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是只靠着一日三餐活着的。
**，是晚霞烧红的草原。
灵剑派灭门，死无全尸。而人走灯灭的陈平如今站在崖边，挺直背，觑着眼看坠下去的斜阳。他现在的处境，就像是站在这矮崖边，掉下去死得多惨，他推个人下去试试，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斋主，传送阵阵门新安置八个，被摧毁四个，目前还剩下三十六个传送门。”
“斋主，南斋已经返回，北斋还在回来的路上。”
“斋主，风伯和先行官前后进入梅子坪。”
“斋主，庭零秘境还没有动静。”
“……”
“知道了。”陈平叹了口长气，小羊胡被他摸得蹭亮，“郑三三那边怎么说？”
下边的人顿了顿，怯生生回答：“没有消息。”
小羊胡被捏紧，又是嘲讽又是紧张地问：“哼，莫不是没得手？”
远处，一个青衣男子跑得气喘吁吁地过来。
这几日逃得狼狈，当年青衣的风光霁月不再。伴随疲惫和恐惧的，还有激动，那人痛呼：“掌门。”
所有人呼吸一滞。
对面的陈平面上露出“恨铁不成钢”地狰狞，指尖儿差点儿把心爱的小羊胡须拽下来。
“不，斋，斋主。”男子恨不得“咬舌自尽”的脸上，凝出冷汗，“古原神君追过来了。”
“嗯。”
陈平尾音都是兴奋和紧张。
“还，还有……”那男子慌张地说，“还有谢师妹。”
陈平瞳孔一颤：“你说谁？”
另一边，谢小也跟着古原走了好长一段，走到了太阳西斜。
谢小也终于忍不住发出疑问：“神君为什么确定，他就在那里？”
古原瞥了一眼谢小也：“一看你就没当过领导吧。”
谢小也：“……”
古原一脸“体恤”地对谢小也解释：“这个时候在下面跑断腿的，一定不是统筹者。”
“跑断腿”的谢小也：“……”
古原指着远处的山崖：“这么多追出去的寻亲符，就只有那一个基本没动位置。现在他正是缺人的时候，身边的人估计都派出去了，所以他很好找。”
谢小也在后边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也从其中咂摸出个七七八八。
她想：“古原神君能想到用寻亲符找谢曹阳，那阁主肯定也知道。派我到古原神君身边，一是为了强行拉古原神君入局，一是为了在古原神君放双眼睛。但他们怎么这么笃定谢曹阳没死？难道魔神杀的真的只是个傀儡么？”
忽地，谢小也持剑上前，将古原护在身后。她压低声音说：“神君，有人在监视我们。”
古原绕开谢小也继续往前走：“我知道。”
谢小也耳朵一红，收剑警惕跟在古原身后：“是念鱼斋的人么？”
古原安慰道：“别紧张。”
不久后，走在前面的古原哂笑道：“动了。”
谢小也疑惑：“什么动了？”
古原指了指前面的山头：“鱼儿咬钩了。”
谢小也：“我们是钩？”
古原摇了摇头：“不是我们，而是你！”
谢小也：“我？”
顿了顿，谢小野咂摸过味儿来。一开始，谢小也以为自己是当先阁派来当眼线的，目前看来古原怕是早就和当先阁计划好了，而她自己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但比起为被“利用”生气，马上要跟“谢曹阳”正面交锋，才更让谢小也心头五味杂陈。
一边是灭门之痛，一边是血亲之情。古原之前抛出的疑问，也在这个时候扰乱着谢小也的思绪。
“怎么，觉得你哥还没死？”
“你是希望他死了，还是没死？”
没多走出几步，天上几个素衣戴着面具冲出来。
而原本走在前面的古原，很识趣地往后一撤，把原本要拔剑冲出去的谢小也吓得冲也不是，不冲也不是。
古原摊手：“给你们小年轻一个锻炼的机会。”
“……”
谢小也面上笑嘻嘻，心里暗骂，这是她见过的最不要脸的神君。
和对面交上手，谢小也觉得说不出的奇怪。谢小也曾多次与念鱼斋的魔修交手，但今天对方的招式看不出来路，也绝不是她之前遇到的那些路数。
四五人将她和古原围困其中，但又似乎想要将谢小也从原地引开。
绵延无力的招式，很快叫谢小也清醒过来。
她疑惑地想：“他们竟然不下杀手。”
又冲出来几个戴面具的素衣，直直朝古原冲去。
