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殳大人。”杜汝舟刚离开,净欢出现在公殳身后拘礼道。
公殳:“有消息了?”
净欢迟疑地点了下头:“元吉大人的消息。”
公殳微微侧头问:“有什么顾虑么?”
净欢摇头:“就是有些奇怪。”
公殳闻言,也微微蹙眉。
净欢道:“元吉大人说,清明大人被召回总舵见阁主了。清明大人上任锦程馆分舵前,是总舵大领事,更是阁主的左膀右臂,如今回总舵不该是件稀罕事。”
公殳:“那就说明,真正去总舵的另有其人。”
就在这时,破空飞来一张符咒和一只水蝶。公殳和净欢分别收下消息后,两边的脸色都不见好。
“是清明大人。”净欢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率先开口,“他要我两个时辰后在封神台秘境前碰头。还有雪盟主……”
“我知道。”公殳打断道,“看住长留。在事情结束前,不能让她离开这里。”
闻言,净欢握紧了手中的游风。好似鼓了很大的勇气,他忽地昂首问:“长留在这里,那舟老板怎么办?”
公殳不言,摩挲着手里的骨戒。
净欢:“器灵为天神生,为天神死。说不定长留真能……”
“替她去么?”丝带在公殳眸底翻飞,好一阵他才收回目光,看向桥底的池鱼,“如果,汝舟是你的器灵呢?你会放任她找死么?”
净欢眼眶一热,咬牙道:“我明白。可现实是,身处水深火热中的是她。我们不用求着绑了那器灵,就能助她脱离苦海,你们又为何不愿?”
“你不该只问情愿不情愿。”公殳眸中一冷,“你还该问,情不情愿受这一厢情愿。”
闻言,净欢身躯一颤,脑海里闪过那夜,朱绣躺在血泊里的模样。那时候的他,面对亲人的赴死无力回天。而如今,长留或许是杜汝舟唯一的生机,净欢不想,也不愿放过:“那你们这么护着那器灵,为何不问她,要不要这一厢情愿。”
公殳看向疾声厉色的净欢,微微一怔。
当年为通过试练,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破碎不堪。公殳不知道怎么安抚这个破碎的少年,因为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阿欢,”公殳柔声道,“如若长留不求为死而死,她不会被汝舟留在这里。”
净欢却坚持说:“她心甘情愿成就一段器灵和天神的佳话,有何不可?”
公殳:“那你说,佳话为何无人再提?“
器灵替主赴死,曾被传为一番佳话。可当年器灵赴死的佳话逐渐无人再提?
因为,有心甘情愿为天神陨落的器灵,就有肆意利用器灵挡天劫的天神。
故事当下,大家往往只能看到它的前半段。很久很久以后,当年热捧的心冷下来,众人才迎来真正的落幕。那个时候,又有几个真的记得当年的开场和盛大?
剩下的,除了狼藉,就是教训。
大家能记住教训就不错了。
“阿欢。为天神而生,不该是器灵的宿命。”
“舍一人而换天下,也不该是神的宿命。”
公殳拍了拍净欢的肩头,“等我们回来。”
说完,灵阵和水蝶吞没了公殳的衣袂。
净欢长仰着头,在倔强的风中,任由丝巾被泪浸湿又变干。他用长叹平复情绪后,转身来到了长留的院子。
长留坐在亭子里,支着脑袋咬着笔尾。石桌上铺了几册书,一张于田洲的地图和一封信。
觉察到来人,长留指尖的笔飞过来,却没如预想的一般砸到来人身上。长留抬眸看去,看见满院子的禁制,脸色冷到极点:“你要干什么?”
净欢何尝不知杜汝舟的打算。杜汝舟带长留认识红楼中人行,是想她有个安身之所;让长留接管红楼情报网,是想长留有个立命之地。她给长留吃穿,教长留认识天地,让长留生有来处,活有去处,就是没打算过让她一死。
因为长留只是长留。
“你应该知道,这破结界,困不住我。”
“我是魔神的器灵,这世上没有我破不了的结界。”
“我给你个机会在我破开结界前解释清楚。”
“我数三声,三,二……”
净欢唇齿翕张,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才半年大的器灵解释,有人不需要她的慷慨和赴死。不等长留数完,他堪堪留下“别等了”三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长留桌上的信封翩然落地。
长留下意识回头,却不受控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收入信中。
·
两个时辰前,清明被召回总舵。
如今的清明是锦程馆的阁主,守好自家一亩三分地才是要事。所以,清明见白开心前,以为是什么普通的召集。到了总舵,平时正常值守总舵的先行官连个影儿都没有,清明只见到了一个元吉。
由此,清明心底开始发怵。
元吉拍了拍肉肉的肚皮:“阁主在祠堂。我带你过去。”
清明对总舵再熟悉不过了,哪里需要元吉领路?
