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寒节，是一年之中最为盛大、也最富生机的节日。凛冬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生命的躁动已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渗透在每一缕带着草芽清香的微风里。森林各处张灯结彩，用初绽的鲜花、彩色的羽毛和闪亮的萤石装饰起来，夜空中时常提前绽放出各族法术凝聚的绚烂烟花，如同星河倒泻，将夜幕点缀得流光溢彩。
狐狸族地的庆典向来以精致、繁华甚至带点奢靡的格调著称。赤璃作为族长，主持了盛大的祭典开幕式。他今日身着更为庄重的赤金色礼袍，袍袖和衣襟上用金线绣着繁复古老的狐族图腾，长发以一枚镶嵌着焰色宝石的金冠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完整而俊美的面容。那双重瞳熔金般的眼眸在庄重的仪式上显得格外深邃威严，扫视过臣服于前的族众时，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距离感。
然而，当祭典礼成，烟花在夜幕炸响，欢声笑语充斥耳际时，赤璃却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落。周遭越是热闹，那份居于顶点的孤寂便越是清晰。他婉拒了重臣们接下来的饮宴邀请，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漫步至族地边缘一处可俯瞰大半个王国灯火的观景台。
空气中弥漫着糖果、烤坚果和百花酿的甜香。远处，兔子村的方向传来阵阵欢快的鼓点与合唱，不如狐族的庆典奢华，却洋溢着一种简单纯粹的快乐。赤璃的目光不由望向那里，金色的眸子微微闪动。他想起了那只总是一惊一乍、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小兔子。这几日忙着族务和祭典，倒是有段时日没“偶遇”她了。不知那只小家伙，此刻是否正和她的族人一起，围着篝火笨拙地跳着舞，耳朵高兴得一颤一颤？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住他的心绪。他几乎能想象出阿若在这样热闹的节日里，那副兴奋又雀跃的模样。
略一沉吟，赤璃指尖微光一闪，一枚小巧的、用最坚韧的赤焰丝编织而成的符咒出现在他掌心，上面附着他的一缕神念。他低声对符咒说了句什么，随即轻轻一吹，那符咒便化作一只几乎看不见的流光小狐，悄无声息地钻入夜色，朝着兔子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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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村的广场上，果然正如赤璃所想，点燃了巨大的篝火。村民们围着火堆，吃着糖果点心，唱着古老的迎春歌谣，小兔子们追逐打闹，一片欢声笑语。阿若也坐在其中，手里捧着一杯甜甜的胡萝卜汁，正看着中央空地上阿力和几个年轻伙伴笨拙却欢乐地跳着传统舞蹈，笑得眼睛眯成缝。
虽然之前的统计任务后期顺利得诡异，但总算是圆满完成了，让她松了一口气，此刻也能全心享受节日的快乐。只是…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狐族领地的方向，心里悄悄想着，那位大人此刻在做什么呢？一定是在更华丽盛大的宴会上吧？
正出神间，一道微不可察的红光悄然掠过她的脚边，一股极淡却无比熟悉的清冽气息萦绕了一瞬，随即一道低沉的、只有她能听见的嗓音直接在她耳畔响起，如同情人间的低语：
“村外东边小溪畔，等你。”
是赤璃的声音！
阿若猛地一惊，差点打翻手中的杯子。她心脏怦怦直跳，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却看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来了？就在附近？还…约她见面？
一股受宠若惊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方才那一丝微妙的怅惘。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对身旁的同伴小声说了句“我离开一下”，便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假装镇定地朝村东头走去。
越靠近溪边，村里的喧闹声便越远。皎洁的月光洒在潺潺的溪水上，碎成点点银光。溪边那棵古老的桃花树下，一人负手而立。
他换下了一身繁复的礼袍，只着一身暗红色的常服，外罩一层轻薄如雾的赤纱，金色的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长发未冠，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部分，其余如瀑般垂落肩背，少了几分白日的威严，多了几分夜晚的慵懒与风流。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流光溢彩的金眸望向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赤璃大人…”阿若走到他面前，脸颊因小跑和紧张而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您怎么来了？”
“祭典冗长无趣，”赤璃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如出来走走。恰逢佳节，想起你或许未曾领略过王都最精彩的夜市。”他微微侧头，目光掠过她因惊喜而微张的唇，“可愿随我同往？”
“我？跟您一起去？”阿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都的春节夜市！那可是整个动物王国最负盛名的盛会，她一直向往已久，但从未有机会去过。
“不愿？”赤璃挑眉，故意曲解她的惊讶。
“愿意！当然愿意！”阿若忙不迭地点头，生怕他反悔，毛茸茸的兔耳因激动差点从发间弹出来，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按住。
赤璃眼底的笑意加深，似乎被她的反应取悦了。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王都今夜人多，跟紧我。”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在月光下仿佛泛着微光。阿若看着那只曾轻易将她从河中救起、曾耐心指导她法术、也曾用毛茸茸的尾巴逗弄过她的手，心跳如擂鼓。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收拢，将她的小手包裹其中。