古原见逃不开，为自己不能再偷懒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继而与那三人短兵相接。
刚来三人的招招狠戾，逼着古原节节后退。
这边谢小也被围困，一时脱不开身，只能慢慢跟着退，但没过多久被对方看出意图，去路很快被堵住了。
银色的光滑出一道弧线，谢小也突然收力。对方显然也没料到谢小也的反应，也跟着收力，反噬将那个素衣荡出十米开外。
几个身影从她身边飞过，与此同时，地面窜出长藤将谢小也往后扯。
钢刀撕破长空，将这几个人原本的阵型打破。在接住覃欧刀的那刻，刀锋劈开了那人脸上的面具。
面具落下，后面是一张惊恐的脸。
谢小也被一股力量扯到身后，她认出那个背影：“净欢大人。”
净欢抬手，无数藤蔓飞出，爆出花朵。散开的花瓣刀锋似的扎向对面，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越过那片花海，谢小也看到了面具下的那张脸。
“那个人是，”她愣在原地，半晌才发出疑问，“师兄？”
谢小也和师兄二人距离三十步外，对方没听到谢小也的呼唤，而是与覃欧刀剑相拼，血肉相搏。
遥想半月前，师兄还和自己有说有笑。
他们是师兄妹，是朋友。
如今似敌非友。
师兄在这里，那覆灭的灵剑派呢？他们投靠念鱼斋，那死去的同门呢？
谢小也如同被摁进海底，海水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起来。这些年，她努力修行想要进入当先阁，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想要向谢曹阳证明所谓的大义和正统。可她如今再回头看那血海深仇和邪不胜正，忽然觉得幼稚和可笑。
净欢注意到谢小也的失措，对她说：“这里有我们，你去做你的事情！”
谢小也耳边嗡嗡，想：“我的事情？我应该做什么事情？像谢曹阳一样企图弑父？”
见谢小也不动，净欢一边对付着对面的人，一边大吼道：“谢小也，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也是他们的人？”
谢小也下意识否认：“不是！”
话音未落，谢小也敏锐地捕捉到人群中那些素衣的目光。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爬上来，漫过心口时冻得她发颤。她不知道这些眼神意味着师兄弟对她态度的疑惑，还是对她反叛宗门的憎恶。
她不敢回应对方的目光，只是孤零零站在原地。一直以来，谢小也以为父亲陈平踩出的路，就是自己未来追寻的方向。
直到今日，她才惊觉自己拼命抓住的东西，原来早就在时光里蛀空了。
地面遽然异动，净欢抓着谢小也的胳膊往后闪开。
“陈平没死。”净欢拉着谢小也躲到树后，语气镇定地对她说，“所以，谢姑娘要做何选择，我都尊重。”
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净欢握紧手里的剑。
一旦谢小也选择跟随陈平，净欢就会用手里的剑杀了她。
“为什么掌门和师兄……”
如今，再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在知道面具下的人是她的同门时，谢小也就猜到了陈平没死。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在古原借她的血用寻亲符的时候，谢小也就隐隐猜出了端倪，只是她不敢承认罢了。
毕竟陈平死在陈平山是殉道，死在这里那就是叛道了。
净欢不咸不淡，却带有些催促地问：“谢姑娘？”
谢小也摇头：“我不想像他们那样。”
“不管曹阳如何，灵剑派如何，”似乎感受到谢小也的痛苦，净欢将握剑的手背到身后，“只要你坚持，你就是你自己。”
也是这时，谢小也才注意到净欢眼前的飘带。
她下意识伸手在净欢面前晃了晃，泪倏地落下来。知道谢曹阳围困红楼的事，现在又知道陈平和这一切脱不了联系，说她和净欢之间算血仇也不过，可净欢居然在开导她？
透过飘带，她能看见净欢眼睛的轮廓。