二人一前一后,不发一言地走了一路。到了祠堂跟前,元吉往边上一让:“清明大人,请。”
清明愣了愣,心里擂鼓声震天响,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祠堂。
跨过大堂,清明老远就看见白开心的身影。白开心手握纸扇,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面对立牌像是叙旧聆听般地低眸。
不过百步的距离,清明就那么远远地站着,直到白开心回过头来,摇着扇子唤他:“来了都不吱一声。”
清明走上前来拘礼回道:“吱——”
白开心面上又惊又喜:“啧,居然学会打趣我了。”
清明没回应,抬头看向面前的立牌。
白开心:“上柱香吧!”
清明回头,面露不解。他只是个普通的先行官,还没有资格在这里给历任阁主上香。
“来都来了。”白开心摇着扇子,“给他们点儿面子。”
白开心嘚瑟地“大逆不道”,清明吓得吱溜往蒲团上一跪,连忙赶着要给自家阁主请罪。拜完,清明缓缓起身时,一个木盒子从旁边递上来。
铁片和木头碰撞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清明大概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清明不接,白开心就一直举着盒子。
“红楼虽然不再归附当先阁,但掌管红楼的毕竟是魔神。舟老板既然给了我们空子钻,让咱们的净欢大人在里面有了身份地位,我们也得给面子的。”白开心说,“但对我们当先阁来说,光一个净欢又是不够的。他出身红楼,保不紧哪天要回家种田。”
“所以,比起一双眼睛,咱们自己看见的更可靠。”白开心问,“清明大人觉得该如何?”
白开心的话,清明明白了。白开心不愿将监视红楼的重任押在净欢一人身上,而红楼一旦出事,当先阁要能够立即介入。
想着白开心说的那句“舟老板既然给了我们空子钻,我们也得给面子的”,清明顿了顿:“将锦程馆归入红楼界内,但保留从总舵到锦程馆的通道。这样,凤鸣山地界的妖精能通过总舵去到各个地方,其他地方的妖精也能去到红楼吃酒。”
白开心顿了顿,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不愧是清明。”
清明担心地看向白开心:“舟老板真的会答应吗?”
“会答应的,”白开心将木盒子递到清明跟前,“是不是?”
一语双关。
清明无法描摹心口的情绪,他接过木盒子,像往常一样拜别白开心。跨步离开大堂时,他忍不住回头。在巨门关上的前一刻,清明透过缝隙瞥到了祠堂下伫立的二人。
另一位,是古原。
·
三个时辰后,杜汝舟破阵。
她知道此行不易。毕竟二十几个秘境,如今就剩下于田洲一处。之前围追堵截魔神的,再也不用天南海北地跑了,在于田洲守株待兔即可。这是他们联手封印魔神的绝佳机会。
就这样,在进入秘境前,杜汝舟无奈地当了一次过街老鼠。进入秘境后,原本一切也在杜汝舟的计划之内,直到秘境封印破除,魔气消失,杜汝舟才觉察出不对劲——不知为何,周身黄沙迟迟不散。
按道理,魔气消散,那些坐等在外要杀她的早冲进来了。一炷香时间过去,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风沙的对抗都了无声息。
突然,东方一声号角直冲云霄。
黄沙如天幕般拉开。
路的尽头,出现一个黑点。紧接着,出现一条宛若长蛇的队伍。
这平原避无可避,杜汝舟无奈站在原地静观其变。有意思的是,那个队伍就这么从杜汝舟跟前经过,好似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杜汝舟一探再探:“这竟然是个幻境。”
面对如此逼真的幻境,杜汝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摸不清下阵人的意图,只能服从“摆布”,将计就计。
驱策这支队伍的,是一群披着头戴式敞篷的黑衣人。他们身骑银盔短翅的天马,手握重兵,戾气冲天,穿插在这支队伍的头尾。而被黑衣人牵引的,多是刚化形或道行浅的小妖。小妖们手脚戴着千钧重的铁铐,从头到尾看不到一块儿完好的皮肤。
杜汝舟本想跟上队伍,看他们到底要去哪里,结果一个转身,自己就身处到某个荒芜残破的村落中。
村落里空无一人,但地底下阵阵的擂鼓声催动着脚下沙石。
杜汝舟捏诀,借术法看到了地下的血雨腥风。
擂台上,上百的妖精从铁笼里冲出,在中央的空地厮杀成片。
让杜汝舟意外的是,这擂台竟也布下了和陈平山斗兽场一样的斗兽阵。落入斗兽阵的生灵,只有一个能活着出阵。
血雾翻涌,一众妖精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挣个你死我活。台上的妖精一个个倒下,四周的鼓声也愈来越响。当最后一个妖精浴血站在擂台上时,鼓声达到了顶峰。直至优胜者离开斗兽阵,鼓声才弱下去。偌大的地下擂台,回荡着看台上赌徒的欢呼与痛哭。
杜汝舟没把更多注意力放在斗兽场的输赢中,所以当她的目光扫过胜者时,没想到对方会猛地回过头来。四目相对,被血浸润的眼眶正好钉上杜汝舟的方向,吓得杜汝舟立马收回术法。
在杜汝舟收手的瞬间,她似乎听见场内有谁高呼“小白获胜!”。
小白?哪个小白?
