拢朝小志探过去,昭昭还是忍不住发抖。
在领头青衣触碰到小志眉心的那一刻,银色的光芒透出来。
良久后,领头青衣收回手淡淡说:“把这个女的拉走。”
领头的长袖一甩:“他就地处决。”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们不该跑的!”昭昭听后,直摇头:“念鱼斋不是普度众生吗?你们不是神仙吗?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
刚才不屑一顾的青衣嘲讽道:“那你们俩跑什么?”
昭昭摇头:“神君息怒,我们……我们只是太害怕了。”
他们听说,念鱼斋的仙人仁慈,每过一千年就会来凡间点化有缘人。
谁不想当有缘人呢,在看到结果期之前所有人都幻象自己会成为那个有缘人,被仙君点化带回仙山。
什么才算有缘人呢?
听说只要站在那个画满奇怪纹路的圈里,通过试炼就能被念鱼斋收编。可没谁告诉他们,不能通过试炼的人会丢掉性命。
昭昭踩着几千凉透的尸身爬出来,遇到了小志。
死了太多人,这样的点化他们消受不起。所以,昭昭和小志决定逃跑。
昭昭以头抢地磕头:“神君息怒,我们……我们只是太害怕了。”
领头青衣一抬手,身后两人从后便走上来将昭昭架起。
昭昭见请求无望,刚要大声呼救,只见身边青衣手中捏诀,指尖一道银光落在自己身上,嗓子眼里的嘶吼顿时化作虚无。
这时,正在暗中的清明微怔,立马传音其他先行官:“听我口令。”
其中一青衣走上来附耳领头人:“安置阵门的人手不够啊,真不救?”
领头青衣摇头:“他入道前,肉身亏空,入道后也未曾将息。刚才那一下,他命数已定。”
那人还想说什么,又听领头的说:“他一心逃跑,枉顾念鱼斋引导他入道之恩,死不足惜。”
领头青衣抬眸,唇齿轻启,对身边人说:“杀。”
就在长剑朝小志刺去时,什么东西划破长空,将持剑青衣荡开。四个青衣立马摆阵作坊,脚下刚站定方位,地上的小志就不见了踪影。
领头青衣与同门互换眼神,同时朝四周质问:“什么人?”
不等对方回答,地上出现一圈符文。
“是禁制。”其中一个青衣打呼,“传送符失效了。”
与此同时,无数藤蔓爬上青衣的脚踝,将他们定在原地。
领头青衣的面具下,冷汗直冒。
正在他失神的空档,林中走出来一人,似笑非笑地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什么人?自然是熟人。”
领头青衣:“清明大人。”
“曹阳背道,灵剑派被灭,”清明抖了抖袖子,“清明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灵剑派的二师兄。”
“陈然大人死而复生,可喜可贺。”净欢从后边走上来,“但黄泉一遭,喝了孟婆汤,就忘了念鱼斋的谢曹阳与你有血海深仇了?”
“呵,”陈然冷笑,“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叫清明大人猜出我的身份?”
清明手中捏诀,银光飞闪而过,落到昭昭身上。
昭昭先是一愣,而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
她能说话了。
“天下禁言咒术成千上万,”清明扬了扬下巴,“着急忙慌时捡了最顺手的用,这才叫我看出破绽。”
面具下,陈然叹了口气:“不愧是清明大人,天下术法出处没有谁能逃过大人的眼睛。”
一道银光破空而出,眨眼间血沫横飞。
刚才出了纰漏的灵剑派弟子还没领会清明的意思,就被自家二师兄一剑穿心,横死梅子坪。
陈然头也不回,抬手抽回佩剑,仿佛丝毫不在乎剑上是自己同门的血,
“真以为你们几只小妖就能困得住我?”陈然挑剑,困住他们的藤蔓被撕碎,他拽过昭昭,挟持昭昭挡在身前。
就是净欢和清明他们出手再快,也很难再抢下机会将昭昭救回来。
清明动作慢下来:“她一介凡人,你何必将她卷进来?”
陈然扬了扬下巴,示意净欢他们后退:“她借念鱼斋入道,就已远离凡尘。”
净欢怒道:“灵剑派自称仙门,就是这样维护大道正统的?”
陈然笑了笑:“二位大人,不必激我。如果到了时间我没回去,自会有人来寻我,到时候真动起手来,你们怕是还得指望她要不要为了二位眼下的善举,开阵门送你们离开。”
清明侧头对净欢说:“我们先撤。”
净欢眼神示意:“放他们回去,就打草惊蛇了!”
