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的血腥味儿和耳边嗡鸣混淆了杜汝舟的判断,“滚出来”三个字从头顶砸下来,她就心呼完蛋了。
在梅子坪被诬陷杀害棋司时,杜汝舟无心辩解,只想将公殳公殳推开,不想做公殳身上的污点。可她冷静下来细想,梅子坪的那些“狂言”幼稚而可笑。她极力为外人塑造的那个“舍己为人”的公殳根本不领情,反到让“一刀两断”的誓词变得单薄可怜。
更可悲的是,在对方开口的一刹,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上去,深陷在那如剑般的身影里。
她恨极了自己的条件反应。
沉寂像是默许。
眨眼间,温热裹挟着淡淡木香扑面而来。杜汝舟垂眸退步,却被温热厚实的氅衣裹住。公殳帮她穿戴大氅的手指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脖颈,冰与火的交集让杜汝舟不免头皮发麻。她直起腰退避,却又被公殳拉着打结的绳子把她往里拽。
杜汝舟希望大氅的绳子永远系不好,好像这样她就有理由不再逃开。她知道自己能够离开梅子坪,全是公殳的默许。
她可以再退,她可以再逃。
但她没有。
面对自己**的诚实,杜汝舟觉得自己像首悲伤的诗。
楼内呼啸着风刃。
先行官们只知道有妖精闯入了他们的聚集地,他们默契地对此做出反应。而眼下,在状况之外的他们,一边惊于公殳暧昧地给糙汉披披风,一边回避着目光没有说话。
沉默被长留尖锐的笑声打破。长留顶着杜汝舟的脸对杜汝舟说:“看到了吗,今晚就是他们见到魔神最真实的反应。从始至终,没有敬畏只有恐惧。他们欺你辱你假意拥护你,不过是为了将你永远封印在无间地狱!”
“那个你最爱的人亲口说,”长留恨铁不成钢地怒吼道,“也要将你封入无间地狱!”
耳边回荡着长留的声音,杜汝舟心无波澜,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
“汝舟?”公殳握住她的肩头,俯身与她平视,“看着我。”
杜汝舟好像听不见,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
无数黑气从地面冒出来,探着头伸向杜汝舟。
公殳微微侧眸,一计眼光扫去,地上的黑雾荡然无存。手边的人突然脱力,公殳似乎早有预感,伸手将杜汝舟横抱起来。
“长留。”
长留被公殳的声音激得一哆嗦。
“今天的账之后跟你算!”
长留刚想破口大骂,却感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扯得她生疼。
“阿欢,把长留看好了!脸给她换回去。”公殳将怀里的人儿搂紧,“左真大人,魔神现身的消息继续传,破坏计划者。”
公殳顿了顿,冰冷地甩出一个字。
“诛!”
·
因为一闭眼就是别人的心魔,杜汝舟已经很久没有闭眼入睡了。
这次,她成为了陈平。陈平的心魔既不是他第一次下山虎落平阳的痛苦,也不是曹阳举笔弑父的恐惧,更不是资质平平怀才不遇的悲苦,而是那一声声“仙人”。
杜汝舟感受着陈平当“仙人”的欣喜,也感受着陈平不是仙人的苦恨。
为了那一声声“仙人”,为了极致崇拜的目光,陈平也会不计较得失地做善事。可他为了那声“仙人”,忽视妻儿需求,一心求仙问道;为了壮大门派,陈平改良斗兽场,视自相残杀为实力角逐;甚至最后,陈平用灭门自毁名誉与幕后之人合作,只为封神。
他一边高举“邪不胜正”的大旗,一边相信天道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忽略他所有的恶行。
说他加入当先阁的理由不够纯粹,可是当先阁内派系纷争不断,谁能保证全无私心。
杜汝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所以,她努力提醒自己,陈平心狠手辣恶贯满盈。她想将自己和那个痛苦的陈平分隔开,她不要带入陈平的偏激,不想沉溺陈平的得意,更不愿为陈平的残忍开罪。
她挣扎着想要醒来,可五脏六腑如同从千百米深的海底拽出来,割肉取骨的痛从四肢满开,呼吸被剥夺,胸腔被抽空。
濒死感将时间拉长,让杜汝舟失去对时间的掌控。
也不知痛了多久,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周身麻木渐退,她感受着他的温度。
或许是对杜汝舟的醒来有所察觉,公殳将她搂得更紧了。他吻在她的头顶,轻拍着她的背,重复说:“汝舟,没事了。”
没事了,杜汝舟。
她竟觉得,那是世间最好的咒语。
等她再醒来,身在好吃楼里。
雪停了。
日光穿过薄纱,整个视野也明媚起来。耳边是街道上欢愉的吆喝声,是炭火盆细微的爆裂声,是公殳平缓的呼吸声。
“别装睡了。”
杜汝舟从公殳的怀里抬头,很快又被大掌懒洋洋摁回去。
耳边是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杜汝舟往里拱了拱,闷声说:“公殳大人日理万机,该起床了!”
