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断壁投下长长的阴影,将角落里两个女人的身形半掩。远处士兵们对神树的朝拜声隐约可闻,更衬得此处的寂静格外深沉。
“你怎么做到的?”
罗泱的声音很轻,目光却紧紧锁着幽媓。
幽媓微微侧过脸,唇角牵起一丝弧度:“来之前身上带了朵松苓花……昨夜我把它种在院子里,耗了些法力强行催生而成。”
那是临行前青胤亲手簪在她鬓边的。
他还在王城里等她回去……
她不仅会平安回去,还会把罗泱一起带回去。
罗泱闻言,眼中掠过淡淡的惆怅:“松苓花……王城的这个时节,也该近尾声了吧?”
她的目光越过断墙,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苍梧城中渐起的秋意。她在北地待得太久了,久到凛冽的风沙似乎已嵌入骨血,将那颗曾经柔软的心也磨砺得坚硬。
远处,波达人的连营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在渐浓的暮色中闪烁,如同蛰伏巨兽窥视安远堡的眼睛。
她忽然问:“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总是……”斟酌着措辞,“不甚乐观?”
幽媓皱眉:“当然,青胤还同我说,你出征的时候信心满怀。”
罗泱笑了:“是啊,本来是如此的,我在这里打了两场胜仗,其实一切都很顺利……”
“是因为被围在这里,意志消沉了吗?”
“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罗泱陷入了沉默。
许久许久,她忽然问了句似乎与这个话题不甚相关的话道:“你还记得吗?当初在王城西市,那个疯疯癫癫的老者做出的预言?”
幽媓侧眸看着她,不明所以:“记得。”
“他说,我此生将经历三次关于火的告别,”罗泱回过头来,异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却如同利刃划破她心中的恐惧——
“它应验了。”她说。
幽媓瞳孔微缩:“什么?!”
她以为那只是莫老头的胡诌。
“我的养父,还有整个村子的乡亲,他们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我甚至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罗泱目光空洞,仿佛穿越时空,看到那片吞噬生命的烈焰。
幽媓想说安慰的话,然而罗泱继续道:“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也没时间伤心……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但是你明白我为什么悲观了吗?”
幽媓怔怔看着她。
印象里,似乎是第一次看到罗泱眼中流露出如此显而易见的恐惧。
“我怕我撑不过这次突围。我怕这最后一次关于火的告别……就是我的生命,将在这战火中燃尽。”
“别胡说!”幽媓猛地握紧她的手,“那个预言是骗人的!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救你出去!一定!”
她盯着罗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别忘了还有人在王城等你,罗泱,你必须平安回去。”
罗泱看着她眼中的坚决,那哀伤的神色渐渐化开,变成一种复杂的、带着怜惜的温柔。
“他也在等你啊,”她轻声说,“他一直在等你。”
幽媓说不出话。
罗泱看着她:“所以,不要让他难过。”
这话语里的托付意味太过沉重。
幽媓感到心口一阵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不安与疑虑压下:“不会的。我们都会活着回去。”
罗泱终于侧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疲倦而又哀伤的笑容,荒原的夕阳已经完全褪到山后,最后一抹阳光也落入了她的眼中。
“好,我们再试试。”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夕阳彻底落山,四下很快化为暗色,只有她们眼眸里的神色却明亮地闪动着,宛如暗夜中的一盏灯。
萧护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城墙上吹风?”
他很疑惑,罗泱一直状态不对,幽媓似乎也有事情瞒着他们,她脸色看着更苍白了,萧护祚甚至怀疑她到底能不能恢复灵力。
幽媓开玩笑道:“闻闻波达人晚饭吃的什么。”
萧护祚哭笑不得:“你真是……”
他看向罗泱。后者已经快速收敛情绪,问他:“你也和蒙秦打过交道,你觉得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当然是攻,他已经暴露了伏军的位置,但论人数依然占优,而且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镜川和涟水的兵力,加起来有多少?”
