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出门时,杜汝舟换上了阿佐阿佑早准备好的衣裳。
走到门口时,公殳手臂夹着一件厚实的氅衣。他很自然地走上来,将大氅披在杜汝舟身上。
熏制的绾色氅衣裹着醇厚的木香,领口有绛红色宝石隐在白色的皮毛中。杜汝舟认出来,宝石是庭零秘境里,公殳画像上的那颗。
杜汝舟摸了摸那颗宝石,打趣说:“公殳大人怎能助长奢靡指风呢?”
公殳正垂眸给杜汝舟系丝带。
明知道杜汝舟是在开玩笑,但公殳还是认真地回答:“不算华贵。”
丝带系好,他看向杜汝舟:“这世间再好的玉石也配不上我的汝舟。”
这么多年,她不配金戴玉,无罗群珠翠,是当初和朱绣商量好的。那时候就是杜汝舟也觉得,魔神配不上金银珠玉。
杜汝舟知道他在说什么,可她还是被被公殳的认真烧红了耳尖,根本不敢直视公殳的眼睛:“公……公殳,你说这话,不怕烫嘴吗?”
他俯身,落吻:“烫吗?”
杜汝舟:“……”
·
跟着公殳再上昆仑秘境,杜汝舟再次体会到了当甩手掌柜的妙处。进入秘境后,公殳直接开阵传送。那距离,杜汝舟都怀疑要传送到开明兽嘴里了。
开明兽就是个恃强凌弱的主儿,见到公殳连爪子都懒得抬一下。
杜汝舟莫名懊恼,想:“一雪前耻是不太可能了。”
公殳本打算杜汝舟在昆仑秘境里转转的,结果被杜汝舟拒绝了。杜汝舟嘴上说着把长留丢给净欢磨一磨,知道左真的计划后也蛮不在乎地将长留丢出去,但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担心长留出岔子。
用杜汝舟的话来说就是,那个混世魔王老想着某天取代自己。
昆仑秘境好似为了彰显神威,里外什么都是大写的“气派”两字。
藏书阁在第四峰的山顶上,登顶后杜汝舟才发现那个藏书阁远不止一个山头那么大。云雾后,云层做梯做桥,连接着天外的几大楼阁。阁楼如同嵌在云朵里,阳光照耀下通体金碧辉煌。云中不时有飞鸟穿过,牵出的卷云不一会儿就被风吹散了。
二人站在巍峨的大门前。
杜汝舟绕着门口走了两转,最后脸贴在金灿灿的大门口,妄图在门上留个牙印:“这不会是真金的吧!”
公殳提溜着杜汝舟的后衣领往后带:“舟老板好歹是一方富甲,别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杜汝舟被拉开时,手指甲也摩挲在大门上,企图扣点儿金屑下来:“等会走的时候把门板卸了吧!”
公殳“嗯”道:“不是不能满足你!”
杜汝舟倒没想到公殳会答应,狐疑地转过头来:“真的?”
公殳食指骨节敲了敲大门:“实心儿的。”
杜汝舟一听,又贴到门上去敲着听:“真的诶。可咱们挪公家的东西真的没事儿吗?”
公殳看着杜汝舟:“你不就是公家吗?”
杜汝舟一愣。
公殳提醒道:“自家东西。”
杜汝舟恍然大悟:“对呀,长留说这儿算我老家。回家带点儿土特产没什么不可以的,是吧?”
说着,杜汝舟从灵袋里掏出月隐山给她的那把钥匙:“三十二天应该不会偷懒,让二十四楼阁同用一把钥匙吧?”
拿着手里巴掌大的钥匙,杜汝舟莫名为这“娇小”的钥匙羞赧。
“钥匙这么小。月隐山不会给我把假钥匙吧?”
