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天光隐匿,地下传来如洪的钟鸣。
一时间秘境内乌云密集,电闪雷鸣,无数魔物破空而出,各自为营,厮杀成片。雷光扫过,秘境天崩地裂,露出它狰狞的面孔。
公殳大手一挥,抢在地裂前,放出数百支水蝶。
水蝶所过之处,流水潺潺。紧随其后的是刺骨的寒,冰霜骤起。五十丈内,坚冰若磐石。法阵金光铺开,荡开了四周魔气。可没过多久,四周的魔气拉开“车轮战”,蚕食坚冰,往杜汝舟的方向推进。
没一会儿,杜汝舟手握烟杆,和一缕魔气争斗着。
吸纳魔气的一瞬,无名的痛苦,愤怒,和窒息的恨意鱼贯而入,淹没了杜汝舟的五感,让她差点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情感还是别人的。
公殳原本与一团横冲直撞的魔气周旋,觉察到杜汝舟状态不对,祭出不让尘,蓄力一掌拍散了魔气。他身后翻飞的水蝶形成屏障,将二人护在其中。
公殳轻抖手腕,甩掉不让尘上沾染的魔气:“别吸食这里的魔气。我们不知来者身份,这样做太冒险了。”
杜汝舟无声摇头,想要将眼前晃过的记忆碎片抛到脑后。可比那些碎片记忆更冲击的,是那无边的,虚无的,待填补的,漫长的空虚感。只是一瞬的感觉,让向来感受惯贪嗔痴怨憎恶的杜汝舟吓出一身冷汗。
公殳俯身将杜汝舟扶起来:“还好吗?”
杜汝舟缓过来,目光扫去:“一二……十三,十三个堕魔者,确定不是幻境?”
公殳语气平静:“不是。”
“他们从何而来?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如果他们一直在这秘境里,为何从未见过有关他们的记录?”杜汝舟想着,暗自倒吸了口凉气。
余光中闪过一丝光亮,杜汝舟抬头望去。
黑暗里,一颗血色的珠子散发出骇人的红光。无数堕魔紧随其后,黑雾像是爬着他人尸骨登顶的大手。争抢间,珠子在天际留下一条血色光痕。
杜汝舟蹙眉道:“他们是在抢什么吗?”
说话间,一大片阴影从眼前闪过。说时迟那时快,黑色的巨物从天而降,杜汝舟和公殳极速闪避,猎猎狂风掀起沙浪。恰逢雷鸣闪过,让他们看见了巨物的双目。
杜汝舟:“两个眼珠……”
公殳:“是重明鸟。”
重明鸟双目间,魔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它的目光都紧随着云雾间闪烁的红珠。不一会儿,山头大的重明鸟散作魔气。
魔气遮天蔽日,掀起天高的浪潮,所到之处烈火灼灼。
杜汝舟不禁对他们的身份产生怀疑:“这么强大的力量,扶涯神君比也不遑多让。”
公殳若有所感道:“如果是天神呢?”
杜汝舟:“天神?”
公殳:“就是不知道是哪一边的。”
“呵,我本还猜这是月隐山的手笔,眼下看来,除了三十二天,谁有这个本事……”杜汝舟声音小下去,她忽然想起藏书阁内,那个三人高的书架,想起那一千三百五十位天神的名录,声音微颤,“可他们就不一样了……”
公殳的沉默,让杜汝舟不禁汗毛炸起:“他们,不是献祭了么?”
“猜度,徒劳无益。”
杜汝舟:“秘境外就是于田洲,秘境一旦坍塌,百万生灵将无处可逃。不管这是谁的手笔,难道就如此弃天下于不顾了吗?”
说到此,公殳突然抬眸看过来。那一刻,杜汝舟突然就懂了,她会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现在把我丢出来,指望我吸食魔气维系封神榜?倒真是……”杜汝舟倒吸了一口气,“看得起我了。”
公殳望着遮天蔽日的黑雾:“不论是与不是,无异于饮鸩止渴!”话音刚落,公殳忽地竖眉,将杜汝舟护在身后。同时,无数冰锥往背后砸去。
“是啊!饮鸩止渴。”
虚空中,有人用沙哑的声音说。同时,几十米开外,冰锥和什么东西碰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声响。
电闪雷鸣间,一人拨开黑雾缓缓走来。
来人提着一柄残破的宫灯,鬓角除了几簇不羁的碎发,算处理得整齐熨贴。宫灯里的蜡烛早已燃尽,只剩残破不堪的烛台曝露在外。素白的外袍饶是千疮百孔,仍是流光溢彩,看得出它来路非凡。而来人的五官像被晕开的墨画,叫人毛骨悚然。
这零零碎碎拼凑起来,让来人看起来有几分诡异的体面。
公殳捏诀洗髓术,微微一怔:“有神格,但只剩一缕残识。”
杜汝舟却道:“小心!他身上恨意滔天,别让他把我们踹沟里了。”
“这……竟是公殳大人。”来人率先认出了公殳。他拘谨行礼时,身上金色的锁链和翠色的玉牌撞出脆响。
“你认识我?”公殳没想到来人会是这么个反应。
“抱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来人再次拘礼道,“吾乃藏书阁日行官,奉琴。此前公殳大人受邀上昆仑,我远远瞧见过大人您。”
杜汝舟目光落在那翠色腰牌上,那腰牌比藏书阁仙童的还要精致华美些,她传音公殳问:“你认识奉琴神君么?”
