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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温吞水

赵昭棠28岁,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工作已经是第三年。

她性格平淡,是个温吞水,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平生必做不可的理想抱负,很少有剧烈的快乐亦很少有彻骨的悲伤。

儿女到了这年纪,父母为着许多反而比从前更加唠叨计较,赵昭棠对此不置一词。她天赋异禀,从善如流地变成只怯懦的乌龟,将沉默当成对外唯一的窗口,不与人交流也不发表意见。

赵母见状急得不行,又见女儿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无所谓中隐含某种沉默的哀伤,就断定她必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总想着去开导,只是寻不到机会。

某日到市场买菜,和碰巧遇见的亲戚闲话家常,意外从那人口中得知赵昭棠一个从小要好的朋友,她的青梅,叫宋湾的,不久前刚从国外回来。

“你确定是小湾?就是从前总和我家昭棠一起玩的那个姑娘,老宋家的女儿,宋湾?”

赵母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抓着亲戚的手询问。

亲戚干笑一声,收回被握疼的手,带着点恼意肯定道:“是的啊,就是她,我今天在老巷那边吃早餐时还遇到了呢!千真万确!”

赵家夫妻两个同宋家夫妇二人交情甚密,多年来有空就会聚在一起吃饭打麻将。赵母买菜回家,当下就打了电话过去,宋母接到电话一愣,随即喜出望外地笑开,和老友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家常来,口气里有请客吃饭的意味在。

“是的啊,小湾不久前回来的!刚要告诉你一声,你反而先知道了!得空可一定得带着昭棠来家里吃顿饭!”

赵母心中本就存着让宋湾开导开导赵昭棠的念头,从前女儿在宋湾面前总会活泼许多,近些年来却越发沉默内敛,看得她心里着急。两家拉扯客气,谁也不肯让谁,便约了第一顿饭在赵家吃,第二顿饭则由宋家置办。

周五下午赵昭棠开车回家,打算陪老两口吃完晚饭再回出租屋,不料母亲一个电话打来把请宋家吃饭的前因后果全说了,先斩后奏,约的就是当天下午,压根没给女儿拒绝的机会。

听到宋湾名字,赵昭棠有种恍如隔世的错愕,胸口像揉了一把碎冰,顿顿的疼。她挂断电话失神良久,想起两人已经有多年都未曾联系过了。

她6岁时结识的宋湾,两人一起从小学读到高中,大学虽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奈何天各一方,相隔久了也就渐渐生疏,国内国外地各自过活。

这些年过去了,关于宋湾,赵昭棠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般思量着开车回到家,母亲早已等在楼下,一见面便给女儿派了新的差事。

“小湾这么些年没来了,咱们礼数也该周全些! 更何况你也大了,总得学着去应酬长辈!不是母亲事多,我自然知道你宋阿姨家有车,可有车和你亲自去接是一回事吗?”

“你啊你,这种事情还得我来提醒,简直和你爸一个蠢样!性子怎么能这样吞吞吐吐?看看你王阿姨家小王,那多好!大大方方的,长辈喜欢,去年就结了婚! 我怎么生出你这种性格的姑娘来啊?!”

赵昭棠叹一口气,无力和母亲分辩,赵母总不满意赵昭棠温吞的性子,强势到事无巨细都要操心,搞得赵昭棠有时简直烦不胜烦,可惜怕惹母亲生气,又不得不听。

赵母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赵昭棠左耳进右耳出,“嗯嗯”点头说是,焦虑着出发去完成任务。

车停在宋家别墅门口,透过玻璃向外望去,只见车库前的路灯下,站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女人上身一件白色衬衫,深色牛仔裤衬出一双性感长腿,脚踩黑色马丁靴,背对着赵昭棠在那里抽烟。

她手指修长,绕是不喜欢烟草味道的赵昭棠也无端被那姿势吸引,动作随意又野性,侧脸完美,骨相优越,漂亮得惊人。

赵昭棠心中一动,觉得那侧脸好生熟悉,恰逢此时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毫无征兆地回身向她看来。

赵昭棠呼吸一滞。

兴致被人打扰,对方似乎没了继续抽下去的**,把烟蒂按灭在垃圾桶上,侵略性地对上赵昭棠目光。一双琥珀色眼眸直勾勾,像是要不顾生者意愿,残忍地将她看透。

赵昭棠异样地焦急起来。

对方却并不理会她的焦急,长腿迈着性感步伐,不急不慢地朝她走来。女人脚步未停,不多时便站在了窗外,挥手对车内人笑笑。赵昭棠降下车窗,那声音从外面传进车里:

“怎么,几年没见,都认不出我来了吗?”

赵昭棠一愣,盯着对方那张和从前并无二致,但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成熟女人韵味的脸看了半晌,涩声道:

“……宋湾。”

她知道自己硬挤出来的笑容一定很丑:“……好久不见。”

赵昭棠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昔日好友……或者说的更准确些,被自己严词拒绝的表白对象。高考后,宋湾找到她,怀着满腔爱意道出多年喜欢,那时的赵昭棠其实是震惊的,她不明白宋湾究竟喜欢自己什么?更退缩着不愿相信年少的宋湾许下的海誓山盟。

她是个温吞水,温吞水生长在母亲强势,父亲懦弱,柴米油盐酱醋茶,琐碎烦躁,日复一日的现实生活里。浪漫像镜花水月的梦,失去了也不会哀怨叹惋;誓言是多变的热带天气,随时会暴雨倾盆。

