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
电光火石间,几个身影被伏在地。
巧钟眼皮都没有抬,只是高唱。
“要不是魔神,妈妈也不会死!”
对面一开口,公殳看都没看小妖递上来的玉如意,直接扯下杜汝舟的喜帕,捧起她的脸,又像是捂住她的耳朵,吻在她腥红的眉心。
被围观的杜汝舟垂眸,眼底一派清明冷静,在这场闹剧下波澜不惊。可公殳知道,她气息吞吐变缓,神经紧绷,克制,僵硬。
“如果不是你,他们都不用死!”
“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有脸回来?”
“你真的要拖着整个红楼和你一起下地狱吗?”
喊话的小妖投珠,曾在曹阳围攻红楼那晚,抓住过朱绣的衣角。而后无数次从梦魇中挣扎出来,他都抱住自己,痛恨弱小的自己拉不住离开的朱绣。
投珠伙同楼内的其他小妖,和外人串通,想要在杜汝舟成亲这天将她击杀。
而投珠对杜汝舟的恨意,在巧钟发现他的计划后加深。
巧钟非但没阻止他,反而放任他在红楼里刺杀杜汝舟。投珠再傻也反应过来,没有杜汝舟的授意,巧钟不会任他肆意妄为。也正因如此,投珠觉得巧钟背叛了朱绣。
就算朱绣是应劫而死,但鼠来宝不是,吴工不是。
投珠不能接受巧钟“叛主”,更不能接受带来灾难的杜汝舟入主红楼。
没人堵他的嘴,投珠就要把红楼的伤疤血淋淋的撕开,即使他只是杜汝舟杀鸡儆猴的刀。
“你还小,你不懂。”的劝诫围绕耳畔,他绝望地看着曾经和自己相亲相爱的家人。投珠不能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会这般心安理得地追随杜汝舟。
他是小,他是不懂,但他也不想懂。
投珠被拖拽着朝红楼门外时,他紧攥地上的红毯,扯着嗓子斥责魔神,想以此唤醒众人沉睡的仇和恨。恍惚间,投珠觉得头顶所有人的眼光在某刻落在他们身上,落在这群无力挣扎的小妖身上。
他们,在目送?
他们在目送他们离开吗?
疯了吗,都疯了吗?
口号卡在投珠喉头,他竟然真的在众人的眼底看到了地狱。
耳边,是其他小妖声嘶力竭的呐喊。可呐喊声被掌声掴碎,被喝彩震碎,被冲天的烟火炸碎。
“你真的要拖着整个红楼和你一起下地狱吗?”
投珠目光扫视过周身同他一样被拖往场外的小妖,想到什么似的,周身血脉冲击,头皮发麻。
他突然害怕起来,他怕一语成谶。
视线最后一丝光亮被黑布蒙上,投珠听到了言中和长留的引导声。
灌入鼻腔里的风雪夹杂着牡丹花香,投珠一众人停下来,头罩被扯开,对面长身而立的人笑盈盈摇着手中的折扇,说:“欢迎,小家伙们!”
投珠想要回头,却被闪身接近的白开心用折扇挑起下巴:“别回头。”
泪水逐渐模糊了投珠的视线,他不管不顾地清醒,然后失声痛哭。
欢迎你们,离开地狱。
所以,别回头。
·
吹拉弹唱给红楼披上伪装,参加喜宴的飞觞走斝,都将悲伤隐藏得很好。直到,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出现在门口,热闹短暂地休止过。
众人的目光从那人身上不着痕及的,一扫而过。
公殳握紧杜汝舟的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阁主刚还说,今晚没谁过得了牡丹丛。”
杜汝舟调侃道:“在阁主那里,这天下人分两类,一是雪盟主,一是其他。”
净欢附耳和巧钟说了几句,巧钟抬头看过来,和公殳交换了眼神,便引着黑衣人往偏厅去。
杜汝舟拧眉,目光始终落在黑衣人身上。似乎是感受到灼灼目光,对面那人微微抬头,露出斗篷下一双骇人的绿瞳。
宽敞的偏厅内,红烛跳动。
杜汝舟和公殳位居上座,净欢和巧钟站在两侧,言中赶回来大咧咧地坐在左侧吃冰镇贡果,长留被覃欧支走。知謇立在中间,风雪早已化进黑色的披风里。
“魔神大人既然已经去过了藏书阁。”知謇一开口杜汝舟的眉头就直打结。
杜汝舟记得知謇。
他是俗山上和净欢交锋的黑衣人,也是当先阁深入水牢的探雪盟的眼睛。今天,他亦是探雪派来送礼的使者。但神秘的礼物并没有给众人多少惊喜感,所有人都奓着一身毛,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
果不其然,来者不善。
能进入昆仑秘境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杜汝舟真进入昆仑秘境,也多是猜测她想要进入三十二天秘境,尽快得到众神的认可,回归神位。
现在,知謇不仅了解杜汝舟去过昆仑秘境,还道出她去的是藏书阁。这如同告诉杜汝舟,探雪盟在昆仑秘境放了一双眼睛,监视着杜汝舟的一举一动。
他们为什么监视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何现在又要将一切道出?