清明抬手:“人质第一。”
同时,清明又私下传音:“其他人,跟紧了。今晚都要他们离不开梅子坪。”
净欢欲言又止,只能跟着一步步往后退去。
陈然唯唯诺诺规规矩矩一辈子,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上次这么痛快,还是他从斗兽场里爬出来,在阳光鲜花和赞赏中,昂起头。但从斗兽场里爬出来的痛快,在看到别人从斗兽场里爬出来的庆贺声中搅碎了。
一想到以后,所有人都会恭敬地捧他,陈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着净欢和清明难看的神色,陈然第一次觉得做曹阳没什么不好的。
“清明大人,那我们就后会……”
“有期”二字还未出口,清明就看到燃烧的传送符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恢复了原样,他刚想动剑杀了昭昭,却发现整个手臂动弹不得——一只水蝶藏在林间的落叶下,借机来到陈然身边,趁陈然得意时,融进他的衣袖中
地面上,阴影由小及大。
先抬头惊呼出声的是昭昭,结果下一秒昭昭就消失在了原地。
一团黑雾滚着火光砸下来,陈然身边的两个青衣起阵才堪堪接住这一招。又是一声巨响,陈然和弟子被破裂的金罩荡开,晕头转向时已经被地面冒出的黑气缠住身子。
来人“呸”了一声:“下三滥的手段。”
清明行礼道:“多谢覃欧大人。”
覃欧这辈子也没想到,此生会有清明这样的大人物和他道谢的时刻,一下子羞红了脸:“清明大人客气了。”
净欢蹙眉问:“你怎么会有公殳大人的水蝶?”
正是因为那只水蝶,才给了覃欧杀陈然个措手不及的机会。
见对面那少年蒙眼,覃欧正觉得疑惑,清明却好似能看透似的便先开口道:“覃欧大人,这是净欢大人。”
覃欧瞪大双眼,想:“他就是净欢?他这是,瞎了吗?魔神来了我可得解释清楚,净欢大人在我来之前就瞎了。”
净欢:“覃欧大人?”
覃欧上前行礼道:“在下覃欧,奉舟老板之命,前来保护净欢大人。水蝶是上午临行前,公殳大人给的。”
时间仿佛凝滞般,久久没人开口。
覃欧悻悻抬头,发现净欢愣在原地,握剑的手通红。另一边,在清明的指挥下,几个先行官已经将陈然他们绑好。
见净欢不说话,清明打破僵局:“行了,别杵这儿了,得快点把消息告诉阁主。”
陈然被摘下面具,整个人都软了七分:“我……我劝你们对我放尊重点,不然以后,要……你们好看!”
清明拍了拍掌:“灵剑派百年出一个谢曹阳就已经让当先阁很是头疼了,现在还熊一窝。”
净欢没发生覃欧那档子事儿似的,还能接着清明的话嘲讽陈然两句:“有你们加入当先阁,那真是妖神坟头冒青烟!”
·
与此同时,总舵。
公殳看着杜汝舟与元吉交谈,摩挲着腰间红刃的刀柄,心里空落落的。
魔气之所以被视作邪魔,是因为那是众生会厌恶,要反抗的东西。
封神榜是神物,是天道,是正义。
如今,封神榜底下镇着魔气,又叫那些苦苦追求正道的人如何自自处。
这一点,不但公殳知道,杜汝舟也知道。
当世人知道封神榜下魔气横行时,杜汝舟会最先被推到风口浪尖上。都不用杜汝舟说,公殳就知道她到时候会将所有人推离身边。
她随时准备离开。
那样的场景,她不知道演练过多少次。
公殳有些恨。
恨他们之间的感情没办法将杜汝舟钉在那里。
明明是自己奶大的小天神,刚出俗山时,看他就像看三餐,那叫一个难舍难分。而现在,公殳已经很久没在杜汝舟眼里看到那样的神情了。
适时,杜汝舟回头对着公殳笑了一下。
公殳看着她想:“汝舟,你可不可以再多倚靠我一点。”
思考间,元吉和杜汝舟已经聊完。
元吉拜别后,杜汝舟和公殳往总舵的通道门走。
公殳将红刃递过来:“给这武器取名字没有?”
到现在公殳还没弄明白这把邪门的红刃到底有何作用?
杜汝舟刚接过手,那红刃就融进身体里:“没有。要不然……”
恰逢有值守的先行官路过,杜汝舟等人走过了,才继续说:“你帮他取个名字?像不让尘一样好听就行。”
“那也不是我取的名字。”公殳笑,“是大荒时代那个自断双臂铸造不让尘的神君取的。”
明知公殳只是一板一眼地解释,杜汝舟还是装作一副“被拒绝”的委屈,撇嘴道:“这是叫我自己取名字?”
公殳没侧眸看,却能感受到杜汝舟的注视。
他喜欢她的目光。
喜欢到想独占。
“长留。”
“嗯?”
公殳停下脚步,拉过杜汝舟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下“长留”二字。
他微微侧头,看向杜汝舟的眼睛:“可还满意。”
杜汝舟微微一愣,喉头塞了坨棉花似的干涩。
长留二字,像封书信。
密密麻麻的。
全是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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