年少的她不相信宋湾也不相信自己,只觉得那爱情是虚幻的,两人之间不仅隔着性别,还隔着温吞水得失皆可的态度,压在肩上沉甸甸的生活。

所以她毫无意外地逃走。

毫无意外地把炽热爱意隐藏。

她就带着这隐藏沉默多年,满腔的爱意杀死她,尘封已久的心本该沉沉睡去,谁料久别重逢,只一眼大火就燎原,□□焚身。

赵昭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情绪,宋湾仍旧站在车外静静望着她。赵昭棠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于是她转向宋湾,坦荡地对上那双眼睛,笑着招呼道:“上车吧。”

宋湾想了想,关上已然拉开一半的车门,在赵昭棠震惊的目光中绕路来到右侧,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一时无话,好在宋母挽着宋父胳膊及时出现,上车后逮着多年未见的赵昭棠小棠长小棠短地问东问西,气氛才逐渐缓和下来。

晚饭时,长辈们聊得开心,全然没注意到一旁面无表情,把佳肴吃得索然无味的两个年轻人。吃完饭,长辈们凑成一桌打麻将,赵昭棠切了水果,泡好茶,摆上零食,宋湾则静静站在宋母身后看牌。

玩到一半,赵母用开玩笑的口吻向宋湾道:“小湾啊,你和昭棠这么要好的朋友,可得帮阿姨一个忙才是。”

赵昭棠顿觉某种不好的预感,心中七上八下起来。

宋湾没表示拒绝,赵母边低头看牌边道:“昭棠近些年来性子愈来愈沉闷,没听她说起过什么朋友,工作上的事更是绝口不提!你赵叔叔劝过她多次,可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越劝她反而越不爱听,可把我急得不行!”

话说到这份上,宋湾已把她的意思弄明白了七八分,果然,但听赵母继续道:

“你和昭棠现如今都大了,又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有空正好约出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也叫昭棠改改她那脾气!有个能说贴心话的人在身边,阿姨我才能放心啊!”

“那当然。”宋湾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笑道:“阿姨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围观了一切的赵昭棠:“……”

她被母亲一番话背刺得外焦里嫩,气到在心底翻了个少见的白眼,陪了没一会儿就借再拿些水果的缘故溜了。

厨房在一楼,赵昭棠踩着拖鞋沿楼梯下去。好不容易煎熬着来到厨房,想起此行目的,慢吞吞地拿出葡萄,转到水池处理。刚在那哗哗水流声中回转点理智,察觉身后有人来,以为是来催水果的赵母,不免烦躁道:

“好了好了,不用催,我洗完葡萄会快点拿上去的。”

“要帮忙吗?”

宋湾好听的声音响在耳后,赵昭棠一个激灵,装葡萄的瓷盘从手中掉到地上,瞬间碎成了几半。

“你们两个搞什么呢?!什么东西碎了?闹那么大动静!”楼上,赵母被这动静吓到,提高嗓门询问道。

“你没事吧?”宋湾面有愧色,退后一步不再离赵昭棠那么近,“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看你在洗葡萄,所以就多嘴问了一句。”

闻言,赵昭棠机械地摇摇头,主动忽略宋湾方才奇怪的凑近动作,算是回应。

她懒得回赵母的话,事实上,赵昭棠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头昏脑涨的状态里,宋湾开口提醒小心时,她已然依照本能把散落的瓷片捡起用抹布包了,打算之后再做处理。

“没关系的。”气氛太过古怪,赵昭棠实在按耐不住,焦灼着看向对方礼貌劝道:“葡萄我洗好了,你先上去吧,我随后就到。”

然而宋湾的表情明显是有什么话要说,赵昭棠一愣,鬼使神差道:“还有什么事吗?”

“赵阿姨说,叫我开导开导你,所以……”宋湾仔细观察着对方反应,见赵昭棠脸上并无抗拒神色,就大了胆子继续道:“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出去——”

可赵昭棠没给她说完的机会。

话音未落,她端着葡萄就绕开宋湾往外走,急匆匆上了楼。

大厅内吵吵闹闹,宋母似是说了几句玩笑话,逗得另外三人捧腹不止。长辈们麻将打得正开心,没人注意到她异样,赵昭棠不免暗暗松下口气,连带着不久前对赵母的一点责备也烟消云散了。

她手脚飞快地丢了垃圾,顺势在桌上腾出个空地去放葡萄,事情做完转身就走,岂料宋湾竟在这手足无措的瞬间出现在面前,蛮横地挡住她去路。

赵昭棠停下脚步,心跳没由来地漏了一拍。

而后,似是为了回应这份错愕,她手腕突然被宋湾大力抓住,又在本能挣扎的瞬间里强势地转变为十指相扣。

宋湾情绪很急,压根顾不上在乎对方意愿,拽着人就径直下了楼。

赵昭棠便在对方强迫下成为提线木偶,被人牵着手带出门去。她本以为宋湾会给她一个解释,可惜那人好像提前预料到她这想法,竟选择了缄口不言。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走了好久,直到回程路上,宋湾都还没有放开她的征兆。赵昭棠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习惯和那人十指相扣的感觉,宋湾的手很暖,又很凉,握着她时力度适中,怕她逃也怕握得她疼,牵着她走又禁锢她自由。

“这些年,你好吗?”

赵昭棠到底是受不了长久的静默,率先开口道。

“我很好。你呢?你过得好吗?”