而且这双眼睛极为隐秘,甚至连一同前往藏书阁的公殳也未曾发现端倪。
难道会是仙童?
“想必对自己的身世也有了猜测。”知謇也是有点语言艺术在身上的,扫了一圈屋内人脸上各色神情才再次开口。
这次开口,直接惊起一屋子人的鸡皮疙瘩。
杜汝舟他们从善感派掌门李威那里得知,魔神并未降临封神台。杜汝舟也怀疑过自己魔神的身份,可神格在手,魔神的身份跑不掉。
藏书阁仙童给杜汝舟的纸条上,也有个身份不明的“小白”。
谁是小白?
在她修成人形前,叫她小白的简直不要太多。自她有记忆以来,她就在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浪生活在俗山终止。
太多疑问横亘其间,杜汝舟想开门见山地问,下意识瞥了眼身旁的公殳,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她之前和公殳谈论过“小白”这个名字,但每次都被公殳几句话扯到别的话题上了。
公殳坐着,拿出手巾擦着杯子:“雪盟主能亲手将答案奉上倒也省得我去找她了。”
杜汝舟垂眸,藏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想:“公殳知道?他知道什么?”
大咧坐在后方的言中玩着垂下的头帷:“大荒之初,既没有封神台,也没有封神榜。而最初的天神并非来自封神台,是天地灵气聚集而成。那时候的天神,不像现在可以上天入地,游历四海。直到天命降临,身死生地,他们都永远走不出那里。”
知謇礼貌含笑:“夜航将军说的是。”
杜汝舟微微一愣,明白了言中的意思。
所以,她根本不是从封神台下来的!
“神明本该来自众生。”
众人闻声望去。公殳坐在那里,眼神懒散地小口抿着茶。
神明本该来自众生?那封神台呢?
公殳的话像是一把刀,冰冷凌驾于现世的规则之上,满是嘲讽,又叫人生畏。
“师父在俗山遇到……”言中顿了顿,帷幔微动,目光穿过黑纱落到杜汝舟身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杜汝舟暗叫不好,就听对面脆生生说了句“师娘”。
“……”
“就着手让我追查,她消失在众人视野的三年世间,到底去了那些地方。”言中目光又落到知謇身上,“我追查那会儿,魔神降世不过四年,但我竟然能在探雪地界发现魔神近十年的活动痕迹。”
十年?
一旁的巧钟差点儿惊呼出声,捂住嘴看着杜汝舟。
公殳正气定神闲地给杜汝舟倒茶,杜汝舟就是震惊的时间都没有。
“我一说那雪团子长耳朵狐狸,谁都知道我说的是谁。我当时差点以为你们探雪地界盛产犭也狼了,但不是呀!”言中语气加重,“我想,还是因为师娘的真身够扎眼!”
杜汝舟:“……”
言中:“后来我才知道,大家知道她是因为有猎户曾经捕杀过她,一箭穿心,她当场死了死,没过多久又生龙活虎起来。”
在场所有人脑子里都闪过一个词——不死之身。
“当地人怎么称她的来着?”言中故作思索,然后“哦”出声,“探雪地界的第二个山神。”
知謇沉默片刻后,转身对公殳说:“本也没打算瞒着大人。”
公殳:“可如果我当初去问雪盟主,她还是什么都不会说,不是吗?”