下一刻，阿若只觉周身景物飞速流转，风声过耳。赤璃施展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不过眨眼工夫，眼前的景象已从清幽的溪边变成了璀璨夺目的万丈红尘。
巨大的、用魔法悬浮在半空中的灯笼散发出温暖明亮的光芒，将整条长街照得亮如白昼。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摊铺，售卖着来自王国各地甚至遥远异邦的奇珍异宝、美味佳肴。会自己唱歌的铃兰花朵、编织着星光的鲛绡、喷香的烤蜜蚁串、晶莹剔透的百花凝露冻…空气中混杂着各种诱人的香气和欢快的音乐声。
形形色色的动物们摩肩接踵，化形的、未完全化形的、甚至保持着原形的，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中。小狐狸崽子们拖着蓬松的尾巴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孔雀姑娘们展开华美的羽衣翩翩起舞，憨厚的熊大叔大声吆喝着卖他的蜂蜜蛋糕…
阿若看得眼花缭乱，一双圆眼睁得大大的，里面倒映着璀璨的灯火，满是惊叹与兴奋。“哇…”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小声的惊呼，几乎忘了自己的手还被赤璃紧紧握着。
赤璃垂眸看着她这副模样，那双惯常深不见底的金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他并未催促，反而放缓了脚步，迁就着她的好奇与慢节奏。
“想尝尝那个？”他注意到她的目光黏在了一串晶莹剔透、裹着蜜糖的红色浆果串上。
阿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赤璃径直走到摊前，抛给摊主一枚灵币。那卖糖浆果的松鼠老板一见是他，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果子扔了，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利索：“族、族长大人！您、您怎么…”
赤璃淡淡瞥了他一眼，松鼠老板立刻噤声，手脚麻利地挑了一串最大最红的糖浆果，毕恭毕敬地递过来，连连摆手不敢收钱。
赤璃并未多言，只将糖浆果接过，递到阿若手里。阿若小声道谢，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酸甜的果汁和蜜糖的甜香瞬间在口中化开，幸福得她眯起了眼睛。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嘴角沾上了一点亮晶晶的糖渍。
赤璃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替她擦去那点糖渍。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温软的唇角，两人俱是一顿。
阿若的脸瞬间红透了，像手里的浆果一样。
赤璃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仿佛那细腻温暖的触感还残留其上。他移开目光，看向前方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去看看那个。”
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美面具，有羽毛的、陶瓷的、镶嵌宝石的。阿若一眼就看中了一个白色的、带着长长绒耳、点缀着粉色小花的兔子面具。
“喜欢这个？”赤璃问。
阿若点头。
赤璃再次出手买下，亲自为她戴上，调整好丝带。面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和微张的唇瓣，显得格外娇俏可爱。
“很适合你。”赤璃端详了一下，评论道。他的目光又落在一个火红色的、造型华丽妖异的狐狸面具上，随手拿起，覆在自己脸上，只露出那双深邃的金色眼眸和线条优美的下颌。“如何？”
阿若看着戴上面具的他，平日的威严被面具的妖异感冲淡了些，反而增添了几分神秘魅惑的气息，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起来。“好、好看…”
赤璃轻笑一声，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几分朦胧的磁性：“那便戴着吧。”
两人戴着配对般的面具，手牵着手，继续融入这喧闹的节日人潮。赤璃破天荒地耐心，陪她看街头艺人的杂耍，听云游诗人的吟唱，尝遍各色新奇的小吃。阿若渐渐放松下来，叽叽喳喳地在他身边说着自己的发现和感想，笑声清脆如铃。
赤璃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目光却始终未曾真正离开过她。看着她轻易地被最简单的快乐感染，他那颗惯于算计权衡的心，似乎也被这纯粹的暖意熨帖得柔和了几分。
行至一座横跨星河般璀璨运河的拱桥之上，恰逢一簇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放，幻化成千万只流光溢彩的灵鸟形态，引来桥上下众人一致的惊叹。
阿若仰着头，看得如痴如醉。
赤璃却侧着头，目光落在她被烟花照亮的面具和那双比烟花更亮的眼眸上。
“阿若。”他忽然低声唤她。
“嗯？”阿若下意识地回头看他。
隔着冰冷的面具，他的吻，轻轻地、准确地，落在了她面具之下、因惊讶而微启的唇瓣位置。
虽然隔着一层陶瓷，但那触感，那意图，清晰得如同直接烙印在皮肤上，滚烫得让她浑身一颤。
烟花还在不断绽放，照亮他近在咫尺的狐狸面具，和那双在面具孔洞后、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的金色眼眸。
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瞬间褪去，世界只剩下彼此。
“春节快乐，小兔子。”
阿若僵在原地，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脸颊滚烫得能煮熟鸡蛋，幸好有面具遮挡。
他、他刚才…
没等她反应过来，赤璃已重新握紧了她的手，语气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个隔面具的吻只是她的幻觉：“前面似乎有舞龙，要去看看么？”
他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牵着她走下拱桥，再次融入那一片流光溢彩、欢声笑语之中。
只是这一次，他握她的手，更紧了些。
而阿若的心，如同那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乱了节奏，再也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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