宋湾语气轻松,反问道。

“挺好的。”

话头打开后,无趣的夜景不再显得那样沉闷,像是有人举起大锤,砸开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多年时光。赵昭棠继续道:“这份工作找的很顺利,同事都挺好相处,还有,我们老板是个大美女,人超好。”

“哦?”宋湾笑着打趣道:“大美女?有你漂亮吗?”

话音未落,察觉到赵昭棠颤抖的惊噩。

宋湾自然知道这话问的不合时宜。

可她实在忍不住,忍不住想看看赵昭棠读懂这话弦外之音的反应,她脸红羞恼的神态,凌乱不稳的呼吸。这么些年来,她就依靠想念那人模糊神态来缓解刻骨思念,思念太苦,压抑不住就满溢出来,再管不了克制要求。

果然,赵昭棠不负她所望地红了脸,变得吞吞吐吐,嗫嚅道:“……比我漂亮。”

宋湾使坏道:“是吗?”

那语气像是在说,自己不相信有人会比她赵昭棠漂亮。

赵昭棠今日穿了条纯白色的连衣裙,裙身勾勒出完美曲线,及腰的黑色长发编成辫子从右肩垂下。

听了这话,她一双杏眸中水汪汪,因宋湾的使坏双颊微红,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嗔道:“油嘴滑舌!”

宋湾很满意她的回答,勾唇轻轻笑了声,拉着她手继续往回走。赵昭棠觉得自己像被人随意摆弄的布偶娃娃,无力反抗,心情便在那人故意动作下起起伏伏。

宋湾为什么回来?她在国外待得好好的,突然回来是因为工作原因吗?还是为了陪伴父母呢?赵昭棠不知道。

她私心里当然渴望那原因和自己有关,即便那渴望被理智强行镇压,就像她喜欢着宋湾却不愿对方知道,赵昭棠半梦半醒间,就快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聊着聊着,宋湾提起自己现在所住的出租房离工作地点太远,想找处新房源的打算。赵昭棠给她出主意,问她在哪儿工作,意外发现二人公司相隔很近,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过条街就能到。

于是宋湾提出要在赵昭棠住的小区租上一套房子的想法,这还不够,她又道最好能离赵昭棠近一点,美其名曰正巧彼此照应。

“赵阿姨叫我开导开导你,若是能住得近一些,互相照应也方便。”见人不答,宋湾软了神色,用撒娇的语气询问道:“不可以吗?”

赵昭棠残存的理智在大声抗议,那排斥指出对方一定是故意的,却找不到证据。

或者换个说法,她不愿也不想承认宋湾奇怪的态度,更不愿深思这奇怪态度里隐藏的含义。

赵昭棠习惯了平淡生活,习惯了做无悲无喜的温吞水,实在是经不住那样惹人断肠的深思纠结。她拒绝不了宋湾要求,只得应允,恰好对面的房客近来也有想要搬家的打算,若是那套房子空出,自己和宋湾,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了。

邻居……

赵昭棠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会是怎样一番场景,想着想着脑海中竟然冒出四个大字“日久生情”。她赶忙摇头阻止荒唐想法继续发散,掏出手机把房东电话给了宋湾。

下周周五,主客颠倒,宋湾开车接了赵昭棠全家,一行人在城西郊外的宋家别墅吃饭。吃完饭,长辈们又开始打麻将,赵昭棠帮着宋湾切好水果,泡好茶,摆上零食。事情做完后两人窝在宋湾房间看一部讲述爱情的电影---关于两个女人的。

电影是宋湾选的,赵昭棠看得如坐针毡,十分怀疑对方的意图。宋湾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尽管赵昭棠完全没有将这心思捅破的打算,她就想怀揣着那秘密,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可……

宋湾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是因为表白被拒,觉得两人之间再没可能,也连带着觉得她赵昭棠不可能对自己存有别样的心思,才这般的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吗?

其实还有另一种解释,只是赵昭棠不太愿意往那方面思考下去。

“在想什么呢?”

赵昭棠被宋湾突然问话打断思绪,整个人都有点懵。

“没什么。”

宋湾也没打算追问,点点头继续看她的电影,赵昭棠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

她心里有事,瞧什么都不对劲,因此整部电影看下来连主角名字也没记住,以至于在宋湾和她讨论剧情时尴尬得要死,除了点头就只会摇头。

看完电影,宋母从楼上唤女儿帮忙打扫卫生,赵昭棠戴了手套,又替宋湾系好围裙,两人忙来忙去收拾残局,长辈们则在楼下客厅里喝茶看电视。

“今天家里来客人,母亲高兴,饭菜都是自己动手做的,一早就让阿姨回去了,洗碗这种收尾工作自然就落到我头上了。”宋湾把漂洗干净的碗放好:“其实,不止母亲高兴,你能来,我也很高兴。”

赵昭棠一向不善言辞,听了这话更不知如何是好,宋湾早知道她会是这副模样,也不责怪,只道:“我说出来,是因为想让你知道,知道我有多开心,这便足够了。”

赵昭棠默然许久,顾自洗着剩下的碗筷。一切完成后和宋湾从楼上厨房下到一楼客厅,隔老远就听见了电视声音里夹杂着的阵阵欢笑。

二人在最外边的沙发上坐下,宋湾端了杯热水给赵昭棠喝,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她说一句,赵昭棠怯怯应上一声,偶有沉默,可那沉默总会被宋湾打破。赵昭棠因此静静听着,眼角含笑,眉目温柔地静静听着。宋湾需要听众,她就安心扮演听众,需要笑容,她就扬唇露出浅浅笑容。