公殳上下打量了一下奉琴,传音道:“听过这名号,但我不曾拜见。”
奉琴又朝杜汝舟一拜:“敢问这位是魔神大人么?”
“不是。”杜汝舟斩钉截铁,“我是杜汝舟。”
“……”
杜汝舟的干脆利落让对面奉琴反应了好一会儿。
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奉琴轻笑出了声:“没想到魔神大人竟如此幽默。”
“……”
面对自己“说笑”就“陪笑”的奉琴,杜汝舟面上挤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想:“你的幽默我的幽默好像不一样啊……”
公殳问奉琴:“神君为何而来?”
“为寻魔神大人来的。”奉琴说,“如今一见,竟是本尊。”
公殳从中听出端倪:“神君原本以为见到的会是谁?器灵?”
“天神践行天道千千万万年,免不了九死一生之局。”奉琴道,“器灵继承了部分神格,乃天神之分身,也是众神最好的替‘死’金牌。”
杜汝舟:“本尊亲临,让神君失望了!”
奉琴语调中流露出些许赞许:“魔神注定命运多舛。大人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实乃吾之福分!”
“你也说了,多舛的是命运。”杜汝舟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我走到这里,和有没有冤大头来替我是两件事。”
此时,“冤大头”正被杜汝舟困在信中。
也不知奉琴听没听出其间揶揄,但听他毕恭毕敬地应声一句“魔神大人说的是”,倒让杜汝舟动物本能地奓毛。别人“小魔神”“魔神”地唤她,她都没有眼下的这种不适感。
一旁,公殳将杜汝舟的反应尽收眼底,暗自笑着。
公殳问:“那奉琴神君寻汝舟,所谓何事?”
奉琴道:“命也。”
杜汝舟疑惑道:“什么命?”
奉琴答:“天命。”
杜汝舟看出奉琴是“诚心”不想告诉他们,但她又不想这么放弃:“三十二天命你来的?”
奉琴摇了摇头:“三十二天隐退,不问世事。”
一听“三十二天隐退”,杜汝舟就不禁揶揄道:“不问?呵,该问的不问。”
“……”奉琴呆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拘礼道,“大人说的是。”
公殳从奉琴的话中听出别的意思:“奉琴神君既然不代表三十二天,那敢问奉琴神君如今来此,又受的谁的命?”
奉琴行礼道:“天授!”
杜汝舟:“……”
杜汝舟手中烟杆敲打在掌心,恨不得将对方的牙敲碎。奉琴半天说不着重点,让她莫名有种竹篮打水的错觉。她给公殳传音道:“什么天授地兽的?说绕口令呢?”
公殳传音道:“可能是担心泄漏神谕。”
杜汝舟传音说:“此处危机四伏,他一缕残识行走其间,稍有不慎可能就魂飞魄散了。他应当不至于为了诓我,冒死跑这一遭。可他一身恨怨,又三缄其口,真想灰飞烟灭前拉我们下河怎么办?我们又不是元吉大人,哪里辨得他话里的真假?”
公殳传音安慰道:“想那么多做甚?又不是打不过。”
杜汝舟:“……”
见对面二人半天不说话,奉琴开口问:“二位大人可还有疑问,如若可以我们就……”
“就是想问问神君你打哪儿来?来干嘛?又要打哪儿去?”
对杜汝舟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被奉琴牵着鼻子走无异于给自己掘坟。而她知道奉琴接下来想说什么,于是打断奉琴。
奉琴依旧含糊其辞:“我是来为二位领路的。”
杜汝舟:“那咱们去哪儿呢?”
奉琴:“二位跟我走便是。”
一旁的公殳眼咕噜一转,忽地客气”道:“既然神君不方便说,那我们就随意转转。”
杜汝舟猛地回头:“?”
