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胡喜撒谎说，他的天命是毁掉生死簿时，你猜为何能一呼百应？”
知謇犹记得探雪离开的那日，她和他说的话。
那日，当先阁齐聚梅子坪，揪出了念鱼斋后的陈平。而探雪刚送走前来拜访的郑三三。
两人坐在院落里，知謇烹茶，探雪听雨，一如往常。探雪突然提问，知謇明知答案，却仍旧摇头。
“既因为私欲，也因为不公。”探雪将手伸入雨中，仍由雨水拍打在她的手心，“封神榜不公，天命也不公。那样的不公，本就不该有某一个个体承担。”
“一千三百五十位神君。总要有谁去承受他们的恨。但不该是她。”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天命。”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
在知謇看来，探雪成长不少。可当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知謇还是不由得一惊。他竟不知，自己对探雪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拼死拼活要将所有人留下的固执模样。
“咱们封神台秘境见。”
黄昏里，探雪站在庭院下，笑吟吟地和他道别。
知謇，觉得和探雪守在人间的三千年，好像也没有那么久，但和探雪分开的短短数月，他突然觉得比三千年还要久。
“没有封神榜，你们会死的。你知不知道。”言中从红楼里走出来，并排站在知謇身侧。
知謇借着红楼的灯火，对着黑夜呼出口白气，有些炫耀是的朝言中一挑眉：“当然知道。”
言中做鬼多年，冰凉的灵体根本不惧寒风，但也哈不出一口白气。“甘拜下风”的言中被知謇幼稚的行为逗乐：“所以你们山大王到底怎么想的啊？”
三千年前，探雪继承了不知道是谁的神格，从三十二天下来。而后，她不顾劝阻，滥用神权，疯了般将知謇等人的名字刻到封神榜上，想要他们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如今，探雪却要杜汝舟毁掉封神榜。
真意外，她要打碎自己建造的琉璃塔。
知謇仰头看着茫茫大雪：“总要有谁去承受他们的恨。”
恰逢对面紫光乍现。不知道又是哪方纠缠起来，弄得今夜的大婚格外热闹。知謇的话也被轰隆雷霆吞没。言中凑上来想要听清，却被知謇推开。
风雪里，言中眼看那抹绿影入侵黑夜。
又是一道雷鸣，冷风吹起了言中眼前的黑色帷幔。他忽然想起，梅子坪那夜，面对古原的步步紧逼，公殳给出的回答。
“神君轻而易举就将我们的努力化作梦幻泡影。”
言中立在门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只是望着身影消失的方向，不安地叹了口气。
·
红楼里，偏厅内。
杜汝舟轻拍在巧钟的后背，笑说：“哭嫁现在才哭，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不好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可杜汝舟还是在笑。
在昆仑秘境里知道封神榜的来历时，杜汝舟就猜到自己可能成为封神榜的祭品。一千三百五十位神君的贪嗔痴，且不说她吞不吞得下，就是吞下了，世间也不会允许有那样强大的存在。她注定会为了某种平衡，归于虚无。
朱绣将红楼交给她，她总得要做些什么。千年万年可能不大可能了，但杜汝舟不想让自己有更多遗憾。
而知謇的出现让杜汝舟明白，她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巧钟哽咽着看着杜汝舟，“为什么总那么坚强。你可以不那么坚强的，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杜汝舟苦笑着为巧钟擦泪：“雪盟主都发话了，我不用了破封神榜牺牲自己，你还哭什么？”
费力劝走了巧钟，杜汝舟才和公殳回到新房里。
适时，东方既白。
推开门窗，山林烟岚云岫，杜汝舟不由得深吸了两口气。
这么多年，杜汝舟早已习惯生活在他人贪嗔痴的情绪之下。可当她觉察到巧钟对公殳的情绪时，杜汝舟还是很难受：“巧钟这是记恨上你了，你也不解释解释。”
公殳正倒着合卺酒：“没什么好解释的。”