十一点差一刻,赵母怕再耽搁下去宋湾开车回来时太晚不方便,就催着正和宋父聊得起劲的赵父起身告辞。到家后赵昭棠先送了父亲母亲回去,再折返回来站在车窗外和宋湾作别。

“注意安全。”赵昭棠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仅此一句嘱咐就使得她红了脸,好在路灯太暗,宋湾不可能看得清楚她表情。

宋湾点头应道:“好。”

赵昭棠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人身影全然消失在道路尽头,方才慢悠悠地转身回家。回家的路不长,她脑海中却接连闪过今日同宋湾相处的总总,那总总有时会和从前记忆混杂在一起,使得人分不清今夕何夕,就此心乱如麻。

宋湾肯定看出了她的窘态。

晚上睡觉时,赵昭棠想起今日和那人看电影时的场景,宋湾发问时玩笑的语气,自己回答时结结巴巴的尴尬。那场景在眼前不断浮现,重复放大的细节烦扰她睡眠,赵昭棠睁着眼睛睡不着,止不住地浮想联翩。

翻身朝向右边,那股烦躁反而更甚,她干脆坐起身来,任由思绪放空,呆呆地坐到后半夜,困意全无。

自那天后,宋湾和赵昭棠因着工作地点相近,中午都会一起出去吃饭。在养成这习惯之前,赵昭棠午饭都是随意敷衍,有食欲就略略吃两口,没食欲就干脆不吃,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午觉。

宋湾来得多了,连她们公司前台年轻的小姑娘都记住了她名字,姑娘刚工作不久,看什么都还新鲜,喜欢结交朋友,一来二去,宋湾和她竟成为了小有交情的“战友”:一起变着花样讨赵昭棠开心的。每日不辞辛劳地帮着宋湾送花送点心。

姑娘刚入职工作时遇到过其他同事的刁难,还是赵昭棠帮她解围,才保住了这份工作,所以一直把那恩情铭记在心,对赵昭棠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尊敬。她八卦地很,没多久就看出来宋湾心思不纯,宋湾“嘘”一声叫她闭嘴别告诉赵昭棠,姑娘闻言神秘笑笑:

“嘿嘿,我不告诉赵姐,可宋姐我也得提醒你一件事。”她挥挥手叫宋湾凑近些,以免被其他人听到:

“赵姐那么漂亮,人也很好,顶多就是不那么爱说话,不爱社交。可这本来就算不上什么缺点,除了你,我还知道有人也是喜欢她的,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不要让别人捷足先登啊!”

自此之后,宋湾如临大敌,每次来找赵昭棠都得先鬼鬼祟祟到姑娘那里用美味外卖或者好吃零食交换情报,才能换来半天时间的安心。

中午吃完饭回来,赵昭棠躺在沙发上打算睡个午觉,宋湾电话却在此时响起,她带着睡意懒洋洋接通,对方未语先笑,调侃说怎么吃完就睡,也不怕长胖吗?

赵昭棠哼唧两声,随即打了个哈欠,反问说那你怎么偏要挑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不是才见过没多久么?

“你送的花我插在瓶子里了,很好看。”赵昭棠环视办公室一圈,意外发现从前除了文件就是文件的房间里,这段时日竟不知不觉多了好些宋湾买来的各式礼物,“还有那个相框,你究竟从哪找的照片?我怎么不记得有那么一回事?”

“那照片是高三时我偷偷拍的,你能记得才怪。”宋湾没有半点做了坏事后的心虚语气,反而笑道:“高考后,有个同学聚会还记得吗?那天你喝醉了酒,是我送你回的家,照片便是在那个时候拍的。”

“我当时真的没想太多,其实是因为路过河边时,你吵着说走不动,要坐在石墩上休息。扶你坐下后,我发现如果借着路灯并以河水为背景,和还在闹脾气的你拍上一张照片,肯定很有纪念意义,也就趁机那样做了。”

说完,宋湾委屈巴巴道:“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赵昭棠被她语气逗笑:“不会……”

她自然不会生对方的气,倒是宋湾……

赵昭棠记得很清楚,聚餐后的第二天宋湾买了一大束玫瑰花来表白,却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宋湾大抵也意识到了有这么回事,便插开话题问她:“下班后我能不能搭你的车回去?房东来电话了,约好晚饭后去签合同,房子我几天前看过,考虑之后觉得不错,就想着快些定下也好。”

赵昭棠这才反应过来宋湾今早上班时没有开车,八成是早就有了蹭车过去的打算。

她看破不说破:“好。”

下班后宋湾提前到了,在楼下等,赵昭棠开车出去接了人,宋湾轻车熟路地钻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后提议说两人今天要不要换一条路回家?

赵昭棠问她为什么,宋湾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措辞,说晚高峰难免堵车,另一条路绕得虽然远了点,好在通顺。

赵昭棠知道对方又开始胡编乱造,堵车不堵车自己还不清楚吗?可宋湾表情明显在期待,她不忍打破对方期待,下意识就同意了那人要求。

车驶上环城公路,路上车流很少,两人经过城外郊区,宋湾打开窗户心事重重。行到某处时,赵昭棠望着路旁熟悉建筑,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想法,宋湾一改之前颓丧模样,笑意盈盈道:

“你看,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

“所以,你故意引我过来,是因为这个吗?”

宋湾收回视线,盯着赵昭棠侧脸道:“是也不是。”

赵昭棠被她看得不太自在,没仔细思考对方模糊回答:“其实……”

她神色柔和下来,“你想让我绕路去看看学校,直说就好了,何必找其他借口呢?”