公殳:“等你方便说了,再告诉我们就成。”
奉琴:“……”
闻言,杜汝舟在心里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奉琴被这离谱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直到公殳牵着杜汝舟离开,他都仍旧怀疑公殳是在开玩笑。等公杜二人走出去百步仍没有回头的意思时,奉琴真的有点慌了。他来之前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一会儿,杜汝舟就听到后面嘶哑的呼喊声:“大人,二位大人,等等……”
杜汝舟刚要回头,就被公殳拽了一下:“他在唤我们了。”
“我听见了。”
“那我们……”杜汝舟有些疑惑。
“既然他和我们兜圈子,我们也可以和他兜圈子。”
“公殳大人,这样不好吧!”说着,杜汝舟脚下的步伐又快起来。
呼啸的风沙里,只见前面二位悠哉悠哉地闲逛,后面那位踩着“急不可耐”的碎步追在后边儿。
好不容易撵上公杜,奉琴刚要开口,就听对面杜汝舟故作“偶遇”地道:“好巧啊,奉琴神君。”
“……”奉琴直言,“二位大人是不信奉琴。”
杜汝舟委婉道:“有点。”
公殳“找补”道:“但不多。”
杜汝舟暗暗瞪了公殳一眼后,对奉琴说:“此地凶险,我等行差踏错乃是万劫不复。神君此行为何,还望神君细细告知。我们也好有个判断。”
“二位大人有所怀疑,我能够理解。”奉琴道,“可如今我一缕残识,对二位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可是神君,您讳莫如深,回答避重就轻,又身负灼灼恨怨,要我们如何安心呢?”杜汝舟的意思莫过于,奉琴披着羊皮却露一个狼尾巴。而留给奉琴的不过两个选择,要么想办法骗过他们,要么如实相告。
奉琴沉默了很久。
就在公殳打算继续“兜圈子”时,奉琴开口了:“恨啊,怎么会不恨呢!”
他攥紧宫灯,面上晕开的五官没有任何变化。可他张口时微颤的嗓音,已然言尽了所有。
“谁在封神榜下呆个千年万年的,会不恨?”
闻言,公杜二人皆是一惊。
杜汝舟:“封神榜?你献祭了?”
奉琴:“是的。”
杜汝舟:“那你又为何在此?”
见奉琴不言,公殳问:“难道说,这里已然不是于田洲了?”
奉琴:“这里……是封神台秘境。”
联想奉琴说的他从封神榜下来,杜汝舟心中暗叫不好——封神榜的封印破了?二人冷静下来,交换了一下目光——这个名字不在献祭的一千三百五十多位神君之列。
公殳传音道:“要不然敲晕了算了。”
杜汝舟:“……”
公殳传音说:“敲晕了用唤影阵,我们自个儿去看看。”
杜汝舟却传音:“记忆也会骗人。”
公殳心态却很好:“左右都是被骗……”
杜汝舟:“……”
随后,公殳一边堂而皇之地捏诀唤影阵,一边说:“奉琴神君,我们去过藏书阁,也知晓献祭封神榜的名录。”
奉琴:“我知道。”
杜汝舟:“你说你献祭了封神榜,可名录上没有你的名字!”
奉琴摇摇头道:“我是自愿献祭封神榜的,当然不会记录在册。”
杜汝舟感受着从奉琴身上浓烈地恨意,怀疑道:“真心自愿的?”
“是啊,魔神大人。”奉琴冷笑一声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自愿的”三个字,“魔神大人会走到这里,何尝不是自愿的呢?”
杜汝舟立马否认说:“我不是。”
“……”
“我没有。”
“……”
这倒也是事实,杜汝舟算得上是被拐进来的。
奉琴似乎是没见过这么“无赖”的魔神,无语片刻后叹道:“那探雪呢?探雪不恨吗?她不也为了她的道,要献祭封神榜吗?”
公殳拧眉道:“你说你在封神榜内,那你怎么知道雪盟主要献祭?”
“这个应该能解开二人大人的部分疑惑。”说着,奉琴的宫灯中飘出一缕黑雾。黑雾悬停在杜汝舟跟前,杜汝舟立马反应过来,那是奉琴的记忆。
“记忆是会骗人的。”
说话的还是奉琴,他猜到了杜汝舟心中的疑虑。
虽然知道记忆会骗人,但对封神榜知之不多的杜汝舟来说,知晓奉琴的过往能让她在之后的问题中有更好的判断。
和公殳交换了一下眼神,杜汝舟才向那丝记忆探过手去。而就是在触碰到那记忆的一瞬,杜汝舟就感到了撕裂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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