杜汝舟立在风沙里好久,逐渐从那个身影里回过味儿来——她猜,最终离开斗兽场的那个人,是五千年的自己。
恰逢两个黑衣人从地下暗道里钻出来:“听说了吗?胡喜神君说,他的天命是毁掉生死簿!”
“不然你以为神君们突然抓这么多妖精是来做什么的,当然是为了对抗胡喜神君的!”
“难怪!之前神君们抓精怪多是玩乐,现在突然筛这么些个狠角色,原来是为了对付胡喜神君啊!”
“总之啊,能拿刀的就丢前线,不能的就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宝贝哪去炼丹。你这些天兄弟们出行也注意点儿,别被胡喜神君的人抓住了马脚。”
“珙澶那边马上战乱了,记得放只犭也狼出去……”
此时,站在五千年后的杜汝舟一身血凉了下来。人间哪里有大事发生,就会有犭也狼被放出去,叫人一时分不清那些该叫做宿命还是支配。而地下擂台的残忍让杜汝舟差点忘记,这是五千年前天神的地盘。
幻境里都是些五千年前的老黄历,那下阵的人让她看到这些是何意?
下一秒,她的视线又忽然被吹灭了,紧接其后的是耳边潮浪翻涌的吵闹声。
“我不想打架,也不想被拿去炼丹?”
“我们为什们会被抓来这里啊?”
“我想回家……呜呜。”
几个转瞬,杜汝舟现在又身在地下牢笼中。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她这次被束缚在某一灵体里,不能再随意志动弹。黑暗里周遭声浪如潮,杜汝舟挣扎几番后,视线里挤进一点光亮。她感受到自己依附的身体转移了视线,往光亮处看去。
原来,是小妖们哭喊引来了不屑的黑衣人和狠辣的雷鞭。
透过黑衣人手中的火把,杜汝舟逐渐看清了牢里的小妖。上百只犭也狼显出真身缩在一起,像团沾了红梅的雪球。
又是一鞭落下。
奇怪的是,这次没有四溅的腥气,取而代之的是让人颤栗的寒凉。
杜汝舟微微抬眸,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故人。
他总是冲在前面,所以好找的很。
或许是时局紧张,风声鹤唳,黑衣人早有准备似的,很快撤离了地下。而跟随公殳来的人,有条不紊地疏散着地下小妖。杜汝舟所在的水牢中,犭也狼们在引导下迅速离开了水牢。
水牢里的犭也狼差不多走光了,可困住杜汝舟的这副身躯却迟迟未动。不知为何,它的目光还紧锁在公殳身上,叫杜汝舟不看公殳都难。
五千年前的公殳和杜汝舟认识的公殳却有不同,行住坐卧透着股冷意。
眼角火光翻涌,蓝色的火舌从地牢深处蔓延开来。野草般疯长的火源照亮了公殳衣袂的银碟。杜汝舟就这么死死盯着那副侧颜,直到公殳若有所察地侧过头来。
当二人的视线穿过五千年的光阴交错在一起时,杜汝舟难免有些恍惚。
原来,俗山不是他们宿命的起点。
这一眼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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