“那借口很蹩脚吧?”宋湾避而不答,“可我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更重要的话她没说:其实自己不是为了那原因而让对方走这条路的。宋湾有时觉得赵昭棠真的好迟钝……迟钝到她不能不故地重游,才能逼着那人回忆起曾经的曾经……

宋湾也不知赵昭棠猜没猜到她的心思,就算猜到了大抵也是闭口不言,所以她很想对方能同自己说几句话,就在这里,提起她们年少过往,在那回忆中宋湾不再是久别重逢的故人,而是赵昭棠朝夕相伴的青梅。

可对方显然没读懂她的期待。

于是她只能自说自话。

“赵阿姨从前很忙,你都是自己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后来换了自行车,于是我也买了自行车,方便下晚自习后一起回去。我还记得你每次都骑得很慢,所以我总在等你,不等你的话你会生我的气,甚至严重到后面一整天都不肯理我……”

“高二的时候有女生和你表白,可把我气得不行,不过当时你比那女生还过分记得吗?我哭了,和你闹脾气,你却怎么也不肯让步哄我,还说自己自然会拒绝那个女生,但我实在是没有理由生气,责怪我无理取闹……”

“不过你多数时候都很好,尤其是对我来说很好。你一次都没有忘记过我的生日礼物,连喜好也记得清清楚楚,小脾气基本都会包容,总是在笑……”

“可那天你却生了很大的气,责怪我道不应该和你说那些话……”

赵昭棠不忍再听下去了,颤抖着声音打断道:“宋湾。”

宋湾动作很慢,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偏头看向她侧颜。

赵昭棠真诚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顿了顿,她接着道:“所以你怨恨我也好,觉得我懦弱也罢,我都愿意承受,可你不该责怪自己。”

“爱一个人没有错,我排斥的从来不是你对我的感情。”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但二人心照不宣,赵昭棠再次被自己的懦弱打败,她无话可说了,她知道自己愧对宋湾。

“我不怪你。”

出乎意料的,宋湾道:“同样的,我也不会责怪自己。”

“赵昭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我只是不希望你忘记,忘记年少时的宋湾。”

“宋湾永远都是那个宋湾,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在。不要总把我当成久别重逢的普通朋友,也不要总执着于那些不太愉快的过往好吗?”

“我们完全可以重新开始的。”

赵昭棠闻言一愣:原来那人故意提起,竟然是为了让她不要忘记么?对方的话说得模棱两可,重新开始又是什么意思?

赵昭棠当然不会把宋湾当成久别重逢的普通朋友,宋湾对她而言从来就算不得普通,不过是在沉默寡言的包覆下,自己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罢了,只要她的爱还在,曾经就不可能褪色。

她喉咙一时哽住,不知如何作答,心道不是的宋湾,不是的……这么多年来我其实每一天都在想你,我没有忘记过的,从来都没有……

不过宋湾明明可以闭口不言的,像自己一样,放任自流然后逐渐释怀,尽管赵昭棠知道自己很难释怀,她还是会去那样做。可对方为什么要突然开口说这些?宋湾究竟为什么回来?

赵昭棠被宋湾一席话弄得不上不下,疑问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宋湾却突然不合时宜地笑开。

这笑声格外轻松,完全听不出半点落寞情绪,赵昭棠被对方惊到,心里的话霎时跑了大半,颇有点不知所措的状态在。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我说什么就信什么,这样可不好。”

宋湾笑着,看向窗外继续道:“我们从前是好友,现在则成了邻居,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所以,从今往后请多多包容了,赵小姐。”

赵昭棠心情被对方感染,渐渐平静下来,良久后方点头说了句好。

可宋湾的话到底在她脑海中种下了奇怪的种子,赵昭棠有种奇怪的错觉:自己好像在对方潜移默化下渐渐拾起了某种期待。宋湾故意提起从前又说并不怪她,宋湾带笑讲起曾经回忆……

赵昭棠摸不准那人态度。

就像她也摸不准自己态度一样。

从前的赵昭棠拒绝过宋湾,那如今呢?如今的赵昭棠仍旧喜欢宋湾,只不过……若对方直截了当地倾吐爱意,她还会像从前一样拒绝吗?

赵昭棠心乱如麻,只能安慰自己说事情总归得走一步看一步。

成为邻居未必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二人这么年没见了。她心里想着宋湾,总觉得那人在身边也好,彼此照应照应本是应该的,就像赵母说的那样,宋湾也答应对方了不是?

想到这儿,赵昭棠松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把母亲要求当成了掩盖真相的道具,强迫自己不再思考宋湾重新开始的古怪回答。

几天后,宋湾也不知从哪里捡来只流浪猫,可怜兮兮说小猫没人照顾,只能送来给赵昭棠养。小猫很喜欢新主人,一见面就翻起肚皮,看赵昭棠没反应,又“喵喵”叫着爬上来,直往她怀里钻。