“可能当初巧钟还会觉得，你有意接近我是为了感化我封印我，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杜汝舟后腰靠在窗栏上，接过公殳递来的合卺酒，“但现在……”
二人交杯时，公殳俯身压下来，一手撑在窗栏上：“怀疑我，勾，引，你？”
杜汝舟半仰着头，睫毛煽动，眼尾含笑，用极为“赞同”的眼光打量上公殳：“如果当真如此，那我有本事将公殳大人拉下水，这笔买卖也不亏。”
咫尺距离，二人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杜汝舟在公殳“蟊贼”的目光下，露出苦涩：“怎么还兑水啊？”
公殳收走杜汝舟手里的杯子，意味深长地一笑：“某人酒量不好。”
杜汝舟捋过公殳垂下的青丝，慢悠问道：“既然言中都能查出我在探雪地界的过往，白阁主会查不出来？”
早知杜汝舟会秋后算账，公殳连哄人的说辞都准备好了。
他想说，一切和探雪有关的，白开心都不会深究，可他忽然从杜汝舟的目光中瞧出别的意思来：“你怀疑阁主知道探雪的计划？”
“派净欢监视我们时，他或许还没能怀疑我魔神的身份，”杜汝舟说得出神，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但阿烛那件事后，阁主总该有所作为。魔神事关重大，就算他和雪盟主有约在前，也不可能让调查止步探雪地界。”
忽地，眉头一点冰凉。
杜汝舟抬眸，对上公殳。
“还以为汝舟会先讨伐我的，”公殳拈着一股醋味，指尖点在杜汝舟眉心，起身退开，“结果身在曹营心在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片慌乱声。
杜汝舟和公殳交换了一个眼神，推门出去，正好迎上对面匆忙赶来的提灯和净欢。
“消失了。”提灯先一步开口，“封神台秘境又消失了。”
杜汝舟：“什么？”
公殳：“什么？”
“就像十年前一样，封神台秘境又消失了。”提灯抱紧怀里的破本子，“而且，就连通往幽冥的路都……”
“扶涯神君也在幽冥，现在完全联系不上。”净欢道，“言中已经赶回去了。”
“有谁在刻意拖住扶涯神君。”公殳心中一凛，“幽冥的门不似秘境，怎可能说关就关！”
“关门……”杜汝舟眸子一沉，“阁主呢？”
对方突然问到毫无干系的白开心，让提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所以一旁的净欢接话道：“阁主率一众先行官去找秘境入口了。”
公殳问：“秘境中可有值守的神官？”
净欢立马反应过来，公殳问的其实是探雪：“我立马去查！”
说完，净欢就消失在了原地。
杜汝舟看着愣在原地的提灯：“为什么阁主走的时候没带上你？”
“啊？”提灯有些发懵，“他，他叫我……来找你们。”
说到最后，提灯从这奇怪的指令中感受到一丝冰冷。
如果前线有伤亡，那白开心必然会带上正好在手边的提灯。而且，提灯那么容易迷路，就此带上提灯，白开心还能少些事情，但白开心没有。
杜汝舟想：“为什么没有？又为什么将提灯支到我这里？他和雪盟主到底在计划什么？”
换上常服，杜汝舟和公殳正领着人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遇上覃欧带着一众伤员往楼里走。伤员有红楼新招的新兵蛋子，也有当先阁的先行官。巧钟吆喝着妖精们引路，让大家入房休息。那一刻，杜汝舟和公殳了然，白开心压根儿没想让提灯去封神台秘境。
所以，当公殳和杜汝舟再遇白开心时，白开心的第一句就是：“提灯大人到得很及时吧！”
而此时，提灯被留在红楼治疗伤员了。
三人立在山巅，往山下看。而山下，一众先行官和神官正在极力寻找封神台秘境的入口。
杜汝舟问：“阁主为什么不想让提灯大人来？”
白开心轻摇纸扇，悠悠然道：“舟老板知道提灯大人是何时上的封神榜吗？两千三百年前。他前后活了不过三千年，按一般妖精的寿命来看，他大概还能再活三四千年，余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以，没有了封神榜，”说到此，白开心忽地回头，“提灯大人并不会陨灭，只是不能永生而已。”
杜汝舟有些发懵：“所以，你知道雪盟主的计划？”
白开心却像是没听见杜汝舟的问题般，自顾自继续说着：“封神榜上，像提灯这样的神官一共有六十七位。”
