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殳太好了。
好得她无数次想要靠近,又好得她不能忽视自己满身的泥泞。
杜汝舟的语调维持着表面的欣喜,重重点了下头:“满意。”
她回答着,却不敢抬头回应他的目光,只是定定地看着公殳落在掌心的手。
青天白日,杜汝舟本指望公殳同往常一般“识相”地收手,没曾想公殳忽地握紧了她,要牵着她往前走。
杜汝舟想收手:“等一下。”
公殳不松,神色淡淡地回头:“怎么了?”
长长的廊道尽头,总舵值守的先行官快要走到拐角。
而这边,公殳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杜汝舟恨了一眼,想:“明知故问。他今天是怎么了?”
杜汝舟反拽过公殳,顺势推开手边的门,带公殳躲进房间里。房门轻阖上,杜汝舟根本不想惹人注意,也不想追问公殳的执着。
因为,可耻的是她。
她明明知道答案。
但一进屋子,杜汝舟手上的劲儿被卸掉。
公殳的气息将她步步逼退到墙角,一只手抚上杜汝舟的后颈,让她最终躲无可躲,只能任由嘴里的空气被夺走。
看似是他任性,却是给她胡闹的机会。
所以她一心迁就着,努力克制着,安静承受着。
奈何公殳诚心要闹出动静,钳住杜汝舟的唇舌将她咬出血来。
他在喝她的血?!
杜汝舟忍住疼没叫出声,却没忍住下意识往后退缩,后脑勺压着公殳的手背磕在门板上。
下一秒,门外刀锋出鞘。
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对面质问道:“是谁?”
昏暗里,杜汝舟看不清公殳的神情。
她心中痛骂“疯了。”
而门外的催促,敲响的门板,浓烈复杂的情绪,以及脖颈后又是游走又是撕扯的手,刺激着杜汝舟的神经。
外面厉声警告。
“我数三声,你们自己从里面出来。”
“三……一。”根本没有二。
“一”声落地,门“嘭”地一声炸开,人冲进来。
“公殳大人?!”
众人只见昏暗的角落里,公殳嘴角沾血,落寞地对着空荡荡的墙角。但满屋的魔气,和传送符留下的痕迹,欲盖弥彰地讲述着房间里的故事。
为首的震惊道:“大人,您受伤了?”
有人提议:“大人,要不要找人看一下。”
“呵,”公殳轻笑一声,眼神幽幽,“不是我的血。”
“那怎么?”
昏暗里,不知道哪个长了嘴的竟然把大伙儿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公殳抿走嘴角的血笑道:“兔子急了咬的。”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可他的人跑了。
对面那人目光暗自在房间里梭了一圈,想:“兔子?哪来的兔子?”
又有人想:“谁是兔子?”
·
先一步离开总舵的杜汝舟进入通道一路南下。
她尽力将自己的思绪放在假“曹阳”和隐山神教的事情上,可捋半天也找不到头绪。
怦怦跳的心脏和绷紧的神经告诉杜汝舟,她还没能从那段亲密中逃离出来。越是这样,杜汝舟脚下的步伐更重,踏穿地心似的,想将自己飘忽的神志拽回来。
远处的光点如同西沉入海的皓月,杜汝舟看着那个光点,想起那日他的话。
“我喜欢你,没有好像。”
“我喜欢你,不是小孩子对饴糖的欢喜,是荒草对甘露的渴望。”
“明月昭昭向我心。”
“我亦与君奔明月。”
月出皎兮,谁才是月?
杜汝舟觉得她遇上公殳,如乌云遇上皓月。
水泄的银辉能为她洗濯污秽的身骨。
下意识地,杜汝舟看着光点学公殳思索似的一偏头,感慨道:“这竟然是我第一次独自走这条道,以前怎么没发现,通道这么黑?”
要走出光门时,杜汝舟回头看了看想:“要不要等等他?”
其实杜汝舟也明白,她自己没资格为这件事生气。就像当年言中调侃她的那样,她对他们高于师徒的关系遮遮掩掩,无异于窑里吃了肉就抹嘴走,是连名分都不肯施舍的畜生。
可惜,杜汝舟又不能将公殳刚才的行为视作受了气的小媳妇撒野。
眼下且不论杜汝舟是不是正牌的魔神,在知道封神榜下魔气横行的时候,杜汝舟都觉得自己迟早横死在外面。
这样想着,杜汝舟摇了摇头:“先晾着吧。在这里等着,显得我原谅他原谅得太快了!”
出了光门,杜汝舟撞上对面的目光。
那先行官看着杜汝舟手上的骨戒差点跪下,想:“天呐,是魔神!”
对上杜汝舟的眼神,那先行官全身上下都在打颤,连汗毛都要打个结的程度:“天呐,嘴边怎么有血?”