宋湾住进赵昭棠对面房子,遇见猫咪,猫咪高傲地甩甩尾巴,转身就走。

宋湾气不过,买了一堆猫零食日日跑来逗它玩,猫主子仍旧爱搭不理,只对赵昭棠情有独钟,昂首挺胸满屋子找主人,一个多余眼神都不愿分给宋湾。

赵昭棠原先很不习惯这多出一人一猫的生活,怎奈宋湾看着像个高冷御姐,实则背地里和猫咪一样黏人,嘴巴甜得要命,日日在她耳边“昭棠”“昭棠”地唤着。

她这人本就不擅长拒绝,更何况对方是宋湾,吵吵闹闹的日子就在心底被搅动的漩涡里飞快流逝。

这天中午,宋湾照例找她吃午饭,赵昭棠整理好桌上文件,拿上手机来到楼下和人出门。

并肩走在路上,经过交叉口时,赵昭棠盯着无趣的红灯变成绿色,对面有沿人行横道走来的亲昵情侣,女孩踮起脚尖,在对方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她原本以为那穿着黑色运动衣,头发很短,皮肤白皙的年轻人是长相偏女性化的男孩,却在听到那人开口时吃了一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对情侣的不同。

赵昭棠条件反射,偏头找寻宋湾眼睛,宋湾显然意料到她会这样动作,想都没想就抬眸寻来。二人视线相撞,赵昭棠被宋湾眼中和自己截然相反的坦然震撼,双唇微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宋湾却在此时抬手揉开她紧皱眉心,安抚她颤抖心绪,轻笑道:

“她们很勇敢,不是吗?”

她俯下身子,凑近赵昭棠耳边,柔软唇瓣有意无意擦过她早已红透的耳垂,一字一句道:

“赵昭棠,我也希望你能那样勇敢。”

说完,宋湾抬脚便走,独留赵昭棠被自己异样钉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她思绪被这话烦扰,很想找个机会问问对方,奈何宋湾油嘴滑舌的本事一流,只要铁了心避而不谈,赵昭棠完全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直到周五下班接到那人电话。

可电话的内容还是让她失望了:原是两人高**同好友邀请说这周六组织了同学聚会,让二人万万不要缺席。

周六赵昭棠和宋湾提前到了,聚会地点选在城郊半山腰一处清净的农家乐,两人来得有点早,这时候人还差上大半,宋湾便提议说要不到处走走?免得干坐着呆等。

赵昭棠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沿着山间小道慢步而行,路过一处农家乐老板专门为从各处收留来的流浪狗布置的温馨宅院。有只黑色小狗,眼睛亮亮的,摇着尾巴从栏杆那侧眼巴巴望向赵昭棠,似乎很喜欢这位素不相识的客人。

二人在此逗留了一会儿,却不敢随便进去,恰好此时农家乐老板来喂狗,见了她二人,热情招呼说不用怕,狗狗们性格都很温和,不咬人,可以进来摸一摸。赵昭棠还在犹豫,宋湾知道她的犹豫,干脆替她迈出第一步——大大方方走到农家乐老板面前,摸了摸小黑狗的头。

小黑狗“汪汪”叫起来,尾巴甩地欢快极了,赵昭棠被宋湾鼓励着也弯腰摸了摸小狗的头,感到掌心一片柔软的温度。这软直泛到人胸口深处去,她不由扬唇轻笑,想起家中小猫也是这样的乖巧,和喜好甜言蜜语的宋湾一个模样。

二人逛得开心,竟忘了时间,匆匆赶回去时被同学们好生取笑了一番:说她二人从前干什么事都喜欢黏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是该成家立业的人了,怎么还这样黏腻?

赵昭棠小口喝着酒,白皙的脸上泛起阵阵红晕,同学们见状取笑得更开心了,搞得宋湾都不太敢直视赵昭棠的眼睛。

“早便想和大家聚聚了,只是这几年工作忙,很多事情一推再推,推着推着也就到了现在。”席上,有同学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

“话说回来,我们班很多人毕业后都选择了回这边工作啊!哎,宋湾,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刚从国外回来,怎么?是工作变动,还是家里老人要求的?”

宋湾人缘好,被点到名半点都不奇怪,她闻言笑笑,云淡风轻道:“也没什么特殊原因,在国外待久了,觉得还是家里好所以就回来了。”

赵昭棠喝得有些醉了,难得插话道:“真的吗?”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可她借着酒意大胆起来,少见地排斥逃避,本能寻找宋湾眼睛想弄清那人情绪,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不知道,哈哈哈,昭棠你还不知道宋湾吗?她这个人嘴里从来都是几句真话几句假话,咱们谁也猜不透她什么心思!”

“就是就是!”人群哄笑起来。

宋湾模棱两可,没表明究竟是真是假,赵昭棠也就不再主动搭话了,默默在一旁听着席上众人说话。

她喝了酒,回去的路上便换宋湾开车,山间小路弯弯绕绕,宋湾开得很慢却很稳,傍晚的风凉爽宜人,赵昭棠酒意被这风一吹,消散大半。

窗外是缓缓流向车后的深绿色竹林,风起时那竹浪一潮一潮,懒洋洋地往后倒,世间由此被满映上浓重的绿。

车内放着曲调轻婉的音乐。

赵昭棠神游天外,宋湾的香水味道和这音乐一起又使得她醉了。

朦朦胧胧中万物都看不太真切,只剩一个面容模糊的漂亮女人,还在她记忆里翻来覆去地大力搅动,仿佛永远永远都不知疲倦。

赵昭棠知道她开始渐渐沉沦,沉沦在被精心掩饰过的暧昧氛围中,宋湾大胆又克制的追求里。她不再像年少时一样对宋湾抱有简单的喜欢,这喜欢渐渐转变为**,**焚身的瞬间,她夜半从梦中醒来,听到自己过分剧烈的心跳,还有黑夜催化下身体最真实的渴望。

她对那渴望感到羞耻,又在白日压下那份羞耻,不自觉地向对方靠近,宋湾好看的眉骨,精致且带几分英气的脸,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难挨的诱饵。

