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冕逆光而站，头顶的碎发在光下仿佛被风吹起的金丝，胡木南抬头看他模糊的脸，因为仰视总觉得有股说不清的威压笼罩下来。
直到许冕从高处抛下一声嗤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胡木南才陡然发觉，那道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冰凉目光，或许不是审视，而是……
失望。
胡木南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就像小时候拿着不及格的试卷惴惴不安的坐在房间里等待审判，可许冕到底在失望什么？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握在掌心的糖一下子变得格外烫手，胡木南却越捏越紧，融化的糖水渗出来，混着手汗潮湿又黏腻。
“怎么这个表情，组长又骂人啦？”空出的房间门口冒出一颗脑袋，陈倦一脸好奇的盯着胡木南看，见他愣愣地抬起头又不怀好意的挑了挑眉，“是你啊小可爱，竟然睡在组长的房间里。”
胡木南被他盯得一阵恶寒，刚酝酿出的情绪如潮水一般极速褪去，托许冕的福，他躲是躲不成了，只能抹了把脸爬起来，又敏锐的捕捉到这人话里的“组长”，警惕道：“你是谁？”
陈倦脸上的雀斑高高的飞起来：“我叫陈倦，也是所里的，许冕是我老大。噢对了，我给你们带了饭，快出来吃啊，不然就凉了。”
胡木南不太情愿的跟着走出去。
陈倦倒是很兴奋，非要贴在胡木南身边走，还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哎你到底是怎么住进来的，上次我想留宿都被组长赶出去了，真的好无情。”
胡木南被勾住了脖子没办法动弹，只能勉强用手抵着不让他凑的太近，然后偏头朝向另一边回：“我也才来第一天，不是很清楚。”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差点相信所里那个传言了。”陈倦瞪大了眼睛，头顶上的卷毛跟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
胡木南强忍住上手摸一把的冲动，正色道：“什么传言？”
“啊，这个嘛。”陈倦收回手故作严肃地摸了摸下巴，“组长不让我告诉你，抱歉啦。”说完他脚下打滑一样溜走，只在拐角留了个挥手的残影。
“喂……”胡木南被他这一套操作惊得呆愣了两秒，回过神之后有点无语的叹了口气，双手环在胸前慢慢走过去。
许冕显然没有等人齐了再开饭的好习惯，等胡木南终于出现在餐厅，他才慢悠悠的擦了擦嘴，抬头说：“我还不知道原来从卧室走过来这么远，还是说你喜欢吃剩的？”
胡木南被呛了也不生气，咧嘴一笑，指了指自己发红溃烂的脚面，然后一屁股坐在许冕旁边，嘟着嘴说：“许组长真的好关心我，我想吃什么你就陪着我吃，等会儿吃完饭是不是还要亲自帮我上药啊？”
陈倦端着碗正好从厨房走出来，闻言简直大惊失色，忙不迭又躲了回去。
反倒是许冕眉头都没皱一下，屈指把还冒着热气的粥推到胡木南面前，平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略一点头：“当然，如果你想的话。”
没了镜片的遮挡，面前这人麦色的皮肤好似没有一点瑕疵，明显的眼皮褶皱横在眼瞳上方，右边狭长的眼尾落了两颗浅淡的泪痣，看着莫名有些……性感。
胡木南心虚的移开目光，嘟囔一句“算了算了，不指望你”，说完连勺子也顾不上拿，端起碗就往嘴里送。
许冕不太赞同的眯了眯眼，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胡木南猛地放下碗，捂住嘴狠狠咳了两声，脸都涨得通红。
“怎么了怎么了！”陈倦生怕他俩打起来，急吼吼跑出来，看到许冕面色不虞又怕挨骂，整张脸都纠结得拧在一起。
好在胡木南压根没指望别人，使劲闭了闭眼挤出两滴眼泪水，然后腾出一只手给自己抽了张纸擦嘴，半晌才冲着陈倦解释说：“没事，我喝太快了。”
陈倦了然，掏了掏兜递过来一盒润喉糖：“这粥可烫了，嗓子没事吧，我听你说话都哑了。”
许冕抬手挡在中间，又扔了把勺子在碗里，语气不容拒绝：“喝完再吃。”
陈倦吐了吐舌头，没敢搭腔。
“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胡木南直接整个人都站到凳子上，伸直了胳膊把陈倦手里的糖勾到自己怀里，嚣张的当场打开吃了两颗，然后扯着嘴做了个鬼脸。
“幼稚。”许冕瘫着脸收回手，“等会把椅子擦干净。”
胡木南见好就收，五根手指一并抵到太阳穴敬了个歪七扭八的礼：“保证完成任务！”
许冕眉心直跳：“……”
陈倦背过身肩膀抖了半天才坐到餐桌边，还用桌布挡着给胡木南比了个大拇指。
一顿饭吃完，已经快晚上八点，窗外的雨彻底停了。
胡木南还穿着单薄的浴袍，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半个胸脯，他抱着一杯热水抵在客厅的窗边，脚边的落地灯把堆叠的窗帘染成暖色调，像未完成的水彩，一圈圈向外晕染。
楼下坏了一个路灯，灯光在闪烁中愈发黯淡，胡木南紧紧盯着，想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会熄灭，看得太入迷连手里的水都忘了喝。
“胡木南！哎，胡木南？胡——木——南——”
“这人怎么回事？”陈倦嘟囔着，直接走近了一拍，“胡木南，看什么呢！”
手腕猛的一颤，温热的水泼了满身，胡木南惊魂未定的回头：“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瞎说。”陈倦眉毛下压，摆出不太高兴的样子，“我都喊你一百遍了，是你不认识自己的名字吧。”
胡木南自认理亏，干笑着举手投降：“耳背关我名字什么事，陈倦同志，你有点伤及无辜了嗷。”