可转念,他又安慰自己:“难不成刚吃了饭?吃饱了,现在应该不会吃我吧?”
看杜汝舟行礼他才回过神来行礼道:“魔神大人!”
杜汝舟本想让他叫自己舟老板,可看他一脸惊恐就明白,舟老板和魔神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就打消了让他改口的念头。
“阁主呢?”
“梅子坪。”那先行官悻悻看了眼杜汝舟,又立马收回目光,指尖捻出一片柳叶,捧着递到杜汝舟跟前,“梅子坪距此地三百里,魔神大人拿着这个就能找到梅子坪的大本营。”
看对方怕自己得紧,杜汝舟用术法收走柳叶:“多谢这位大人。”
等杜汝舟赶到梅子坪,跟着柳叶穿过溪流时,她忽然听见什么响动。
那声音,像勾玉碰撞,又似是琉璃对响。
杜汝舟循声抬头。
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站在树杈上,发出脆响的是扣在面具上的银色锁链。
锁链随他的动作轻微晃动,滑落肩头的一瞬与面具的锁扣撞出声响。其音量几不可闻,声若蚊蝇,杜汝舟却听见了。
杜汝舟蹙眉,想:“他是故意让我听见响动的。”
那人见杜汝舟看向自己,落叶般翩然落下,朝杜汝舟行礼道:“魔神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
惊于对方认出了变脸术下的自己时,杜汝舟又在对方时开口后想起了他。
当年阿烛因交易,带杜汝舟避到山洞中。而在阿烛离开山洞和当先阁当面对峙时,这个人曾出现在那里拦住了杜汝舟。
看杜汝舟想起自己,面具后的人眉眼一弯,算是答复。
杜汝舟握紧腰间的烟杆,往后微微一退:“你究竟是谁?”
“啊,忘了自我介绍。”那人笑道,“鄙人月隐山。”
杜汝舟瞳孔微缩。
前面还在怀疑隐山神教和月隐山所图不小,志在神明,眼下就这么“凑巧”地遇上了。
“你在这里,”杜汝舟沉肩,隐藏攻势,“是等我的?”
月隐山微微颔首:“只是没想到,只来了魔神一人。”
杜汝舟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更警惕起来:“所谓何事?”
月隐山:“当然是为了合作而来。”
“合作?”杜汝舟轻笑一声,“我竟不知自己有何筹码,能叫教主在这里候着要跟我合作。”
月隐山瞅着杜汝舟嘴上的血痕,轻笑着点了点嘴角示意杜汝舟:“魔神大人似乎对我有敌意啊。”
“是又怎样?”
杜汝舟有些不耐烦,看着对面的动作觉得奇怪,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血腥味儿。
刚刚掐得火热,竟快忘了公殳咬自己。
杜汝舟凝神,脑中“嗡”地闪过一幅画面——公殳也正朝这边赶过来。
这个点儿上由不得杜汝舟有别的心思,就又听对面说:“我找魔神大人合作,是因为这件事只能魔神大人去做。”
“什么?”
能感应到公殳方位的魔血时不时牵动着杜汝舟的神经,她拧眉专注地吐出个生硬的疑问,又在下一秒听见月隐山的回答,再次受雷击般后背一僵。
“毁掉封神榜。”
当年封神台秘境的追杀也好,这几年异军突起的隐山神教也好,不管二者是否真的有联系,杜汝舟已经将他们关联在一起。如果今天月隐山在这里有意拉拢她,借她的神权将隐山神教载入仙史,杜汝舟都不会意外。
但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月隐山竟要她毁掉封神榜,甚至是与她合作的形式。
杜汝舟眉头拧成麻花:“你说什么?”
月隐山知道杜汝舟听清了,也就没再重复:“我知道今日收网念鱼斋,魔神大人没空听详细的计划,但我在这里可用一个秘密交换,以示我的诚意。”
杜汝舟质问:“为什么要毁掉封神榜?”
月隐山故作“你不早知道”的强调:“李威掌门什么都没有和大人说嘛?”
杜汝舟唯恐有诈,故而回答说:“什么李威?”
月隐山直接忽视了杜汝舟的不懂装懂:“封神榜下的魔气横行,封神榜迟早要毁。封神台秘境上一万条生命只是次警告,总有一天封神榜压不住下面的魔气。而魔气冲出封神台秘境,三界众生必有一番劫难。”
杜汝舟本想问,封神榜底下到底镇压着什么,面上却戏谑说:“我堂堂一魔神,你还指望我拯救苍生吗?”
“毁掉封神榜,杀掉众神,让众生无可依靠,”月隐山说,“不更和你意吗?”
杜汝舟为自己“自掘坟墓”的行为咂舌:“毁掉封神榜对你有什么好处?”
