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那夜王都街市的璀璨流光与隔著面具那个若有似无的吻，如同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境，在阿若心底萦绕了数日，每每想起，仍会面红耳赤，心跳失序。她甚至有些不敢去古树下修炼，不知该如何面对赤璃，生怕那双能看透人心的金眸察觉她心底翻涌的、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悸动。
然而，几日过去，风平浪静。赤璃似乎也因节后繁忙的族务未曾寻她，这让阿若在松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直到这日清晨，她像往常一样，抱着新编好的小花篮，准备去给邻居长耳奶奶送些新鲜野菜。
刚出门，便觉气氛有些异样。
几个原本聚在树下叽叽喳喳聊天的松鼠姑娘，一见她出来，立刻噤了声，交换着一种古怪的眼神，匆匆散开了。
路过浣熊大婶的茶摊时，正说得热闹的几只动物也突然停了下来，目光闪烁地瞟向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探究，甚至…一丝轻蔑。
阿若困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发，是不是哪里沾了脏东西？她不明所以，还是礼貌地朝大家笑了笑。
回应她的，却是几声意味不明的干笑和迅速移开的目光。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悄然爬上心头。她加快脚步，只想快点把野菜送到。
“哎，瞧见没？就是她…”细碎的议论声随着风，隐约飘进她敏锐的长耳里。
“看着挺单纯无害的，没想到啊…”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攀上高枝了就是不一样…”
“啧啧，难怪之前的统计任务完成得那么‘顺利’，原来是有‘贵人’暗中相助啊…”
“何止是相助？听说啊，是那种关系…晚上偷偷出去私会呢…”
“真的假的？春节那天晚上，好像确实有人看见…”
“哼，要不她一个要天赋没天赋、要背景没背景的小兔子，凭什么能得那位大人的青眼？还亲自指导修炼？想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靠着那种手段上位，真给我们兔子族丢脸…”
那些话语如同冰冷的针，一根根刺入阿若的耳中，让她浑身发冷。她猛地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
那些议论声瞬间消失了，那些动物或假装忙碌，或移开视线，或露出虚伪的假笑。
阿若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住了花篮的提手，指节泛白。
他们…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攀高枝？什么那种关系？什么私会？什么靠着手段上位？
他们是在说她吗？说她…和赤璃大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闪烁的眼神、暧昧的窃语、毫不掩饰的鄙夷，织成了一张无形却冰冷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令人窒息。
她再也待不下去，提着篮子，低着头，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些令人窒息的视线。
接下来的几天，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且变得更加不堪入目。版本层出不穷，细节被描绘得活灵活现，仿佛人人都曾亲眼所见。
有说她在统计任务中故意装笨卖乖，引得那位大人垂怜，暗中为她扫清障碍。有说她深夜出入狐族领地，行为不检点。更离谱的，甚至传出了她凭借“特殊手段”讨好上司，才换来了如今的“特殊关照”，甚至暗示她早已并非完璧之身…
这些恶毒的谣言如同瘟疫般在兔子村乃至更远的范围内蔓延。阿若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身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和压抑的议论声。
她试图解释，但她的声音在汹涌的恶意面前显得如此微弱无力。甚至有些以前对她和颜悦色的长辈，如今也露出了怀疑和失望的神情。
“阿若啊，听说你最近和狐族那位走得很近？不是婆婆说你，咱们小门小户的，要懂得自重…” “阿若，那些传言…不是真的吧？你可不能为了点好处就…”
连憨厚的阿力，再见到她时，也显得有些不自然，躲躲闪闪，只是含糊地说：“阿若，你别理他们瞎说…俺、俺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但那语气，分明也带着疑虑。
阿若只觉得浑身冰冷，百口莫辩。她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接受了赤璃的几次帮助和指导，事情就会变成这样？那些一起逛夜市的快乐，那些耐心指导的瞬间，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此刻在流言的渲染下，全都变了味道，成了她“攀附权贵”、“不知廉耻”的罪证。
她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出门，整日待在自己的小屋里，蜷缩在角落，连最爱的胡萝卜茶都喝不下去。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变得红肿而空洞。那对常常因快乐而微微颤动的长耳，也无力地耷拉着。
她害怕那些目光，害怕那些议论，更害怕…万一这些流言传到了赤璃耳中，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也觉得她是那种别有用心、不知轻重的女子？
一想到赤璃可能会用厌恶或鄙夷的眼神看她，她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揪紧，痛得无法呼吸。
而此刻，狐族宫殿内。
赤璃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后，听着暗卫的禀报。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冰冷的玉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下方的暗卫大气不敢出，详细地将近日在兔子村及周边流传的污言秽语一一复述，越说声音越低，冷汗几乎浸湿了后背。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令人窒息。
“咔嚓”一声轻响，赤璃手中的玉珏竟被硬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痕。
暗卫的头垂得更低。
“查。”冰冷的一个字，如同淬毒的冰刃，从赤璃齿间挤出，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最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都有谁参与散播。一个，都不准漏掉。”
他的金色眼眸中不再有丝毫平日面对阿若时的慵懒与戏谑，只剩下骇人的风暴在凝聚翻涌，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容触逆的滔天怒焰。
他放在心尖上、连逗弄都舍不得用力的小兔子，竟被这些蝼蚁般的東西，用如此肮脏的语言肆意诋毁、伤害？
很好。
他倒要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动他赤璃庇护的人。
“那些传谣的，”他缓缓抬起眼，金眸中一片冰封的戾色，“暂时不必处理。”
暗卫一怔，不解地抬头。
赤璃的唇角勾起一抹残酷而冰冷的弧度：“让他们继续说。说得越清楚，到时候，才死得越明白。”
他要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一个不落地，为他们的愚蠢和恶毒，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但在那之前…
他想起那只小兔子此刻可能承受的恐惧与委屈，心脏某处像是被细微的针尖刺了一下。他站起身，挥退暗卫，身影瞬间消失在宫殿内。