知謇点头:“这是天命。”
默了默,知謇再次开口:“时间到了,我自会前来为大人答疑解惑。”
公殳垂眸问:“雪盟主呢?”
知謇颔首行礼,绿瞳里的冰冷一闪而过:“她去履行她的天命了!”
言中一语中的:“就是不能说。”
知謇:“不是不能,是不可说。”
言中耸了耸肩:“所以我才讨厌那狗屁天道。”
知謇没做评价,抬眸看向杜汝舟:“魔神大人,有关你的一切,你想从哪里听起呢?”
饶是觉得五雷轰顶,杜汝舟也在“天命”二字前冷静下来。她看着那幽幽绿瞳,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所以,我们之前认识?”
知謇点头:“是。”
杜汝舟:“那就从我们认识的时候说起吧!”
偏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知謇身上,等待他的答复。知謇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追忆往昔,盯着地上的云纹看了好久:“那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了!”
“什么?”“三千年”像是一根刺,扎得言中倏地站起来。
“那时候,探雪盟初建,神君整日忙于划分地界。”知謇眼光流转忽地落在了公殳身上,“某天,神君突然唤我同她一起去到不周山。因为神君接到了成神后的第一个神谕。”
“不周山”三个字掷地有声,落在众人耳朵里像是敲响了一口五千年古钟。
当年,公殳和胡喜就是在不周山毁掉的旧生死簿。
生死簿毁,从此只有过去,没有来世。那是众生宿命的分水岭,从此以后天神再无法轻易左右世间生死。
“在不周山断崖下,我们找到了已经咽气的犭也狼。”知謇用词微妙,他称三千年前的杜汝舟为“犭也狼”而非“魔神”,意思不言而喻。
“神君为了弄清她的来历,用了唤影阵。可是唤影阵里,并不止她一个人的过去。”知謇说,“而且,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了五千年前,旧生死簿毁灭的那天。包括小白。”
窒息感弥漫在这方偏厅。
巧钟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浊气,瞥了眼上座的公殳和杜汝舟。只是一眼,巧钟差点儿被那无形的漩涡卷起去。
“神君决定将陷入沉睡的小白带回了探雪盟。”知謇顿了顿,“可我们回到探雪盟时,古原神君已经等在那里了。”
言中没忍住问:“那时候你们就知道杜汝舟,不是,那个小白是魔神了?”
知謇摇头:“雪盟主带回小白是因为神谕,古原神君来到探雪盟也是因为神谕。那天,他们只是在探雪盟碰头。古原神君给小白算了一卦,可死物求不了结果。”
“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小白和魔神的关系,毕竟小白也没有神格。直到封神台给出新天神的讯息,也是二千年前,神君才猜测到小白的身份。”知謇拧眉,“在那之后,古原神君和雪盟主先后接到了有关魔神的神谕。小白肉身不死,只能封入无间地狱。但在我们决计封印小白的时候,小白却从探雪盟消失了。”
“好在小白沉睡时也一年四季地掉毛,我们用探魂术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她。”不知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知謇真心觉得有趣,总之他不合时宜地幽默只换来了满屋沉默。
当年,他们气急败坏地找到小白时,小白正和山里的精灵躲猫猫。
探雪看到小白天真灵动的模样终究是心软了。神谕从来不是绝对的,那只是未来的一种走向,但很多天神却将神谕视为权威的天命。
她动摇了,甚至为此和古原大吵了一架。
知謇:“后来神君心软,封印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净欢觉得知謇的话题来的奇怪,也很快发现了问题:“按你的意思,这三千年,汝舟一直在你们探雪盟?”
知謇:“是也不是。”
净欢:“可当年在俗山,我们在她的唤影阵里……”
他们在唤影阵里,分明只看到了不超过三年的记忆。
说到此处,净欢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心头一扼。
别说那几千年的记忆了,就是她离开探雪地界的五年记忆都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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