月隐山:“魔神大人是决定合作了么?”
见杜汝舟不说话,月隐山伸手挠脸,却好似才想起自己戴着面具似的,又直愣愣地收回手。
“说了要用一个秘密交换表示我的诚意的。”月隐山笑起来,声音爽朗阳光,和杜汝舟想象中的他不太一样,“会洗髓术吗?”
洗髓术名字可怖,但其实就是个探人筋骨,辨人来历的法术。在类似灵剑派这样的仙门还没跟当先阁交好时,在仙妖争执不休,神魔战乱不止的大荒,洗髓术也曾炙手可热,而如今存在得有点鸡肋。
现在,少有谁见面就用洗髓术要尊卑的。
杜汝舟双眸微垂,赤瞳闪光。在用洗髓术前倒没想过月隐山有什么神秘的身份,可半晌后她不可置信地说:“你……竟然有神格?”
月隐山指尖凝出青色的光:“有神格,但我还是妖。”
杜汝舟再眯眼仔细看,却看不出他的真身。
月隐山打断杜汝舟说:“刚刚我也说了,为了表示我合作的诚意,我会拿出一个秘密交换,”
杜汝舟抬抬手中的烟杆做“请”说。
月隐山说:“我既然有神格,自然能得神谕。”
“你是想说,你梦见的神谕和我有关?我将来会毁了封神榜?”杜汝舟不屑地问,“你当初就是这么忽悠古原神君合作的?”
“神谕不可分享,这是规矩。如若我将神谕告诉你,会引来天罚,到时候自然能印证此话真假。”月隐山忽地一顿,然后才说道,“就像公殳大人一样。”
杜汝舟身形一顿:“你说什么?”
月隐山糊弄玄虚地“哦”了一声:“挨一下天雷少说一两千年的修为,就是天神挨罚,道行浅的也是说没就没。公殳大人这几千年,还真是没白活啊!”
杜汝舟:“你怎么知道大人泄露了他的神谕?”
“泄露神谕就是泄露天机,有违天道。对众神来说,那是离经叛道的大罪。”月隐山说得绘声绘色,“泄露神谕受到天罚的神君身上会留下印记。你用洗髓术就能看见,在他心脏的位置上有一个‘罚’字。”
说着,他用手指敲了敲心脏的位置:“神谕,是一个神君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多少人耐得住那样的孤苦。我想你们二人师徒一场,公殳就是要泄露神谕,也会是告诉你了,但看魔神大人的样子,好像事情并不是这样呢。”
杜汝舟在心里白了月隐山一眼:“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哈哈哈,不逗你了。”月隐山大笑,“此后我将神谕告诉你,引来天罚,你自然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知道的晓得对面人是隐山神教来无影去无踪的教主,不知道还以为他是百花楼里见鬼说鬼话的老妈妈。
杜汝舟仍旧警惕:“就这点儿破事儿非要今天堵我说?”
“一个秘密足以表示我的诚意了。”
一道青光凝成把钥匙,飞到杜汝舟跟前。
“而今日前来,是想着魔神大人应该从李威那里知晓了当年之事。至于封神榜下到底压着什么,魔神大人可以去昆仑秘境的藏书阁查。”
传说,天下所有的答案都在昆仑秘境的藏书阁里。
即使后来三十二天天神隐退,藏书阁里的消息从未断过,但是藏书阁的大门从此就关上了,没有天神的引导,寻常人根本进不到藏书阁里去。
杜汝舟:“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我想要的答案。”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答案,但知道答案的三十二天也不会把答案告诉你。”月隐山耸了耸肩,“毕竟就目前而言,比起说你是天道派来的救兵,”
月隐山忽地压低声音:“不如说你是来擦屁股的。”
杜汝舟:“……”
如果封神榜下的东西会危及杜汝舟的性命,那三十二天的确不会希望杜汝舟死得太明白。
“钥匙拿着吧,今日就是为这个钥匙堵你的,毕竟其他时候我们也不太方便见面。”月隐山看着杜汝舟吃瘪的表情笑出来,“它能帮你打开昆仑秘境里藏书阁的大门。”
杜汝舟:“你怎么会有藏书阁的钥匙。”
月隐山直言:“这天下没有我打不开的锁。”
杜汝舟疑惑:“你怎么不去?”
月隐山哈哈笑了两声:“你去了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去了。”
杜汝舟将信将疑地拿过钥匙:“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毁掉封神榜?”
月隐山让开道,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话我到这儿了,就不耽搁大人赶路。”
语气诚意十足。
知道今天僵持下去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杜汝舟转身就要去找公殳取回魔血,没想到身后骤然一声巨响。
月隐山“哎呀”一声道:“那边好像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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