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金属箔片冰冷刺骨，虞归晚站在夜风中，心绪如潮。这警告来得太突兀，太诡异。谢沉的身影在他脑海中盘旋，与那只幽瞳的夜鸮重叠。是示好？是陷阱？还是将他更深地拖入棋局的诱饵？
他不能声张。无凭无据，仅凭一片来历不明的箔片，无法取信于家族长老，反而会打草惊蛇。但若消息属实，虞家这批货损失不起，押运的族人更是性命攸关。
虞归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习惯了任性妄为，这次，他更要凭自己的心意下一着险棋。他要亲自去验证，更要看看，谢沉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次日，虞归晚以出门散心为由，只带了谢沉一人，轻车简从出了城。方向，正是通往北境的商道。
马车颠簸，虞归晚闭目养神，心中却绷着一根弦。谢沉依旧沉默地坐在角落，仿佛昨夜种种与他毫无干系。虞归晚几次想开口质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得到的是更深的迷雾，更怕打破这层脆弱的、危险的平衡。
行至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峡谷，虞归晚吩咐停车。此地两山夹峙，道路狭窄，是埋伏的绝佳地点。
“下去走走。”虞归晚对谢沉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砾石遍布的小道上。山风凛冽，吹得衣袂翻飞。虞归晚走在前面，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
突然，前方路旁的灌木丛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虞归晚脚步一顿，心跳骤然加速。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感到一股大力从侧后方袭来！谢沉猛地扑上前，将他狠狠推向旁边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
“嗖！嗖！嗖！”
数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擦着虞归晚的衣角射入他刚才站立的地面，箭尾兀自颤抖不止！
“有埋伏！”谢沉低喝一声，声音紧绷，已瞬间抽出腰间一把普通的佩刀（虞归晚并未赐予他灵剑），将虞归晚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下一刻，数十个身着黑衣、面目狰狞的匪徒从峡谷两侧的隐蔽处蜂拥而出，手中兵刃反射着森冷的光。为首一人，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悍，正是黑风寨的二当家！
“虞家的小少爷？真是自投罗网！兄弟们，拿下他，重重有赏！”刀疤脸狞笑着，挥刀冲来。
谢沉将虞归晚往后一推：“主子躲好！”随即持刀迎上。他的刀法毫无花哨，甚至有些笨拙，完全不像个修炼过的修士，更像是街头搏命的打法。但每一刀都精准、狠辣，专攻要害，凭借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本能和对地形巧妙的利用，竟一时挡住了数名匪徒的围攻。
虞归晚背靠着冰冷的山石，看着谢沉在刀光剑影中腾挪闪避，身上很快添了几道血口，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燃着冰冷的火焰，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
他真的是灵根被废了吗？这完全是搏杀中锤炼出的战斗意识！虞归晚心中骇然。
匪徒人数众多，谢沉渐渐力不从心，被逼得不断后退，距离虞归晚藏身的山石越来越近。眼看一把鬼头刀就要劈中谢沉的后背——
虞归晚再也按捺不住！他虽骄纵，却并非怯懦无能之辈，虞家嫡系的修为也不算弱。他指尖掐诀，一道炽热的火蛇呼啸而出，撞偏了那把鬼头刀！
“找死！”虞归晚娇叱一声，加入战团。他功法华丽，灵光闪耀，与谢沉那朴实狠戾的刀法形成了奇异的互补。两人背靠着背，竟暂时稳住了阵脚。
“主子小心右边！”谢沉格开一刀，急声提醒。
虞归晚下意识侧身，一道冷箭贴着他的面颊飞过，带起几缕断发。他惊出一身冷汗，若非谢沉提醒……
战斗中，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碰撞、摩擦。谢沉的后背坚实而温热，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紧绷的肌肉和蓬勃的力量。血腥味、汗味、还有谢沉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冷气息混合在一起，冲斥着虞归晚的鼻腔，带来一种陌生而强烈的刺激。
“他们的目标是你！”谢沉在又一次格挡的间隙，喘息着低语，“找机会走！”
虞归晚心中一凛。果然，大部分攻击都朝着他来，谢沉更像是被牵连的。赵显！好毒的心思！
就在这时，那刀疤脸瞅准一个空档，一刀劈向虞归晚面门，势大力沉！虞归晚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谢沉竟完全不理会砍向自己肋部的一刀，合身扑上，用肩膀硬生生撞开了虞归晚！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谢沉闷哼一声，肩头鲜血迸溅，但他动作不停，反手一刀，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划过了那刀疤脸的咽喉！
刀疤脸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捂着喷血的脖子，轰然倒地。
首领一死，匪徒们顿时阵脚大乱。
谢沉脸色苍白如纸，肩头的伤口血流如注，他却强撑着站直身体，将刀横在身前，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剩余的匪徒，嘶声道：“还有谁想死？”
那股不要命的狠劲震慑住了所有人。匪徒们面面相觑，终于发一声喊，狼狈逃窜。
峡谷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虞归晚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浑身浴血却依旧如磐石般挺立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震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疯狂滋长。
他走上前，想查看谢沉的伤势。
谢沉却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那双染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翻涌着后怕、愤怒，还有一种虞归晚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强烈情绪。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谢沉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怒吼，“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等家族派人？！”
虞归晚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怒火也涌了上来：“我若不来，怎知这警告是真是假！怎知你……”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看着谢沉肩头狰狞的伤口，看着他那双因为担忧和愤怒而亮得骇人的眼睛，后面质问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谢沉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喷在虞归晚脸上。两人就这样在尸横遍地的峡谷中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一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许久，谢沉眼中的狂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无奈的疲惫。他松开了手，声音低哑下去：“……下次，别再这样了。”
说完，他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虞归晚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接入怀中。温热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身体靠在他身上，重得像山，也烫得像火。
他低头看着谢沉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苍白的脸，感受着怀中人生命的重量，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场他自以为掌控的游戏，早已偏离了轨道。而他投入的毒饵，似乎……钓上了一条能反噬其主的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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