跟净欢不过几面之缘，但不知道为什么，谢小也竟能想象出他坚毅的模样。
谢小也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叶，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亮：“对啊，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他们可以轻易放弃的，又怎么要我自甘放手？
“阁主派我跟着古原神君，但神君被他们有意引走，我担心有诈。”谢小也方才那点瑟缩早已褪尽，只剩刀刃般的果决，“这边就拜托净欢大人了。”
“三七，芍药。”净欢叫来两个先行官，“支援谢姑娘。”
相互道了声“保重”后，谢小也转身迎上橙色的霞光。
拉长的身影，短暂掠过净欢的肩头。
·
巨响事发地距杜汝舟并不远，杜汝舟赶到时，外化的魔气龇牙咧嘴一副随时狼扑的恶犬模样，喉间发出唬人的响动。
它们听令于一群戴面具的素衣，在头领的指挥下与其他素衣联手围困一个邋遢老头。
“古原神君，就是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喝喝茶而已。”
“喝茶？哈哈哈，陈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调皮了。”
伺机而动的杜汝舟听了他们的对话后，想：“陈平不仅没死，还成了魔修？他要干嘛？弑神？”
杜汝舟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但眼下公殳不在她也不敢贸然行动。
之前能杀曹阳，一是因为曹阳已经被公殳收拾得半死不活的了，二是靠的是出其不意。杜汝舟颇有自知之明，说是她杀的曹阳，不如说她是个补刀的。
“古原可是三十二天的神君。”杜汝舟想，“我就不给神君添麻烦了。”
杜汝舟躲在乱石后，指尖黑雾凝成一只黑色的大蛾子。
那是杜汝舟入道以来第一次使用传音符。她心中默念，将这里的情况大致讲了一下，抬手间，一只黑色的大扑棱蛾子跌跌撞撞飞出去。
杜汝舟看着那“营养不良”的传音符，为自己的学艺不精羞愧不已。可还没羞愧两秒，就听对面林子里传来声响。
“神君，我们来助你！”
杜汝舟被声音吸引过去，看着对面的林子里跑出几个兽型妖精。
“别过来，”古原本想借力将那他们推开，奈何陈平的人逼得紧，他根本腾不出手，只能大声制止，“这里有心魔阵。”
可话还是说迟了。
进入阵中的妖精，一边要对抗心魔，一边要防守陈平。而他们现在身陷囹圄，如果不能找到阵眼破阵，就必须杀掉布阵的人才能顺利离开。
而另一边，杜汝舟也是一愣：“心魔阵，怎么又是心魔阵？”
站在高处的陈平见此，忽地放声大笑。
“不愧是古原神君，活了几万年至今不会受心魔阵影响。”陈平戏谑道，“可你不受影响，不代表他们不受影响。这心魔阵本来也不是为神君布的，而是为这群自以为是的先行官布下的。”
其中一个先行官大吼道：“陈平，你徒弟陈然已经将你的罪行告诉我们。为了选出合适的人入你麾下，你竟让普通人强行入道。”
听到自己徒弟伏诛，陈平似乎并不心疼，反而大怒道：“他竟敢出卖我！”
“多少人横死心魔阵，多我一个不多。”另一个先行官说，“但陈平，你们今天走不出梅子坪。”
“虚伪，虚伪至极！”陈平冷笑道，“等你入魔了，我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样的话？”
地面的裂缝里突然爆出无数道黑气，像被惊扰的毒蛇般窜向半空。转眼间，魔气又拧成了旋转的巨涡，黑沉沉的气流卷着砂石呼啸而上，天地间顿时刮起腥风
黑色的魔气冲撞过先行官的身子，素衣长剑杀意不止。再过不了多久，那几个入阵的先行官也会因此堕魔。
杜汝舟看着那漫天魔气，只恨自己“胃口”不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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