“我中途醒来的时候,看你一直在回消息。”见公殳没有动作,杜汝舟又推了他一下,“忙你的去吧,我没事了!”
“忙我的事?”公殳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就没事忙了?”
杜汝舟中途醒来时,听到了公殳和提灯的对话:“你也听提灯说了,我吃多了,得花时间消化。”
她一次收了三个魔气漩涡,想加速修炼。这样上了昆仑秘境,别说唬人的开明兽了,就是昆仑秘境里其他守护神也拦不住她。但她那娇气的“内府”任性不已,就像个一点就找的炮仗,折腾了她两日,又遇上长留修炼成形后马不停蹄地“离家出走”。
公殳:“你还有别的要忙!”
杜汝舟抬起头来看向公殳:“我?”
公殳伸手抚平杜汝舟的眉心:“梅子坪的事情已经查清,当先阁和九霄没理由抓你,但总有不听命令的。”
杜汝舟:“那你是来抓他们的?”
公殳说:“如今,指示曹阳和陈平的幕后之人才是重中之重,当先阁和九霄人手本就不够。有妖精联合外界搅局不说,还给了幕后之人可趁之机,自然要罚!”
“派你来罚他们?”杜汝舟抓过公殳冰凉的手,“杀鸡焉用牛刀?”
公殳反握住杜汝舟,将她的手拽进胸膛:“这事儿是左真大人在负责。前晚,我只是凑巧在那儿!”
杜汝舟扬眉:“凑巧?”
公殳淡淡“嗯”着,颇有些“抱怨”道:“某人要吃醋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得出门儿寻食材。”
杜汝舟长长“哦”了一声:“你刚还说缺人手,擅离职守的要罚,结果你转头就搞灯下黑啊!”
公殳露出手臂上新添的伤疤:“那我来领罚。”
杜汝舟蹙眉,看着那排牙印问:“长留伤的你?”
公殳捏了捏杜汝舟的脸:“不是,是我家小狐狸咬的!”
杜汝舟完全不记得自己干过的坏事:“什么时候的事?”
公殳:“昨晚,我给小狐狸上药的时候,小狐狸疼得直接送我一新纹身!”
杜汝舟思索片刻,还是想不起来:“对不起。”
公殳知道她不止是为这一“口”道歉,转移话题说:“八十二天。”
杜汝舟:“嗯?”
公殳:“我没来见你,你恨我吗?”
杜汝舟:“我让你喜欢的人是魔神,恨我吗?”
公殳失笑:“恨。”
杜汝舟也笑:“那我也恨!”
两颗心脏,一下一下地回答着对方的感情。
公殳将怀里的人抱紧:“但我很清楚,我爱你和你是魔神无关!”
“那我也很清楚,某些人嘴上说着没来见我,却在我离开梅子坪后下药,照顾了我数日。”杜汝舟抬头碰了下公殳的鼻尖,“不问问我怎么发现的?”
公殳失笑。
他笑起来眉眼舒展,像冬日的暖阳。
“之介神官看不见,不需要烛台,”杜汝舟一下下戳在公殳肩上,“而且人家很爱干净!你以为你往那烛台上蒙一层灰,就能掩盖你留下的痕迹了?”
杜汝舟一开始也以为姬之介是谁派去监视自己的,可当她走进屋看到那个蒙了灰的烛台,多琢磨一会儿大概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吸食魔气后,杜汝舟可能会因不适陷入昏迷,但绝不可能一睡就是十日。
“某人故意的是不是?找存在感是不是?明知道我会发现问题,存心让我膈应是不是?”
杜汝舟说一个问句,啄一下公殳的唇角,最后躺在那里气鼓鼓地盯着公殳。
“这两个月我也是很忙的。”公殳拖着疲惫的嗓音,“隐身神教的蚩尤郑三三在梅子坪事发后,消失不见了。”
郑三三是二十多年前月隐山带回教中的弃儿。
公殳说:“同时消失的,还有隐山神教的月隐山。关于月隐山的,郑须弥一字不提,还说他配合当先阁和九霄是月隐山的意思。”
闻言,杜汝舟将梅子坪遇到月隐山的事大概和公殳分析了一下,这才得知,公殳从未见过月隐山,更不知道月隐山有神格。
见公殳想得出神,杜汝舟伸手揪住公殳的耳朵:“那日我和月隐山还聊了一会儿的,结果你迟迟不来。干嘛去了?”