“好了好了，不跟你贫。”陈倦动作刻意的理了理本就整齐的衣摆，夸张道，“我得走了，你一个人跟组长待在一起不要太害怕噢，哥哥保护不了你了。”
胡木南双手合十抵在额头：“求你了快走。”
陈倦气得转身就走，还不忘狠狠啐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等下。”许冕坐在沙发上，手指捏着杂志翻过一页，陈倦路过时头也不抬。
“组长有什么吩咐？”陈倦非常狗腿的自己跑回来弯腰附耳。
许冕抬起头礼貌的勾了勾嘴角：“顺便把门口的垃圾带走，谢谢。”
陈倦沉痛的闭上眼睛，悲愤道：“不用谢。”
“那么多垃圾，一个人不够吧？”胡木南冲过来强行插到两人中间，表情坚毅的给许冕锤了锤腿，“组长，申请协助。”
许冕不动声色的把腿挪开了点，有点惊讶地说：“你？”
胡木南拼命点头，还怕不够真诚，眯眼“嘻嘻”笑了两声。
陈倦被挤开之后只能站到旁边去，指着胡木南的背影痛心疾首道：“你这么讨好是没用的，组长的性格我了解，他是不可能答应……”
“好啊。”许冕一下子合上手里的书，内页挤压空气发出短促的爆鸣声，极浅淡的笑意从他的眼底弥漫开来，“那你去帮陈倦吧。”
不儿。
陈倦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迫咽回去，闭着嘴有点欲哭无泪，打脸也不带这么快的吧。
胡木南见鬼一样看着许冕这副堪称温和的模样，手指跃跃欲试，想去摸一把许冕的额头看他到底是不是突发高烧有点糊涂了。
许冕看见胡木南的脸一秒变换好几次，挑起眉调侃道：“怎么，难道你只是随口一说试探我的态度，其实压根没想过能出门？”
妈的被说中了。
胡木南一拍大腿，把自己的浴袍系到最紧，然后咬牙切齿道：“肤浅！你把人心想的太复杂了，我就是非、常、单、纯的想帮陈倦哥提垃圾而已。”
边说他边往门口走，打开门的一瞬间被冷风吹得脸都僵了也没停，哆哆嗦嗦拎起两袋垃圾冲陈倦努努嘴：“走啊哥，扔垃圾。”
陈倦站在客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一眼单薄瘦削穿衣服还透风的胡木南，又回头看一眼端坐着似笑非笑的许冕，顿时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
半晌许冕终于纡尊降贵般开口：“陈倦，陪他走一趟，加班费翻倍。”
陈倦终于领了任务，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冲到门口拉起胡木南就走。
进电梯之后好歹没风暖和了一点，胡木南狠狠搓着胳膊，被冻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陈倦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他：“你不该跟我出来的。”
胡木南毫不客气地穿好外套，双手拢在嘴边哈了几口气，闷闷地说：“你们是一伙的，我跟谁待在一起都一样。”
陈倦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服软能让你少吃点苦。”刚说完手心传来一阵剧痛，他尖叫一声疯狂甩着手后退，“你干嘛！”
胡木南松开手，仰起脸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如果服软真的有用，我就不需要逃出研究所了，陈倦哥哥，你不会把我抓回去的吧。”
陈倦摸着手掌心被掐出来的月牙形血痕，有点生气，却又能理解胡木南对研究员的敌意，最后只能无奈道：“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如果视角局限了你可以不听。而且你也说了，我跟组长是一伙的，他没有抓你回去，那我也不会。”
胡木南垂眼绕了绕衣角，小声说：“最好是这样。”
陈倦也没想着一句话就让人放下戒心，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点烦躁，摸了摸裤兜想把手机掏出来看。
“糟糕。”
这时候电梯门也打开了，胡木南率先走出去，闻言回过身问：“怎么了？”
陈倦懊恼地拍拍脑门：“手机忘拿了，还得再跑一趟。”
“这样。”陈倦迈了半只脚出来挡住电梯门，然后把手里的垃圾都塞到胡木南手里，紧接着自己收回脚重新摁了电梯，“你先去丢，我回去找找。”
胡木南动作迟疑地偏了偏头，重复道：“我一个人去，你确定？”
电梯门缓缓合上，陈倦大力挥了挥手，喊道：“对，你快去吧，我很快下来找你。”
胡木南点点头，不再犹豫的转身往外走。
走出大门就能看见垃圾桶，把手上一堆垃圾袋都扔了进去，胡木南拍了拍手，一扭头看见路边那个坏掉的路灯已经彻底熄灭了。
他绕过这个路灯走进后面的小花园里，找了个监控死角蹲下，动了动胳膊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手机。
已经被冻僵的手指一敲屏幕，在幽幽亮起的灯光里，胡木南歪头甜甜一笑：
“陈倦哥，你确实得赶快来找我了。”
胡木南：其实是手机自己跑到我身上来的，陈倦哥哥，信我！
陈倦：那还说什么了，手机送你。
许冕：查，严查。势必要规范团队内的称呼问题。
（刚开完组会，感觉已经被掏空了……[化了]
但还是祝宝宝们七夕节快乐噢[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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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扔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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