他需要亲自去确认她的状况。
无论如何，他必须去见她一面。
流言如附骨之疽，啃噬着森林往日的宁静，更将阿若紧紧缠绕，拖入无光的深渊。她蜷缩在自己小屋的角落，窗户紧闭，帘幕低垂，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些刀子般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可那些声音无孔不入，甚至在她自己的脑海里日夜回响，变本加厉。
“攀高枝…”、“那种关系…”、“靠着手段上位…”、“丢脸…”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她心上，又沉又痛。她试图捂住耳朵，可那羞辱和鄙夷仿佛已经渗入了空气，让她无处可逃。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做了错事？是否她接受赤璃的帮助和好意，本身就是一种不自量力的僭越和错误？
而最让她恐惧的是，这些污秽的流言，会不会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会怎么想？那位高高在上、清冷矜贵的狐族族长，若是听到这些关于他和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兔子的不堪传闻，会不会觉得被冒犯？会不会认为她是个麻烦，是个不知好歹、甚至…意图借此攀附的心机者？
一想到赤璃可能会露出的厌恶或冰冷的表情，阿若就感到一阵灭顶般的窒息。她宁愿自己承受千夫所指，也无法忍受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嫌弃。
所以，当熟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细微波动出现在她小屋外围时，阿若几乎是惊恐地弹了起来，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他来了！
不能见！绝对不能见！
她手忙脚乱地扑到门边，颤抖着手指，将本就插好的门闩又用力往里推了推，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外面那位法力无边的族长。她背靠着门板，屏住呼吸，浑身紧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阿若。”低沉悦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开门。”
阿若死死咬住下唇，摇了摇头，尽管知道他看不见。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抽泣声。
门外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你在里面。”赤璃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那些无聊的闲话，不必理会。”
他果然知道了！
阿若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难堪和委屈几乎将她淹没。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可他越是如此，她越是无地自容。对他来说，或许这只是不值一提的“闲话”，但对她而言，却是足以摧毁整个世界的惊涛骇浪。
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沾染上这些污名。她不能成为他的负累和笑柄。
“大人…您、您请回吧…”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和颤抖，“我…我没事…求您了…回去吧…”
门外的赤璃微微蹙起了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后那小家伙剧烈波动的情绪，恐惧、委屈、绝望…像一团混乱的丝线，紧紧缠绕着她。这让他心底那股压抑的暴戾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把门打开，阿若。”他的语气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有什么事，当面说。”
“不…不…”阿若慌乱地摇头，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对不起…大人…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求您别再来了…会、会让人说更多闲话的…对您不好…”
她语无伦次，只想让他尽快离开。仿佛他离得远一些，那些针对他的非议就能少一些。
赤璃的金眸彻底沉了下去。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此刻正因那些蝼蚁的诋毁而自我厌弃，甚至将他推离身边？
“我从未在意过那些。”他冷声道，试图让她明白。
“可是我在意！”阿若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崩溃的哭音，“我在意！大人…您不明白…求您了…走吧…别再管我了…”
她不能成为他的污点。一点点都不能。
门内外陷入一种僵持的寂静。只有阿若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哽咽声隐约可闻。
赤璃站在门外，挺拔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听着门内那强忍的哭泣，袖中的手缓缓握紧。他能轻易地破开这扇简陋的木门，但那样做，只会吓坏她。
他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时刻。滔天的权势和无边的法力，在此刻竟无法安抚一只受惊小兔子的心。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克制与…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好，我走。”
门内的啜泣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但阿若，”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透过门板，一字一句地传入她耳中，“记住，这不是结束。那些伤害你的，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而你…”
他顿了顿，金眸中掠过势在必得的暗光。
“躲是没有用的。你迟早要面对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确认他真的离开了，阿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脱力般瘫软在地，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将脸埋入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
心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半为了他最后的承诺而战栗，另一半则为了不得不将他推远而疼痛欲裂。
她不知道他说会让别人付出代价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自己或许真的…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走向他了。
流言的阴影，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了他们之间。
而离去的赤璃，并未走远。他立于远处一棵古树的阴影下，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冰冷地注视着那栋寂静的小屋，注视着那扇再未开启的门。
他的耐心，是有限的。
既然她此刻不肯出来，那他便先着手，将外面那些污秽清理干净。
然后，再把她，从那个龟壳里，好好地“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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