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沉默后,打破沉寂的是从外面走进来的阿佑。
“驼奶,驼奶!小……舟肯定喜欢驼奶!”
覃欧拧眉,想:“什么粥?什么奶?什么菜?”
阿佐欲哭无泪想:“还好说的地方话。”
阿佑发现杜汝舟饶有兴趣地看过来,他差点儿没演下去,想:“不是说先打发走吗,小汝舟怎么还在这里?”
无人驻足的店铺里,几人脸上好一出“精彩纷呈”。
阿佑极其不自然地解释:“小舟,麦乐海斯特,捷荣德尔巴斯是小我二十岁的亲妹妹!”
阿佐接话:“三个月大了。百天!”
覃欧心中念念:“祝福。”
杜汝舟眼轱辘一转,四仰八叉地往靠背上一躺:“那不行。”
阿佐打了个嗝:“?!”
杜汝舟把钱往桌上一丢:“我要喝!”
长留欣喜道:“你开窍啦,要和奶娃娃抢饭!”
“……”
杜汝舟嘴角抽抽,指骨敲着桌面:“顾客,比天大,懂?”
阿佐阿佑麻溜地滚下台阶,将驼奶奉上后又麻溜地滚蛋了。全程只有长留对杜汝舟演绎的桀骜,盲目崇拜着。
长留远算不上蒙在鼓里。
她不关心驼奶,不了解阿佐阿佑,更不能理解那创意十足的鸭血汤。她目前最着急的就是让杜汝舟好好修炼,因为她感觉自己就要修炼成形了。
长留:“别吃得这么斯文,鸭子不需要你给它的遗骸留体面!吃快点儿!”
阿佐阿佑临阵脱逃压根儿不敢再露面,偌大的正厅内就杜汝舟和木头似的覃欧。杜汝舟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一口饼一口驼奶,看上去更像是这家店的正主。
杜汝舟把覃欧当空气似的,开始堂而皇之地和长留搭话。
“助我修成人形才是刻不容缓!”长留非常体贴的表示,“等我修成人形了,我就能帮你打架了!”
“四条腿的骆驼找好,两条腿的刀可不好找。”
“?!”覃欧扬眉,想:“两条腿的刀?说我吗?”
可转头他却发现,杜汝舟好似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杜汝舟郑重其事地泼长留冷水道,“你要是长腿了,我还得担心你跑了!”
“……”覃欧感觉杜汝舟三两句话,他的腿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长留“委屈”道:“我们器灵最忠于主人了!”
杜汝舟给了长留的“心口不一”一巴掌:“你之前才说,跟着我没前途,想换个主人来着。”
覃欧心底连连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啊!”
长留由衷赞叹:“我怎么会把要跟奶娃娃抢食儿的主人丢下!”
杜汝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就是那个三个月大的奶娃娃。
看杜汝舟突然“吃瘪”地停下撕饼的动作,覃欧大气不敢出。他闭眼凝神,选择暂时地死一死。结果覃欧刚闭上眼睛,对面的动静就没有了。覃欧又悻悻睁开眼,看见杜汝舟眼角弯弯,一脸不怀好意地看向自己。
杜汝舟扬了扬下巴:“今晚住哪儿?”
被施了禁言术的覃欧:“……”
杜汝舟礼貌极了:“住对面的杏花楼怎么样?”
覃欧看向对面:“……”
这块儿地养不出杏花。那家店也根本不叫杏花楼。一群酒还没醒的男子脚下漂浮,吹着口哨从里面走出来,里间还传来另一群男人清脆悦耳的笑声。
杜汝舟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菜不好吃的好吃楼,没有杏花的杏花楼。
覃欧觉得杜汝舟“杜撰”店名事小,他再丢了第二块免死金牌事大,索性疯狂点头回应。让他惊掉下巴的是,杜汝舟入住“杏花楼”靠的不是打家劫舍和威逼利诱,而是丹青。
杜汝舟换了张脸,自称是来自东方的画师,愿意以十副丹青画作换十日食宿。看了她的作品,“杏花楼”的老板不仅答应了杜汝舟的要求,还愿意奉上美女和好酒。等到第三天,来“杏花楼”求画的人踏破门槛,杜汝舟却置之不理。
求不到画的商贾一肚子怨气,总拿酒水解闷儿。“杏花楼”的生意红火起来,把“杏花楼”的老板高兴坏了。
不过三日,杜汝舟就从东方来的画师成了“杏花楼”的座上宾。
每日,完成丹青后,杜汝舟除了去对面好吃楼吃饭,就是关屋里修炼。覃欧看了对面的伙食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辟谷修炼。
而自从住进这“杏花楼”,覃欧一日碰不上杜汝舟两面,早晚只干了一件事——拒客。
住在这里的第五晚,他为自己一眼望得到头的跟班生活失眠。在小院里喝酒时,他碰上刚从外面回来的杜汝舟,魔气缠身,眉眼肃杀。
第二天中午,覃欧在别人的热闹中了解了个大概。
杜汝舟一晚上吞了三个魔气漩涡。
魔神威武!