赵昭棠因此把自己比喻成窥探伊甸园苹果的夏娃,就快要被对方化成的毒蛇引诱。

一步一步,直至罪孽缠身。

之后的日子里,宋湾保持着一贯风格,下班后准时准点前来蹭晚饭,时间一长,赵昭棠也就不再和她客气,指挥她去洗碗洗菜。

宋湾乐在其中,把这命令当成严肃的任务,每每一丝不苟地完成,猫咪在阳台上缩成一团,闲闲舔爪子玩。

周六宋湾买了一堆好菜,说是要露上一手,叫赵昭棠晚上去她家吃饭。赵昭棠踩着点到了,按响门铃后,宋湾趿着拖鞋来开门,替她拿包挂大衣,找了新拖鞋让赵昭棠换上。

赵昭棠有点后悔:她应该先回家一趟,放了东西再来的,实在不该让宋湾这样照顾。

宋湾抬眼一瞥就知道对方什么心思。

她不动声色地把这情绪记下,装出手忙脚乱的样子让赵昭棠替她把橱柜里的红酒拿来,洗完喝酒的杯子,赵昭棠见有事做,忙着忙着也便忘了方才的情绪。

两人坐下吃饭,宋湾吵着说今日是周六,撒娇到即使喝醉了也没事,赵昭棠听了直发笑:她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管过宋湾?那人何故连这小事也得问她?

宋湾也不知真醉假醉,吃完饭后说要到阳台上吹风,赵昭棠不放心跟了过去,看见那人正盯着城市夜景发呆。

她不动声色地离开,回家喂完猫咪,宋湾还靠在阳台栏杆上吹风,只不过指尖多了支正在燃烧的女士香烟。

赵昭棠在她背后静静站了很久,望着那人落寞背影,胸口处涌上层层酸涩浪潮。宋湾放空着吸完那支烟,回头望去,赵昭棠拿了外套从客厅过来,边责备她不注意身体边把外套给她披上。

宋湾眸色深深,盯着赵昭棠的眼神不复往日清白,**甚浓,眼尾处染上淡淡红色,脸上还有细微泪痕。

赵昭棠呼吸被她这眼神灼得燃烧起来,一时作祟想弄明白那人为什么哭。宋湾握住她的手,只是摇头。赵昭棠并未多说什么,夜晚躺在床上时却久久不能入眠。

她不敢再往深处想,被关押的情绪快要破土而出,如果宋湾是因她而哭,如果宋湾在被她拒绝的多年里,其实都不曾释怀呢?赵昭棠感到一把名为愧疚的刀插入心脏,一下一下地捅着。

赵昭棠开始渴望重新开始的机会,正如她从前渴望逃离,现在奢求弥补。她甘心做那只扑火的飞蛾,举起刀一层层割掉自己的懦弱。只要宋湾愿意,错过的时光完全可以弥补,二人不再是年少自己,那份爱被时光熏陶,她想要的依靠已然落实,刻骨铭心。

想到这儿,赵昭棠睁开眼睛,任由心中火焰越烧越旺,直至天明。

一段时间后,宋湾开始为出租屋添置新家具。

家具需得自己拆卸组装,赵昭棠替那人整理衣柜,宋湾就在外面忙来忙去,一直到了晚上九点才忙完。她坚持要请赵昭棠吃饭,结果两人下去走了一圈,没一家小吃店还在营业,而最近的烧烤店是四川口味,赵昭棠吃不了辣。

宋湾愧疚不已,道歉说要不是因为她,赵昭棠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吃晚饭。赵昭棠见人一副难过到快哭出来的恹恹模样,只觉得想笑,拍拍她肩膀提议道:“其实……”

赵昭棠活学活用,把宋湾撒娇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凑近宋湾耳边轻声道:

“宋湾,我想吃你做的菜。”

宋湾被她这话中的亲昵语调打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

赵昭棠却不觉得有什么,小跑几步赶上前去,留下个奸计得逞的傲娇背影,没给宋湾还手的机会,远远道:

“再不走快点,超市就要关门了!”

被她这样呼唤,宋湾竟也没急着去追赶,而是久久地站在原地,心中被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填满。

这安全感连赵昭棠本人都没意识到:炽热爱意包裹下,温吞水正在那温馨日常中,悄然沸腾。

某日,赵母偶然听别人说起城外新开了处旅游景区,这季节景区里漫山花开,好看得紧,就打电话约了宋母全家。周六,一行人开车来到景区,长辈们说说笑笑走在前面,赵昭棠和宋湾则不知怀揣着什么心思,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后面。

或许是不想被人打扰,也或许是怕被人看穿……赵昭棠不说,宋湾便也不问。沿着小道走到山顶,向下望去时整片山坡都被灼热的红覆盖,火红色调的花海映得这天地壮阔,家乡的云在赵昭棠眼中第一次显得那么高,那么遥不可及。

碧蓝色的天空不再狭小,满心满眼都是被感染的喜悦,宋湾试探着去牵对方的手,却反被赵昭棠握住。

她偏头打量那人眉眼,想看清对方情绪,于是意外地看到了赵昭棠眼中满溢出的温柔。那温柔里有个她,在水汪汪的杏眸深处,亭亭立着,恰如当年,分毫未变。

几月后,宋湾不知何故买了辆电动车,赵昭棠车送去保养还没好,上完晚班本想打车回来,出门时却遇到早便等候在门口的宋湾。那人说有个惊喜想让她知道,赵昭棠没拒绝,戴上头盔坐在了宋湾身后。