那日,杜汝舟前脚离开当先阁,火烧李威水牢的魔修对总舵发起第二次攻势。
有了前车之鉴,元吉他们的反应很快,再加上公殳助阵,第二次攻防战不到半炷香时间就收场了。可就是这半炷香的时间,等公殳赶到梅子坪时,他遇上劫走古原的那群灵剑派弟子。
救下古原后,棋司的死讯传遍梅子坪。
杜汝舟绝望地说出那些诛心的话时,公殳刚好赶在那里。
他没有挽留她。
因为公殳明白,留住杜汝舟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在杜汝舟服下“十日丹”沉睡时,公殳向外界澄清了梅子坪的真相。九霄和当先阁对此也三申五令,力求还杜汝舟一个清白。
等杜汝舟身子调养得差不多,十日丹药效也快过时,公殳才离开小破屋。可离开前,公殳忽地拿出收拾好的破烂烛台放在桌上,并让烛台上积上灰尘。
那个时候公殳才知道,他也是自私的。
他非常想要告诉杜汝舟,是他放她走的。
如今,当杜汝舟问他,为什么没能及时赶到她身边时,公殳没办法说,他后悔让她从总舵逃走。他将所有的悔恨和痛苦藏在三个字下:“耽误了。”
杜汝舟看懂了公殳眼底的情绪。
别丢下我。
看懂的一瞬间,杜汝舟睫毛微动,温润的眼眶染上一层水汽:“那我们扯平了。”
原本揪着公殳耳朵的手逐渐画起他耳郭的轮廓,耳尖不一会儿被炽热的体温烫红。
公殳觉得好笑:“怎么扯平的?”
杜汝舟重重捏了一下公殳的耳尖:“就是扯平了。”
公殳抓过杜汝舟捣乱的手,吻了吻她的掌心:“想不到舟老板这么蛮横**。”
杜汝舟顺着被牵过的手抬起公殳的下巴,趾高气扬地问:“蛮横**的舟老板来要刀了。长留呢?”
“正折磨阿欢呢!”公殳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评价道,“也是个顽劣的主儿!”
杜汝舟:“阿欢磨的刀肯定比你的靠谱。”
公殳知道她意有所指:“覃欧怎么了?”
杜汝舟:“也怪你。”
公殳奇怪:“怪我什么?”
杜汝舟:“你没让阿佐阿佑和覃欧大人通气儿吧!都是你安排的人,覃欧大人总觉得阿佐阿佑会下毒,阿佐阿佑又担心覃欧大人对我不利。”
公殳“哦”了一声:“相互牵制而已。”
杜汝舟心道“骗人”,又继续追问:“他们能找到我,是不是因为你?”
公殳老实答:“是也不是。”
杜汝舟试探地问:“覃欧大人不是?”
公殳理直气壮地说:“你的刀,你没在,我就丢出去了。”
杜汝舟大概明白覃欧那句“瞎猫碰上死耗子”不是胡掐乱诌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
公殳说:“你的头发和探魂术。”
他没说那头发是杜汝舟吞了十日丹后取的,也没说在那之前他动了魔血,遭了反噬。杜汝舟也没有追问,就好像答案本身已经无足轻重了。
又抱了一会儿后杜汝舟踢了一下被子:“公殳大人,你真该去忙了!”
公殳:“我忙你也得忙。左真大人将魔神现身的谱儿都摆出去了,舟老板得赏个脸啊!”
杜汝舟:“你不如把长留放出去溜一圈。她老说我这个魔神当得不敬业,你让她给我示范示范!反正她身上也有我部分神格,妖气压一压也能以次充好,旁人看不大出来。”
公殳琢磨过味儿来:“你呢?要去昆仑秘境?”
杜汝舟:“嗯”
公殳:“不带长留?”
杜汝舟抱紧公殳:“带你啊!”
公殳捏了捏杜汝舟的鼻尖:“舟老板之前还说一刀两断呢?”
杜汝舟一下子从被子里坐起来:“怎么还翻旧账啊?”
公殳低笑着起身:“什么时候去。”
杜汝舟:“明天!”
公殳:“这么着急?”
杜汝舟闷头“嗯”道:“急着一雪前耻。”
甜蜜蜜,我笑得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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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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