覃欧还没高兴两天,在街上闲逛时,他发现几个戴了先行官腰牌的妖精混迹人群中。大致摸清了先行官的聚集地,他正要上报杜汝舟,就在“杏花楼”大厅遇上了要出门的杜汝舟。
杜汝舟眉眼流转,面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手里玩着小辫子,脚底欢脱。可在她和覃欧对视的那刻,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唇角向下,眼光如刀。
覃欧停下拍风雪的手,行礼道:“舟老板,这么晚了……”
杜汝舟收敛笑意,打断道:“有什么事?”
覃欧:“小镇上聚集了一群先行官,我怕对……”
杜汝舟再次打断:“在哪儿?”
覃欧觉得杜汝舟一反常态,停顿一秒后答道:“西南晨曦旅店。”
杜汝舟挥手,堂而皇之地在人流不息的楼里施术离去。好在客人的注意放在别处,不然杜汝舟这一抬脚的功夫就能弄出惊天动地的动静。
覃欧只觉得眼前的杜汝舟很不对劲儿,但他也捋不出个所以然。恰巧一旁唠嗑的客人说了个他感兴趣的话题,覃欧驻足听着。
“我看那丹青平平无奇,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争相求画?”
“你以为他们求的是画?啧,根本不是。”
“那他们求的是什么?”
“是丹青的纸!”
“那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听说过春花雪月吗?那可是纸中仙品,是神仙才会用的东西!关于这春花雪月流传着一段故事,说是几万年前,一位神君爱上了凡人女子。凡人寿命短暂,神君为了留住女子,将她困在春花雪月中,也就是困在画中。每月十五,神君就会进到画中,和女子幽会。但好景不长,上天发现了神君的所作所为,一道天雷劈在春花雪月上。女子耐不住岁月流逝,还是死了。”
周围一片哀鸿。
“至此之后,神君守在画边几万年,看着女子的画像日夜以泪洗面。直到某日,烂醉如泥的神君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竟再次到了画里。画中,女子死而复生。女子对神君说,只要神君愿意永远留在画里,她就不会再离开。神君答应了。”
潦草的故事,乏味的套路。
覃欧听完不禁腹诽:“什么鬼故事!”
结果,听故事的人却很受感染。有歌颂爱情的,有羡慕女子的,还有想要立马弄一张春花雪月纸的。
覃欧大概理解这春花雪月为何能坐卖了。
都是被吹出去的。
百无聊赖间,覃欧正要踏步离开,却撞上对面一副“死相”的糙汉。覃欧反应了两秒,感觉什么卡在嗓子里,半天说不出话。
糙汉面色如雪,低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水珠,一颗颗没入杂乱的胡须中。他抬头看向覃欧,像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噎了一下才吐出简短的疑问:“长留呢?”
·
从混沌中醒来,长留就没见过公殳。
公殳不在这里,但是他又好似无处不在。杜汝舟提笔写字是他,挥墨作画是他,观山看水也是他。
她不提他,可长留却知道她满心都是他。
和姬之介分开后,杜汝舟为了攒路费,写字卖画,以物易物。让长留咂舌的是,杜汝舟知道这个时节什么地方的枇杷好吃,知道两地的物价差是多少,知道哪里摆摊收益最高,知道哪里有什么习俗有什么禁忌。
长留问:“我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杜汝舟:“腿长在我身上。”
长留又问:“你一天神,怎么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知道?”
杜汝舟忽地陷入沉思。
她不说,长留也知道答案了。
“我就是知道。”
杜汝舟捏诀“变脸术”,然后昂首走入人群,开开心心卖画去了。
长留不知道那些粗茶怎么换一个地方就能卖那么多钱,也不知道为杜汝舟揣着够普通人生活几辈子的财宝,为什么还要亲自去赚钱,更不知道杜汝舟为什么一点也不动之前公殳留在她身上的那笔钱。
在她看来,公殳那笔钱是杜汝舟“有预谋”地从公殳那儿撬来得储备金。
“这样算起来,自从上次去了红楼后,你就再没闭过眼!”