晚风吹起二人头发,赵昭棠犹豫再三,轻轻环住宋湾腰身。宋湾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她想象中赵昭棠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侧脸是她记忆中温婉的安静。

还是那身白裙,还是28岁的赵昭棠,夜色下的河流缓缓而过,星星点点的光散落其间。她二人保持着一贯默契,接受悄然改变,温吞水有了温度,她们都不想再逃,只愿安安稳稳地共度余生。

赵昭棠明白旧的自己就在这瞬间彻底死去,这样说或许有些悲凉,可她又从这悲凉中品出一种未来的希望,承认过去的一切全是幻梦,她亦不再为此哀伤。

电瓶车穿过朦胧夜色,赵昭棠半梦半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走在河边时被迎面的风一吹,思绪拧成乱麻。宋湾手捏得她很紧,脚步很快,赵昭棠小跑着被她一路拉扯。走到某处停下脚步,她听见凌乱呼吸声中,自己满怀期待地发问道:

“为什么回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宋湾转身看她,呼吸还未平静下来,斩钉截铁的语气里带着笑意,她突然凑近一步,暧昧地轻声道:

“赵昭棠,我不信你不明白。”

二人鼻尖隔着不到一指的距离,赵昭棠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温柔摄住,不知所措地望向她。宋湾便迎着这目光顺势而上,待到赵昭棠想逃时,那目光已然将她锁住,动弹不得。

“宋湾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宋湾了,我说过的话一直都算数。”

“当初你说没有安全感,无论我怎么做你都在逃,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和我都不需要再依靠谁,是时候直面自己的情感了。”

“赵昭棠,你看着我,听我说好吗……”

她语气软下来,捧住赵昭棠的脸,赵昭棠依言望向对方,宋湾继续道:

“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空手而归。”

“前些年我在国外工作,有一定的积蓄,我知道你也一样,所以经济上完全不成问题。”

“我当初不是一时冲动,你明明知道,知道我喜欢了你很多年,宋湾是什么样的人你赵昭棠还不清楚吗?你不该质疑我的真心。”

赵昭棠被她这一席话缠住思绪,开口想说些什么,宋湾没给她这个机会,双臂一展就把人抱在了怀中。

“……答应我好吗?”

对方话中哑意实在太过明显,赵昭棠知道宋湾在哭,她并未揭穿,在这黑夜空旷的街道上,她听到心中回声,那回声闷闷的,随着宋湾颤抖的双肩起起伏伏。

赵昭棠深吸一口气,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重新活过来了,轻易就被对方打败,炽热爱意煮沸温吞水。她站在那沸腾中回抱宋湾,瓦解自己的逃离,不再畏惧也不再犹豫。

她二人之间隔着性别又如何,隔着身份又如何?赵昭棠不想再做温吞水,在宋湾面前,她第一次生出反叛的念头来。她甚至想过二人就那样抛下一切逃走又有何妨? 平生唯一一次的疯狂,献给宋湾她心甘情愿。

赵昭棠擦掉眼泪,把怀中的宋湾抱得更紧,柔声安慰道别哭。宋湾闻言抬头望她,赵昭棠的吻一个接一个落到她脸上,舐去那苦涩泪水。

宋湾被对方恍如隔世的温柔打败,浑身颤抖起来----她眼前是渐渐消散成大雾的温吞水,恰如雨后群山,在那绿色天地间四下弥漫。

她爱她的逃离,亦爱她的沉默,便是温吞水又能如何?她相信炽热爱意可以沸腾万物,赵昭棠不是万物,她是她心中唯一,站在年少记忆里从未褪色的唯一,染上诸多色彩。

宋湾偏爱那色彩,她对赵昭棠永远感到饥渴,那温吞水灌溉她,滋养她,日日夜夜缠绕她。

宋湾亦觉得自己像一棵小树,她喜欢这新奇的比喻,因为小树离了水活不下去,她因为那水而茁壮,也因为那水而生长。

宋湾不再克制,顺从本能回应对方拥抱,她听见自己擂鼓声声的心跳,还有赵昭棠坚定的回答:“好。”

“宋湾,这次,我不会再逃了。”

赵昭棠承诺道:“亏欠你的我会慢慢弥补,至于我父母,你大可不用担心。”

“我会试着说服他们,用实际行动说服他们,你很好,他们一直都很喜欢你,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你相信我。”

“我知道。”宋湾话里还有哭腔 ,“我也一样。”

赵昭棠扬唇轻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宋湾呼吸急促起来,大力抓住赵昭棠手腕,变成唇齿缠绵的纠葛。

“宋湾……”

凌乱呼吸的间隙里,赵昭棠鼻音浓重,**深深,她眸中水光潋滟,柔声道:

“我再也不要同你分开了。”

“我也不想再做温吞水。”

“我愿意为你勇敢一次。”

宋湾不答,凑近再次吻上她唇瓣。

赵昭棠就在那幻梦中不受控制地沉沦,看见平静湖面下汹涌浪花。

那白色翻滚不息,壮观异常,搅动她整个生命,由是她蜕变为热烈,自此之后,一切都再不相同。

宋湾给予她温吞水的解药,那解药太甜,她会用余生稀释,绕进生活里,点点滴滴,余韵绵长。

而那份去爱的勇气则被酿成烈酒,收进她珍藏记忆,赵昭棠便站在倾盆大雨中预见晴空万里,重拾未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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