似乎是为了表达对评价的不满和抗议,钥匙悬空飞起,无数金色符文画布般展开。
随即,门后机扩响动。重门不声不响地歇道口子,光线挤进门缝,却没掀起任何尘埃。门缝后,藏书阁明净,纤尘不染,如同昨日才有人来打扫过一般。
门缝间落下两道金光:彼所愿,必有应。彼所求,必有答。
公殳率先推门而入。
书阁内,书案上静默的墨香,几千年未曾减淡;转角燃烧的对烛,像两个正襟危坐对弈的君子;团子大的精灵从书缝间挤出来,堆叠着爬上梯子,追逐打闹。
好似无论外界时光怎样流转,藏书阁里的热闹都不会被打扰。
公殳驾轻就熟地走到中间最大的一张书案上,将笔递给身后的杜汝舟:“写吧!”
杜汝舟环视一圈书阁才接过笔:“我还以为要一本一本翻呢。原来刚才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公殳拿过镇纸给杜汝舟铺上。
杜汝舟看了眼饱足墨的笔:“我是不是得用上古体?”
公殳:“……”
杜汝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然他看得懂我写的什么?我怕他隔绝外界太久,跟我存在交流鸿沟。”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倏忽笑出来。
杜汝舟笑着提笔写下“封神榜”三个字。写完,纸张忽地腾空飘起,落在地上化作一个半透明的人形。
那人不过总角孩童模样,落地后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眉眼间的严肃、不耐烦和稚气和谐统一。
仙童瞥了眼杜汝舟和公殳,就不管不顾地往前走。虽然仙童只是有神识的灵体,但他走动时,身上金色的锁链和翠色的玉牌撞在一起的声响,又给人一种真实感。
见公殳一言不发跟在那仙童后边儿,杜汝舟也急急忙忙跟上去。
仙童带着他们安安静静走过几座云桥,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后,他停在一堵三人高的书架前,软骨头漫不经心地朝杜汝舟行了一礼后,原地消失了。
杜汝舟用手肘碰了一下公殳:“这里就他一个仙童?”
公殳点头:“现在是。”
杜汝舟“哦”着理解道:“这起床气,也难怪他要锁藏书阁!光领我们就花了一炷香,若来求答的多了,岂不是跑断腿!”
接下来,杜汝舟盘坐在书案边,她抬眸“钦点”哪本,公殳就替她取来。不论手中的秘密多么沉重,他们都装作不过如此地轻松。
她自然地倚靠,他享受着被需要。
秘境里没有白天和黑夜。
云层之上,风和日丽,日月同辉。
杜汝舟阖上最后一本书,目光坚定道:“这特产是带不走了。”
对面的公殳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又落到书目上,鼻音“嗯”声疑问。
“太丢脸了,我得给三十二天留条底裤。”杜汝舟又问,“你说扶涯神君和言中师兄知不知道这事儿?”
公殳头也不抬:“不是说一刀两断吗,哪来的师兄?”
杜汝舟瞪着公殳,鼻间呼出一个含糊的“行”字:“他们不知道,但古原神君肯定知道!古原神君就没和公殳大人透露点儿消息。”
公殳掀眼皮看过来:“你都觉得丢人,他会告诉我?”
看了一会儿杜汝舟再次瞪大眼:“这就是他们想要劫走古原神君的原因吧!怪说不得陈平没动我,原来是嫌我神格不够强大啊!”
公殳:“庆幸吗?”
杜汝舟撇嘴:“被嫌弃有什么好庆幸的。”
二人将书一本本还原后才离开
离开藏书阁时,刚才的那个仙童还候在门口。看二人谈笑着走出来,仙童脸上不免露出一丝诧异:“你们找到答案了吗?”
杜汝舟笑着迎上来:“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仙童又恢复那副目中无人,冷若冰霜的模样:“走吧!”
