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爷莫怪,此事牵扯甚广,绝非一朝一夕可成,还需从长计议,若有需要,还望国公爷及时相助。”她说着把玉兰佩递给他。
“算是留个念想。”
袁彻将玉兰佩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玉佩覆上来的温凉之感,心中慢慢浮现夜夜思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来,他喉头一紧,神色有些复杂。
八年前。
北疆一战,父兄战死。
他跪于灵堂前,披麻戴孝,为父兄守灵。
恍惚间,听见远处传来喜乐唢呐,当时他想都没想,下意识冲出雨幕,衣裳淋湿了一大片,也无暇顾及。
他寻着乐音一路追到吴府,只见晚榆凤冠霞帔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孟千雪回忆起几年前的上元夜,漫天花灯下,众人笑语盈盈,相伴而去。
袁彻站在长街尽头,一袭玄色衣袍,手中还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长姐,我好像看见袁家阿兄了。”小女孩咬着糖葫芦,扯了扯长姐的衣裳。
“是吗?”孟晚榆半信半疑,转过身去,却没有看见他。
“阿遥许是看错了,来,跟长姐回府。”她拉着小女孩的手,上了马车,往孟府的方向而去。
她不知道。
他一直躲在一处隐秘的巷子,不敢让她看见。
他远远望着即将离去的少女,只可惜,手中的糕点还是没能送出手,那人的身姿随着行进渐渐模糊,永远离开了他的视野。
长姐至死也未曾知晓过他的爱意。
敬国公袁彻一生未娶,秉承父兄遗志,自请奔赴北疆,直至壮烈牺牲。
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长姐最喜话本里,那以热血沃疆土、以肝胆照山河的一世之雄。倾慕那怀安邦定国志、存济世安民心的人中龙凤。
她敛了敛衣袖,整理好情绪,才道:“公爷位高权重,深受圣上信任,又坐镇得兴楼,想必手里掌控的情报不少。”
“好,我答应你。”
他看着孟千雪坚定的神情,忽然想起幼时三人总是在太傅府的庭院里嬉戏玩闹,晚榆总爱将摘来的玉兰花别在孟千雪发间。
春花秋月在,物是已人非。
以前那个怯生生躲在晚瑜身后的爱哭小女孩,竟已能独自撑起一片天。
“姐夫,合作愉快。”
袁彻闻言先是一怔,眼神有些茫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嗯,合作愉快。”
在孟千雪看不到的地方,袁彻微微勾唇。
有些小心思是藏不住的,如今她既然肯定了他的名分,自家人帮自家人,怎么说都是理所当然的。
谈话间,陈禾跌跌撞撞闯进书房,狼狈地扶着门框大口喘气,声音紧张到有些结巴:“公爷,大事不好!殿……殿前司那活阎王带人杀过来了,铁了心要进来抓刺客!”
“天子脚下,私闯民宅,贼喊捉贼,这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得兴楼生意还做不做了!”
袁彻眉头紧皱,眼底甚至没有一点温度,如淬了冰般。
很难不让人多想二人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什么程度,怕是深痛恶疾也难以恭维了。
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她也是听宫里那些老太傅说的,燕京生乱,秦王慕容泽起兵造反,意在大宝。
萧无伤与袁氏父子,抵力相抗,不想秦王势大,兵临城下,死伤惨重,燕军岌岌可危。
往日兴盛繁荣的燕京城,早已沦为空城,光武帝慕容洵听信妖道之言,苦炼丹药,消极抗战,城中军备废弛,将领落荒而逃,士兵散漫无勇,以趋于亡。
“今上昏庸无道,偏宠奸佞之言,嗣子年幼,如何能掌天下大权!秦王殿下英勇无双,才智过人,随先祖皇帝打下大燕江山,劳苦功高如此,荣登大宝,乃是天命所归!我等为何要弃贤主于不顾,扶一个年少无知的毛头小子,大家说是也不是!”萧无伤向席下军士举杯,意图投诚自保。
“秦王殿下万岁!我等誓死追随秦王!”军中喝彩声不断,毕竟乱局如此,谁又不想保全自身,光武帝一脉子嗣惶惶逃窜,不知所归。
“逆贼萧无伤何在!国未破,少主尤在!我等一日不死,大燕一日不亡!今日我袁武就替高祖皇帝和太子殿下,不除萧贼,誓不撤兵!”袁武怒吼道。
秦王亲临,于城台窥视,为表忠心,萧无伤乃命麾下兵士执秦军旗,高呼“秦王万岁”之语。
袁军粮草匮乏,人困兵乏,终是不敌。敬国公袁武与其子袁征皆死于无伤之手。
中年男人喟叹一声:“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会死在你手里。”
众人皆道萧袁两家交恶,来往断绝,不通婚姻。却不知那少年国公领命出征,遭奸人算计,节节败退,战死沙场。
满门忠烈,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只有萧钰背负骂名,为他立了那衣冠冢。
石碑上原本的字已经看不清了,可那八个字依旧赫然醒目。
吾之挚友,袁家阿彻。
袁彻转身看向孟千雪,面上藏着几分忧虑:“二娘子,回去路上定要小心谨慎。”
见她点头应下,又猛地转向陈禾,沉声道:“杨叔呢?有杨叔在,他萧钰岂敢胡作非为!”
