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匆匆回府,发间的珍珠步摇随急促的步伐玲玲作响。
好不容易混了进来,却见一妇人站于庭院中央,看来早已等候多时。
“回听梅院。”
苏敏手持团扇,手里紧紧握着檀木扇柄,目光扫过女儿凌乱的发丝和裙摆上沾染的酒渍。
“去哪里了?”
苏敏的声音看似温柔,却让孟千雪感受到一丝冷意,芙蓉和香兰相继跪下,为自家娘子求情。
“阿娘。”
孟千雪福了福身,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母亲打断。
“今日燕京城闹得满城风雨,你当我真不知道你往虎口里钻,擅自出入那等三教五流之地也罢,与那袁彻私会又是什么缘故,事已至此,你可还有话要说?”苏敏逼问道。
“阿娘莫怪,女儿与敬国公是有要事相商,绝非儿女私情。”孟千雪一字一顿地说。
“孟氏祖训第三十一条,女不私会外男。违者,以败门风论,轻则禁足,重则逐族。你可知错?”
香兰轻呼一声,刚想要为孟千雪辩解,芙蓉见状赶紧捂住她的嘴。
“女儿……知错。”
苏敏叫来徐嬷嬷,厉声道:“送二娘子去祠堂跪满两个时辰,若有人敢求情,与之同罪,可都听清楚了?”
徐嬷嬷应下,狠狠地看了两个丫鬟一眼,接着苏敏的话继续说:“夫人,这两个丫头惯会挑唆二娘子,万万留不得,依老奴看,不如卖到下等妓院去,免得教坏了娘子不是。”
“娘,她二人与女儿自幼一同长大,其心日月可鉴。去见敬国公是我自己的主意,女儿愿意受罚,还请母亲宽宥。”孟千雪扑通跪下,企求道。
“罚三月银子罢,她不点头,底下的丫鬟嬷嬷哪里敢行事。”说完手持团扇,拂袖而去。
徐嬷嬷回头看了孟千雪一眼,规劝道:“夫人,老奴斗胆给您提个醒,二娘子毕竟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这般待她,若是遥姐儿心里有气,记恨夫人,如那话本子写的,与那穷书生一走了之,那可如何是好。”
“正因她是我与孟郎的亲生女儿,才要严加管束,她惯是个性子倔的,心气儿高,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倒是希望她能嫁给钟意的儿郎,莫要像我这般,年纪轻轻守了寡,孤苦一生罢了。”
孟家祠堂。
孟千雪跪在蒲团上,放眼望去,目光扫过一排排的先祖牌位,直到最后落在父亲的灵牌上。
她不怪母亲。
忽而忆起,父亲死之时,兄姊尚幼,是母亲硬生生咬牙撑起了整个家。
孩提时,她常被母亲的抽泣声惊醒,有时偷偷站在墙角,她看见母亲独自对着父亲的牌位发呆。
幼时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男子可以休妻另娶,而女子却要在三从四德的束缚下孤苦一生。
母亲也好,长姐也罢。困于富贵牢笼的金丝雀,难道还少吗?
母亲早年守寡,独自一人抚养幼子,却依旧要遭受宗族的非议与刁难。可有些男子,随意抛弃糟糠之妻,另觅新欢,逍遥自在。
二叔孟芳华借父亲早逝,兄长少不经事,百般刁难,意图夺走管家之权,私吞家族产业。
可他忘了,如今官运亨通,荣华富贵的大好前景,都是父亲用命换来的。
凭什么!孟千雪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神愈加坚定,似是下定了决心。
她想为自己,也为天下女子,寻找一条不一样的路。
有些事,母亲不让她做,也许是怕她输,输得头破血流,七零八落,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镜花水月终成梦。
可她不想输,想赢给母亲看。她不是那攀附乔木而生的菟丝花,当霜雪漫过屋檐,众人皆道百花沉寂时,她孟千雪偏要做那凌寒独自开的梅花。
如今袁彻肯出手相助,事情已然简单了许多,上一世她久居深闺,消息闭塞,连长姐的死因都没有查清楚,就糊里糊涂嫁给了周晏清。
前世孟府悲剧像是被人事先安排好了一样,长姐自尽,阿兄蒙冤,母亲病重,书房惊魂,一件又一件的祸事席卷而来,以至孟家身败名裂,为天下笑。
换命之术玄之又玄,她也不知从何查起,那句可不要辜负那人一番情意,更是让人一头雾水,哪里去辨什么真假?
