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肩上的伤需要静养，虞归晚便将他禁足在那间偏僻厢房，对外只称这奴仆染了风寒，需要隔离。每日的汤药、饭食，皆由虞归晚的心腹侍女亲自送去，戒备森严，滴水不漏。
虞归晚自己也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招摇过市，也很少再去刻意寻谢沉的麻烦。那场峡谷中的生死搏杀，那夜烛光下的脆弱相依，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深刻地烙印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开始下意识地回避与谢沉的直接接触。每次不得不去厢房查看伤势时，他总是站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语气公事公办地问几句恢复情况，然后便匆匆离开，仿佛那房间里有什么令他心悸的东西。
谢沉则异常安静。他顺从地喝药、休息，伤势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虞归晚每次来时，他都只是半靠在床头，沉默地听着，目光沉静地追随着虞归晚的身影，直到那抹绯色消失在门廊尽头。他不问外界之事，也不提任何要求，像一头蛰伏的兽，在耐心地舔舐伤口，等待时机。
这种诡异的平静，让虞归晚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这日，虞归晚正在书房翻阅账册，试图从家族与赵家的生意往来中找到黑风寨事件的蛛丝马迹，心腹侍女却匆匆来报，神色惊慌。
“少爷，不好了！外面……外面都在传……”
“传什么？”虞归晚放下账册，蹙眉。
侍女吞吞吐吐：“都在传……传少爷您……有断袖之癖，与、与那谢沉……在落鹰涧遇匪时，行为……行为不检，这才惹来了祸事……还说谢沉根本不是奴仆，是您养在府里的……脔宠……”
虞归晚手中的狼毫笔“啪”地一声被捏断！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遍全身，让他指尖都在发颤。
不用想，这恶毒肮脏的谣言，必定是赵家那边放出来的！他们刺杀不成，便改用这种下作手段，意图毁他名声，打击虞家！
“混账东西！”虞归晚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他生平最恨旁人拿他的容貌做文章，如今竟被污蔑至此，还是与谢沉……想到谢沉，他心头那股怒火里，又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慌乱。
他怒气冲冲地直奔谢修养的厢房，猛地推开门！
谢沉正坐在窗边，就着天光看书——那是虞归晚之前随手丢给他解闷的一本杂记。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伤势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却更添了几分清俊沉郁的气质。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满面寒霜的虞归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你都知道了？”虞归晚声音冰冷，带着迁怒的意味。
谢沉合上书，平静地点点头：“方才送饭的侍女，神色有异，略加试探，便知道了。”
他的平静彻底激怒了虞归晚。仿佛被污蔑、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倒是沉得住气！”虞归晚冷笑，一步步逼近，“如今满城风雨，都在说我虞归晚有龙阳之好，豢养男宠！你满意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让我声名狼藉，成为笑柄！”
他这些话几乎是口不择言，将连日来的压抑、恐惧和莫名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谢沉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吼完，才缓缓站起身。他比虞归晚略高一些，此刻站直了身体，虽然伤势未愈，却自然流露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主子觉得，”谢沉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像重锤敲在虞归晚心上，“是奴才的错？”
虞归晚一噎。
“还是说，”谢沉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虞归晚强装的愤怒，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慌乱，“主子在怕？”
“我怕什么！”虞归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
“怕谣言成真？”谢沉向前迈了一步，距离近得虞归晚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么色厉内荏。“怕旁人知道，主子与一个奴仆，确实有了……牵扯？”
“你胡说八道！”虞归晚猛地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门板，退无可退。谢沉的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试图掩盖的恐惧。他怕，他怕那些污言秽语，更怕自己心底那些已然滋生、无法忽视的异样情愫被摊开到光天化日之下！
看着虞归晚苍白的脸和闪烁的眼神，谢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惜的情绪，但很快被更深的幽暗取代。他伸出手，并非触碰虞归晚，而是撑在了他耳侧的门板上，形成了一个暧昧的禁锢姿态。
“主子，”他低下头，气息拂过虞归晚的耳廓，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强者。”
虞归晚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赵家散播谣言，是想逼您自乱阵脚，想借虞家之手处置了我这个‘祸水’。”谢沉的声音冷了下去，“若您此刻杀了我，或赶我走，便是坐实了谣言，更是顺了他们的意。”
“那你要我如何？！”虞归晚几乎是咬着牙问。
谢沉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冰冷至极的弧度：“他们想用谣言做刀，那我们就……把这把刀，磨得更利，然后，捅回去。”
虞归晚怔住。
谢沉收回手，退后一步，恢复了那副恭敬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充满侵略性的人只是幻觉。“主子只需如常行事，甚至……可以更‘宠信’奴才几分。剩下的，交给奴才便好。”
虞归晚看着眼前这个瞬间收敛了所有锋芒、又变回那个沉默奴仆的谢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谢沉不仅武力超群，心思之深沉、手段之狠辣，更远超他的想象。
这哪里是棋子？这分明是一个……危险的执棋者！
而他，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坐到了这盘棋的对面，甚至……可能早已成了棋盘上的一部分。
虞归晚最终什么也没说，深深地看了谢沉一眼，转身离开了厢房。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将谢沉仅仅视为一个可以随意折辱的玩物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场肮脏的谣言，被强行撕开了一道裂痕，而裂痕之下显露出来的，是更加复杂、危险，却也……无法割舍的纠缠。
一场新的棋局，已然开始。而这一次，他还能守住自己的阵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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