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沐的纠结没能持续太久。就在他与周律师和张扬谈话后的第二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替他按下了选择的加速键。
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份offer条款走神，内部通讯软件突然疯狂闪烁起来。点开，是周律师言简意赅的指令：“速来第三会议室，紧急项目。”
当他小跑着推开会议室的门时，里面凝重的气氛几乎让他窒息。周律师和几位资深合伙人都在，投影幕布上正展示着几张外媒新闻截图和一段模糊的视频——明锐科技某海外核心供应商的工厂内，赫然出现了几个稚嫩瘦小的身影，正在操作复杂的机床。
“童工”两个猩红的大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新闻标题里。明锐科技的股价分时图在一旁同步展示，一条断崖式的下跌曲线触目惊心。
“情况紧急。”周律师语速极快，“贺总亲自来电，请求我们立刻组成危机处理小组介入。樊沐，你国际法和劳工权益方面最熟，你主笔，立刻拿出一个法律应对和公关策略的草案，两小时内给我。”
“是！”樊沐的心脏猛地收紧，所有关于offer的纠结瞬间被抛到脑后。一种被紧急征召的使命感混合着专业本能，让他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把自己锁在工位里，世界只剩下屏幕上的国际公约、当地法律条文、以及无数相关的案例。他十指翻飞，大脑高速运转，忽略了时间的流逝，甚至忽略了周围同事下班离去的脚步声。
夜幕彻底降临时，他的方案成型了：核心是立即彻底切割、对受害儿童进行人道主义援助并承担全部责任、邀请国际权威劳工组织入驻调查、全面升级供应链审核标准。这是一个在法律上站得住脚、在道德上抢占制高点的方案，但无疑，代价巨大。
晚上九点，一场跨洋电话会议召开。明锐那边显然已经乱成一团，耳机里能听到各种嘈杂的背景音和不同高管焦急的发言。
轮到樊沐陈述时，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坚定。他条分缕析地阐述了自己的“道德方案”。
果然，话音刚落，明锐那边一位高管立刻尖锐反对：“不行！成本太高了！彻底切割意味着天价违约金，后续的赔偿和无底洞般的投入会让Q3财报非常难看！股价已经跌成这样了，我们不能再自爆了！应该先淡化处理，发个声明表示震惊和调查，拖一拖……”
“拖？”另一位声音响起，“现在社交媒体已经炸了！拖下去明锐的品牌就臭了！”
会议瞬间变成了争吵的菜市场。
就在一片混乱中，一个低沉冷峻的声音切了进来，像一把冰刀瞬间劈开了所有嘈杂。
“够了。”
是贺易闻。
耳机里瞬间安静下来。
“樊律师的方案，保的是明锐未来十年的声誉和ESG评级。这是唯一能从根本上止损的方案。”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然后，他话锋一转，提出了另一个指令：“但是，王总的担忧也有道理。财务不能失控。执行樊律师方案的同时，法务部立刻启动对原供应商的违约索赔程序，索赔金额要覆盖我们的大部分直接损失。采购部，我要你们在一小时内，给我启动备用供应商B方案的时间表，确保生产链不能断。”
“情感上，我认同樊律师；商业上，必须这样做。”
樊沐握着鼠标的手心微微出汗。他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贺易闻面无表情地同时操控着感性与理性的天平，做出最残酷也最精准的决策。这种强大的双轨思维，让他感到震撼，甚至有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极致能力吸引的战栗。
会议在贺易闻一系列清晰的指令下迅速结束。效率高得惊人。
樊沐瘫在椅子上，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精神极度疲惫又异常兴奋。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心跳莫名加速，迟疑地接起：“喂，您好？”
“是我，贺易闻。”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直接钻进耳膜，樊沐瞬间坐直了身体。
“贺总？”
“你的方案，很好。”电话那头的背景极其安静，衬得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守住了底线，也看到了格局。”
樊沐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贺易闻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继续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有时候，守护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今天这个代价，不小。”他顿了顿，那一秒钟的沉默仿佛被无限拉长。
“这就是我们能找到的，最优解。”
樊沐的呼吸骤然屏住。
我们。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希望下次，”贺易闻的声音放缓了些，透过电流传来，几乎带着一种温柔的错觉，“我们还能合作。”
电话挂断了，忙音嘟嘟作响。
樊沐却久久无法放下手机，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我们”和“合作”。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成就感和巨大诱惑的情绪将他紧紧包裹。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和贺易闻并肩作战是什么感觉——刺激、高压，却又充满了智力上的愉悦和情感上的满足。他看到了贺易闻作为商业决策者的冷酷与高效，也触碰到了他话语之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与……期待。
那句“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合作”，几乎像是一句含蓄的催促，比任何正式的邀约都更具杀伤力。
致命的诱惑。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贺易闻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陈助理安静地送上一杯温水。
“贺总，樊律师确实很有能力。刚才会议上，瑞锋投资的李总还私下问我，这位樊律师是不是我们即将上任的法总，夸了好几句，说想认识一下，以后有项目可以合作。”陈助理状似无意地汇报。
贺易闻端起水杯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微沉。
“李总？”他语气平淡，“下次他的电话，你先接。”
“好的，贺总。”陈助理低头，掩去嘴角一丝了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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