陈禾继续说道:“杨管事带人拦在门前,萧殿帅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捆了丢在马前......”
袁彻脸色一沉:“是时候好好会会我们这位殿帅了,我看捉拿刺客是假,探我得兴楼的虚实才是真。”
他抬手整了整衣襟,缓步向门外走去,又转头对陈禾冷声道:“下楼,见客。”
萧钰微微挑眉,望着袁彻从楼上下来,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呦,小公爷也在,今日这得兴楼可真是热闹啊。”
袁彻负手而立,温声道:“敢问萧殿帅,刺客何在?”
萧钰猛地抽出雁翎刀,停在距袁彻三寸处,他眼底杀意翻涌:“刺客就在这酒楼之中!”
袁彻拔出腰间佩剑,二人弓弩紧张,一场大战即将引发。
萧钰突然转身,刀锋划过满堂宾客,吓得几个文人骚客瘫坐在地。
“得逐一排查,不能放过一人。”
刀刃重重砸在檀木桌案上,震得酒水泼溅。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殿前司众将士听令,给我搜!”
孟千雪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这场闹剧。
她微微敛眸,他们两人真是像到了极致,一样的一言不合就舞刀弄枪,别无二致的爱而不得,还有大相径庭的……
必死结局。
她做过明懿公主的伴读,那位威风凛凛的萧殿帅时常随侍在公主身边,一袭黑色劲装,腰悬雁翎刀,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冷峻而警惕。
桌椅被掀翻,杯盘狼藉一片。
萧钰目光扫过混乱的大堂,忽然定在一处。
他冷笑着收刀入鞘:“公爷这得兴楼倒是藏得严实,方才紧闭书房,原是在私会女眷。既能藏下妇人,藏个刺客又有何难?”
孟千雪闻言,径直走到堂中,对着萧钰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礼,声音清冽如冰:“萧殿帅说笑了。袁孟两家本为世交,今日书房议事来得光明正大。倒是殿帅,凭一面之词便兴师动众,搅得百姓不安,莫非你们殿前司的规矩,就是以莫须有三字惊扰良民?”
她抬眸直视萧钰,眼中毫无惧色:“若殿帅咬定此处藏有刺客,尽可搜。但方才那句私会,还请殿帅收回。我孟家虽非高门,却也知礼义廉耻四字,容不得殿帅如此污蔑。”
“孟二娘子,我本无心诋毁孟家,此事与你无关,还请高抬贵手,不要让萧某为难。”萧钰道。
季明早就按捺不住,非要下去掺和一脚,他这个人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
不过,三个目标人物同时出现,倒是值得他亲自出手,也不算亏本。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天赐良机,他岂能辜负!
陆池小声劝道:“少爷,不可。”
季明根本不听,扬扬道:“关键人物总是压轴出场,本少爷去也。””
争论不休,一道清亮而又带着几分不羁的声音响彻众人耳边:“各位听我一言,不过是抓个刺客,又何必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瞧着不过十**岁的模样,一袭红衣似火,衬得他肤色白皙如雪。那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嘴角处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萧钰猛地转身,手中的刀微微抬起,锋利处泛着寒光,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地盯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冷声问道:“来者何人?”
少年噙着笑,姿态悠闲,双手抱拳,微微欠身道:“在下儋州季明。”
萧钰有些无奈:“阁下有何贵干?阻拦殿前司办事,杀无赦!”
陆池暗自捏了一口气,他家少爷能不能全头全尾地从京城回去,是个问题。
“大人恕罪,且听季某一言,若不尽人意,任君处置。”
季明不慌不忙,神色从容,轻轻挑眉,反问:“大人可知道那刺客是何面目?”
他微微扬起下巴,雁翎刀斜指地面,“滚。”说罢挥手示意手下人继续搜查。
萧钰眼神阴鸷,一字一顿道:“刺客受过墨刑,右脸有块刺字留下的青疤,十分显眼。”
他也不指望季明能说出什么花来,这年头,说大话的不在少数。
红衣少年不闪不避,朝前迈了一步,一阵微风吹得衣袂飘动。
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大人既知刺客特征,可曾想过,如此明显的标记,刺客怎会大摇大摆藏于这众目睽睽之地?再者,大人仔细瞧瞧,这得兴楼可有面目相符之人。”
众人觉得他说的有理,也跟着应和道:“是啊!无凭无据,萧殿帅,殿前司可不能冤枉好人啊,说不定那贼首早就溜了。”
一行人搜查未果,刺客杳无音迹。萧钰冷哼一声,扬了扬手,只好带着一众将士转身离去。
季明微微拱手,高声道:“殿帅慢走,不送。”
待萧钰走后,陈禾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嘀咕道:“阎王爷终于走了!”
袁彻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厌恶之色,冷冷吐出两个字:“晦气!”
孟千雪微微侧头,神色依旧,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此人来历不明,动机有待查实。
一旁的芙蓉和香兰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芙蓉拉了拉孟千雪的衣袖,怯生生地说道:“娘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府吧。”香兰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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