一处客栈,灯火通明。
红衣少年手里捏着一片带着刺青的面皮,青黑色的刺字还带着些许光泽。
季明微微眯起眼,笑道:“堂堂殿前司指挥使,不过如此。”
他抬手,将面皮凑近烛火,火苗瞬间舔舐上去,发出滋滋的声响,面皮上的刺字在火焰中逐渐扭曲变形,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春闱将至,也不知那死书呆如何了。”
季明漫不经心地说道,尾音带着几分调侃。
陆池立在一旁,闻言立刻拱手,恭敬道:“少爷宽心,张郎君吉人天相,定会高中。”
季明嗤笑一声,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深邃:“三年前他父亲死得蹊跷,可悲可叹。”
陆池神色一凛,向前半步,压低声音问道:“主子是说,张郎君父亲的死,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红衣少年起身来到窗边,猛地推开轩榥,夜色撩人,一阵寒风扑面而来。
远处灯火若隐若现,平添几分虚无缥缈,患得患失之感。
季明长叹一声:“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燕京城的水,还是太深了。”
窗外飞进来一只白鸽,季明取出信笺,少顷,扔进火中,一会儿便成了灰烬。
“他来燕京做什么?”季明问。
“少爷贵人多忘事,宁郎君长兄宁望赴京赶考,特来看望,顺带来瞧瞧少爷您。”陆池接过他的话,一一解释道。
“赶考?宁望蛰伏已久,想必是做好了万全的打算,我当助他一臂之力,方可乘胜追击,得愿以偿。”季明沉吟道。
翌日,孟千雪端坐在妆台前,身姿袅袅。
芙蓉手持玉梳,轻柔地为她梳妆,动作小心翼翼。香兰则在一旁,专注地挑选着娘子今日要佩戴的钗环首饰。
随后孟千雪轻轻将那支红宝石发钗插入发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她一身浅紫色罗裙,行至庭院中央,口中喃喃念着:“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孟千雪微微蹙了蹙眉,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正是踏春好时节,不过群芳斗艳,谁都想做那最出色的一朵。”
孟千雪轻声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现在想来,许久未见殿下了。”
她转身唤来芙蓉,声音清脆而坚定:“芙蓉,午时随我去趟公主府。让香兰去得兴楼找公爷拿情报,记住,此事务必谨慎,不可走漏半点风声,母亲那边,能瞒住最好,若是不成便罢了,事后我自行向母亲澄清。”
芙蓉微微一愣,领命而去。
她与公主私交不浅,明懿长公主向来嗜睡,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绝对不会起的。
这么多年,她们也算暗自达成了一种默契。
晌午,二人出府。
刚踏入公主府,为首的暗卫垂首抱拳,语气恭敬又有些熟稔:“孟二娘子,殿下前些天便念叨着您,快进去吧。”
穿过垂花门,只见回廊两侧的海棠花纷纷飘落,沾在裙裾上。
远远地,便听见长公主清脆的笑声,推开沉香木屏风,满室暖香扑面而来。
长公主的名讳唤作知意。光武帝嫡长女,明德太后所出,孝元帝同母妹,福王异母妹,舅父乃当朝右相,其夫婿也是户部尚书嫡子。
只叹,以尊荣始,为尊荣终。
慕容知意斜倚在软榻上,茜色披帛随意搭在肩头,原本明艳的容貌在纱帐的柔光下更显昳丽。
慕容皇室多美人,不论男女,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实至名归。
她身侧坐着位穿鹅黄襦裙的少女,看着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杏眼桃腮,不知在同公主说着什么。
“见过殿下。”
孟千雪福了福身,余光瞥见那少女手里拿着金丝软鞭,好不威风。
想必那位便是圣上叔父成亲王慕容江的独女,云栖郡主,慕容汀兰。
明懿长公主眼波流转,伸手虚扶:“阿遥快起来,你与本宫之间,哪里用得着这些虚礼?”
她转头看向慕容汀兰:“汀兰妹妹早先回去吧,阿遥是本宫的至交好友,来寻我叙话的。”
慕容汀兰眼尾上挑,有点不服气,毫不犹豫拽住公主的衣袖:“走就走,谁稀罕待在你这儿!”
她话音未落,便见明懿长公主突然伸手捏了捏慕容汀兰的脸颊,看似亲昵的动作却用了十足的力道:“本宫和阿遥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听着——尤其是不太聪明的人。”
慕容汀兰有些无奈,可嘴上却也不愿服输:“慕容知意!你给我等着,下次本郡主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长公主并不在意,仿佛二人间的争吵已是常态,她面上满是笑意:“本宫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好好等着,汀兰妹妹可不要失约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