杜汝舟郑重其事地走到仙童面前:“既然你不是哑巴,那我有问题想请教一下仙童。”
仙童还是那副严肃的面孔,目光定死在光洁的地面。
杜汝舟微微俯身侧头,努力将仙童的实现聚焦在自己身上:“仙童怎么称呼。”
呼吸间,杜汝舟捕捉到仙童眼底的手足无措。
热闹奔波于阁楼上下的精灵不会开口,成双成对的烛火永远专注自我,酽茶般的墨香静候风声。杜汝舟不知藏书阁当年如何繁华,但如今这偌大的藏书阁内,她总觉得仙童独自守在这里有些孤寂。
“我叫杜汝舟。”杜汝舟看着不动如山的仙童,继续说,“我问题多,以后肯定还来藏书阁。但我总不能每次来,都仙童仙童地唤你吧!”
这一次,仙童抬眼看向杜汝舟:“找到答案了吗?”
目光交错,那双眼睛如同抵在杜汝舟的咽喉处的扼命弯刀,质问她:准备好接受你的宿命了吗?
刚想说什么,杜汝舟怀里的钥匙飞了出去——月隐山给杜汝舟的那把□□。
杜汝舟要去夺钥匙,却被仙童侧身闪开了。
“一千三百五十位神君恭候魔神多时,所以……”
仙童将钥匙握在手里,捏碎了。
“你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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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童说完那句“你不会再来”后,杜汝舟和公殳眨眼就被丢到了藏书阁大门外。之后,杜汝舟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再“打动”藏书阁的仙童给她开门。
杜汝舟一脚揣在大门上:“早知道先把这门卸了!实心儿的,实在是可惜了。之后遇到月隐山,一定再要一把!”
公殳虽被叫做清水先生,但几千年往庭零秘境攒的宝贝并不少。
他宽慰了几句,说回去送杜汝舟比这个更值钱的东西,杜汝舟才摆出一副“作罢”的模样跟他离开。
离开昆仑秘境时,二人没再大开传送阵。下山路上,他们沉默地一前一后,谁没有提起在藏书阁里看见的秘密,好似谁提起那荒诞肮脏的事实就是罪该万死一样,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不论他们看到了什么,面上都极力粉饰太平。
可仙童一句话,将脆弱的外壳敲碎。
封神榜露出它丑陋的模样。
这一切的开始,源于几位神君对庇佑苍生和势力扩张的假想。时至今日,共有一千三百五十位神君先后献祭封神榜。他们或是得罪了某一势力,违背了某条规矩,或是自陷囫囵堕入心魔,又或是被莫名牵连,更或是烧杀抢虐罪大恶极。
他们成为了封神榜这颗大树的养料,为被封神的生灵绵延生命。
一千三百五十位神君的过往,零碎记载在那三人高的书架上。那里有他们的名字,有他们的生卒,有他们的是非,也有他们的“罪名”。
内容纷繁复杂,汇集起来,也不过是个三人高的书架。
杜汝舟来此之前,已经对自己的使命有了大概的猜想。魔神以贪嗔痴怨惧恨为食,魔神肉身永世不灭,再联想封神榜下的魔气,答案呼之欲出。
她好似不止为毁灭而生,更为那个弥天大错而生。
正感叹老天爷打得一手好算盘,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
“杜汝舟。”
杜汝舟应声抬头。
一上一下,二人隔着三步石阶四目相望。
公殳的身后,有远山,有浮云,有飞鸟,有雪峰。
西斜的日光披着霞红。
他伸出手。
光卧在他的掌心。
“到我这里来。”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声鸟鸣。
鸣声穿过青云。
暴烈热切的情感沸水扑腾似的漫过胸腔,杜汝舟再也按捺不住胸腔中狂热的心脏。她鸟一样地飞出去,拥住那束光。
她高捧的谪仙啊,她多想要他永远留在人间。
可她折服于他的温柔,委身于她那驯化不了的自私一起残忍。交织的呼吸将痛苦悲伤懊悔自责搅碎,杜汝舟疯狂地沉溺,任理智在他的宽慰里融化。
她可怜的谪仙,还是被她拽入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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