“在他们愿意的情况下，他们将以新的身份入世。”白开心半张脸藏在纸扇后面，双眼微眯，笑说，“到时候希望舟老板公平竞争，不要为了抢人和当先阁斯皮脸才是。”
公殳双眼一凛，白开心握扇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适时，净欢出现在三人身后，一一向三人行礼后他对杜汝舟说：“舟老板，值守封神台秘境的神官查到了。只有一位神官——雷部，姬之介。”
公殳奇怪道：“只有一位神官？”
“往日值守封神台秘境的至少有五名神官。”净欢顿了顿，“可从四月前，留守封神台秘境的就只有之介神官。”
四个月前，正值当先阁围攻梅子坪，也是探雪离开探雪盟追寻天命的时候。
“是古原神君亲下的命令。”净欢补充道。
“不是探雪，”杜汝舟回头，看向一脸“轻松”的白开心，眉头紧蹙，想，“没有探雪。”
倏地，空气中几只水蝶破空围上来。
公殳头也没回，问：“封神榜的事情，知謇大人都和阁主说了吧。”
白开心：“是。”
公殳周身的水蝶杀气凛然：“白阁主，你放知謇入红楼的目的达到了。雪盟主我们可以救，但如果代价是汝舟，我劝你放弃。”
白开心银发随风扬起，颇为惋惜地说：“要留，也要留得住啊！”
话音刚落，四周风停云滞，杀意直冲白开心面门。
“公殳！”杜汝舟叫住公殳。
冰剑悬在白开心眉心，剑锋在白开心眉心划出一道血痕。
杜汝舟转头对白开心道：“阁主，你既然能放知謇和我们面谈，那你也猜到了雪盟主的计划。我们可以合作，但合作的前提是互通情报。你得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我们才有机会……”
有机会什么？
杜汝舟说不出来，话也就停在了这里。
“梅子坪那夜，”白开心很给面子的顺台阶而下。在杜汝舟停住的瞬间，他自然地接话，“雪盟主让古原神君给我稍话。”
他还记那日，手指触碰到青羽的一瞬间，心脏漏一拍的感觉。
三千年没见的人，只是再见她的羽毛，白开心都忍不住想去爱惜。可青羽在他触碰的一瞬间，化作齑粉。
“她。”
白开心在这个“她”里计较了好久。
久到喉头都干了，白开心才刚认识到了自己的僭越般，转换了称呼，说，“盟主，要我全力配合魔神大人，毁掉封神榜。”
他深吸了一口气，甩掉一身枷锁般，重新戴上了他“虚伪”的面具。
“那天，舟老板也扬言要毁掉封神榜。我当时高兴坏了！”折扇“啪”地一声，落在白开心掌中：“我想，当先阁岂不是要从我这里发扬光大了嘛！”
“舟老板，你也知道，我是在任时间最长的阁主。活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吗！”白开心嘚瑟地说，“啧，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千年，可算等到这一天了。”
杜汝舟三人在一旁静默，看着白开心一人在崖边手舞足蹈。
公殳问：“所以，雪盟主现在也在封神台秘境里么？”
“不在。”白开心摆了摆折扇。他没说，他派人守在这封神台附近四个月，“雪盟主现在应该和郑三三在一起。”
“公殳大人能查舟老板的过去，郑三三也能。”不等众人发出疑问，白开心就给出了答案，“在当先阁围攻梅子坪，陈平妄图带走古原神君的那天，郑三三也到了探雪盟。”
净欢：“他劫走了雪盟主？”
“不可能。”公殳沉声道，“按知謇大人的意思，雪盟主是自行离开的。”
白开心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说：“我猜，雪盟主和郑三三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净欢不解：“能和他有什么协议”
白开心道：“假设郑三三为了神权，十年前也曾为魔神上过封神台。当他知道封神榜毁灭在即，他会怎么做？”
杜汝舟说：“他会阻止封神榜毁灭？”
公殳沉眸：“准确来说，他是要延续神力。”
杜汝舟和净欢闻言，皆是瞳孔一震。
“郑三三所求为何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封神台秘境为何消失，”白开心顿了顿，“而又是谁，有能力同时关上封神台秘境和地下城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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