“看大家没有你过得很高兴,是不是气得睡不着啊?”
“所以啊,还得是修炼,修炼的成果不会骗你!”
长留不理解杜汝舟为什么要去红楼,也不明白杜汝舟为什么要躲着,更不清楚杜汝舟为什么突然哭了。
而那天杜汝舟抱头痛哭的模样,长留记忆犹新。
长留不记得那晚的月亮有什么不同,只记得一个漂亮的瞎子站在圆攒上。
迎风翻飞的飘带,惬意随和。
而当时透过杜汝舟的眼睛,远远看到的那个瞎子,现在正坐在昏暗的屋子里。
坐在她的对面。
对面的人抬手拿起倒扣的瓷杯,倒满水,递到对面,好似是在邀请长留入座。
长留是翻窗进来的,经了一路风雪赶过来,风霜被这屋子温热融化。风灌进侧开的窗户,湿润的轻衫贴在长留身上,让她体会到锥心刺骨的寒冷。
长留扬了扬下巴,用杜汝舟的声音说:“阿欢,好久不见。”
净欢微微一愣,氅衣上的皮毛微动:“我瞎,但我不傻。”
他厚实华丽的氅衣,稍扬的下巴,说话时不经意上扬的嘴角,让长留觉得他一定是被供着长大的。
这花妖被养得太好,好得她想一刀子将这美好刀碎。
长留抿嘴问:“瞎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净欢喝了口茶:“不知道。”
屋外,弹琵琶和拉胡琴的,打花牌的,吃酒的,唱歌的,和屋门外暖洋洋的烛光一样热闹。
但长留知道,现在的晨曦旅店和刚才不一样了。
长留缓缓从腰间抽出短刀:“不知道我是谁还这么淡定?”
净欢却说:“劝你别用她的声音说话。”
长留微微弓身,刀锋横在面前:“怎么,觉得魔神很恶心?”
净欢知道自己的“好心”被辜负了,无奈耸了耸肩:“有人会不高兴。”
下一秒,冰冷的刀刃划破长空。
净欢脚下一蹬,木桌朝长留而去。长留往桌面滚了一圈,轻声落地侧身挥刀。落空的刀后,几团黑雾裹着火焰朝净欢砸去。
净欢穿得厚重,但躲起杀招毫不费力。长留要再挥刀,腰间皮革带一紧,她差点儿双脚悬空。
黑雾砸碎客房的门板的同时,长留被谁一脚从楼上踹出去。
电光火石间,灯火通明的晨曦店内喧闹声戛然而止,火光骤灭,拽着长留一起陷入黑暗。
长留滚了一圈,匍匐在地,感受着周身将她团团围住的气息。她看不惯杜汝舟的妇人之仁很久了。顶着杜汝舟的脸,她想潜入先行官聚集的地方,趁夜将这些先行官全部杀掉,这样杜汝舟就没法再单方面去维持那虚无的和平了。
“呵,一起送死,省得我一个个儿找!”
无数黑雾长着手脚,张牙舞爪地从地上爬出来,饿狼扑食似的朝四周而去。高空盘旋的火球裹着黑雾,撞在四周无形的结界上。
火光照亮了藏匿四周的先行官,他们手中捏诀,架起结界,将长留困在大厅。
净欢悄无声息地落地,好整以暇地理着衣领。
“区区御暝阵,困得住我!”
长留冷哼着,用短刀划破掌心。冷锋沾上殷红的血,闪着渗人的红光。
她一抬碗,掷出的短刀穿过结界的瞬间,结界破碎,数位先行官被御暝阵的反噬荡开。暗中,有人看着那把腥红的短刀直指净欢,吓得惊呼。
但那把短刀最终凝在了净欢眉心一寸外,“哐”地落地。
长留倏地回头。
破开的店门口,有人满身风雪,喘着气靠在门栏上。
——是杜汝舟。
长留捏诀要跑,见杜汝舟像是从虚空中抓住什么,往后一扯,长留没入虚空一半的身子又被拽回来,害得她趔趄着摔在地上。
杜汝舟咬牙切齿道:“长留,滚出来!”
“滚出来,”长留没应声,楼上却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
“是叫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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