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已经熄了大半的灯，只剩下零星的光点在夜色中执着地亮着，像极了樊沐此刻混乱心绪中那几个无法忽视的念头。
庆功宴上贺易闻那句石破天惊的“你有没有兴趣？”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像一杯烈酒的后劲，持续地冲刷着他的理智。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一整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一封措辞严谨、格式标准的邮件就精准地躺在了他的收件箱里。
发件人：陈薇。
主题：明锐科技法务总监职位聘用意向书（保密文件）
樊沐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做贼似的环顾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律所工位区，才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附件。
数字是直观而冲击的。那串代表基本年薪的数字远超他的预期，甚至比他在律所苦干五年可能达到的数字还要漂亮。紧随其后的股权激励计划、各项补贴明细，都清晰地勾勒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未来——一个属于明锐科技法务总监的未来。
权限条款更是看得他指尖发烫。“直接向总裁贺易闻先生汇报”——短短一行字，仿佛带着温度，烫得他耳根发热。这意味着无限的接近，意味着他不再是需要层层汇报的外协律师，而是他团队里的一员，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分享他的视野，参与他的决策。
狂喜的泡沫咕嘟咕嘟地往上冒，几乎要淹没他。
直到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合同后半部分那些密密麻麻的附加条款上。
兴奋的泡沫像是遇见了冰冷的现实，一个个悄然碎裂。
“竞业禁止期限：离职后三十六个月内……”
三十六个月？三年？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看错了。这意味着一旦离开明锐，他在整整三年内无法从事任何与明锐业务相关的法律工作，几乎等同于将他彻底绑死在这艘船上。
“保密义务：乙方承诺无限期保守在职期间获悉的一切甲方商业秘密及未公开信息……”
“无限期”？这个词在法律文本中显得如此霸道和不近人情，像一道没有终点的禁令。
“免责声明：甲方有权根据公司经营需要，单方面调整乙方岗位及职责……”
“单方面调整”？虽然看似是格式条款，但那冰冷的“解释权归甲方所有”的字眼，还是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甲方的绝对控制权。
这些条款，像一条条冰冷坚固的金属锁链，缠绕在那份金光闪闪的offer上，沉重而窒息。
樊沐靠在椅背上，刚刚还沸腾的血液慢慢冷却下来。
发件人是陈助理，但每一条款都分明打着贺易闻的烙印——冷静、周密、绝对掌控，不留一丝让人喘息和反悔的余地。这是一个商人精心设计的契约，用最优渥的条件，换取最彻底的忠诚和最严密的束缚。
所以，靠近太阳的代价，是失去自由吗？
去，还是不去？
这个选择题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去，意味着踏入一个由贺易闻制定的、规则森严的领域。他不再是相对自由的律师，而是他麾下的职员，他们的关系将彻底被雇佣的绳索界定。他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将成为为贺易闻的商业帝国服务的工具。他甚至无法预测，当理想的“善”与帝国的“利益”发生冲突时，贺易闻会如何抉择，而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更别提那日夜相对的情感煎熬，他的秘密能藏多久？在贺易闻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底下，他会不会很快就溃不成军？
可不去呢？
不去，就像是亲手掐灭了唯一一束能照亮他整个青春期的光。他拒绝了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了一个走进贺易闻世界的、独一无二的通行证。他会退回律所的格子间，继续做着项目，也许偶尔能从新闻上看到明锐科技和他的消息，他们之间那短暂交集后萌生的一点特殊联系，将彻底褪色，变回两条再无交集的平行线。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心脏就传来一阵清晰的、酸涩的抽痛。
情感像一头躁动的兽，叫嚣着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理智却拽着缰绳，冷静地分析着那些条款背后的风险和代价。
他瘫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电脑屏幕因为久久无人操作暗了下来，黑色的屏幕映出他纠结而疲惫的脸。
忽然，屏幕又亮了一下，是屏保程序启动，一张张法学院的照片缓缓划过。最后定格在一张——那是他偷拍的，贺易闻在毕业典礼上穿着学士服的背影，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虚化的金边，遥远又耀眼。
樊沐猛地闭上眼。
“盔甲……”
他喃喃自语，想起走廊里贺易闻低沉的声音。那个词当时带给他的震撼和悸动，此刻与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条款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哪个才是真正的贺易闻？是给予他肯定和守护的男人，还是制定下这些苛刻条款的、冷酷无情的商人？
他需要答案。
他需要从一个真正懂行、且关心他未来的人那里，得到一些拨开迷雾的建议。
他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找到了周律师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了片刻，最终重重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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