“不到十万,”萧护祚皱眉,“但涟水骑兵精良,倒是可以和他们硬战……但我怕镜川不会动。”
“只要我还困在这里,镜川就一定不会动……樊离打得一手好算盘,牺牲是涟水去做,等鹬蚌相争结束了,他再去捡功劳。”
萧护祚微怔:“原来如此。”
他还以为是军中有奸细。
“不如这样,”罗泱忽然道,“如果我们突围成功,就去和涟水的部队会和,但是不要通知镜川,我们传信给王城和冥崖,让他们派兵来支援。”
“嗯,这是最好的办法,”萧护祚道,“所以现在这里绝不能出岔子,也不能被镜川发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很快就把突围后如何解决北地战局的后续商量好了。
幽媓却忽然想到一个计谋。
她看看罗泱,又看看萧护祚,二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此刻在想什么,当然,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这是一步险棋,但收效最佳。
……
夜半。
月影惨淡,寒风掠过断垣,留下声声呜咽。
幽媓正在榻上调息着,试图恢复白日催生花树消耗的灵力,然而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冰锥爬上脊背,让她忍不住睁开眼睛。
窗前闪过一道影子,带着决绝的杀意,正朝着罗泱下榻的院落移动。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幽媓皱起眉,她悄悄推门而出,寒风扑面而来,她无声无息地跟在那道影子背后,如魅影般潜行。
终于,在通往罗泱住处的那条僻静廊道尽头,灯火照亮了那人的脸,幽媓悚然一惊。
歆黎?
他并未带其他人,独自来到罗泱门前,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在挣扎与狠戾之间剧烈摇摆。
就在歆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欲要推开那扇门时——
“校尉?”
清冷的女音自身后响起,像惊雷炸在他耳边。
歆黎大惊,骇然转身,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见巫女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后几步之外,
月光描摹着幽媓沉静的面容,那双眸子在暗夜里亮得分外惊人,仿佛能洞察他的心思。
“深更半夜的,你不去巡视城防,为何还在殿下寝房外徘徊呢?”
她语气很平淡,似在闲聊。
歆黎脸上血色褪尽,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被当场撞破阴谋的惊惶过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涌上心头,他咬咬牙,猛地抽出佩刀指向幽媓。
“别拦我。”
声音嘶哑低吼,像是被困住的野兽。
幽媓平静地注视他:“告诉我,为什么要投敌。”
“我也不想!”歆黎怒道,“可是我们守不住了!你们不也都心知肚明吗!”
幽媓皱眉:“明神才刚刚降下神迹。”
然而歆黎却道:“去他娘的神迹!那不过是骗人的把戏!压根就没有援军!粮食快没了!我们都得死!”
幽媓愕然地看着他。
歆黎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幽媓:“把她交出去!这是唯一能活命的办法……堡里这几百兄弟才能有一条生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给她陪葬!”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疯狂。
但同时,也有羞愧。
谁也不想当千夫所指的叛徒。
安远堡里这些陪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不想,他自己也不想,但总得有人去做,否则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是那个长公主!是她把厄运带来的!他那天晚上就不应该放她进城!王城都不打算派人来救她,凭什么要他们陪她一起死在这里?
“就算你能救人走,你会管我们的死活吗?我们还不是给你们垫背的?!”
“……我会救你们所有人走。”
“放屁!哪有什么巫术!哪有什么神迹!全他妈的是扯淡!要是拜神有用,安远堡至于死这么多人?”歆黎怒气冲冲,“你就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幽媓静静地看着他:“所以,你认为牺牲长公主,就能换来蒙秦的宽恕?换来你和手下弟兄的活路?”
“不然呢?!还有别的选择吗?!”
“选择?”幽媓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投降,尤其是献主求生,从来都不是选择,而是自寻死路。”
“你说什么?”
“你果然短视,蒙秦从不把扶桑人的命放在眼里,他要的是长公主这个战利品,而你们……不过是他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他凭什么在乎你们的死活?”
歆黎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握刀的手无力垂落。
幽媓的话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
幽媓叹了口气:“小点声,别惊扰了殿下。”
歆黎微怔:“你……”
“放心,我不会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殿下,也不会告诉涟水侯,但你也不许把我接下来的话告诉他们。”幽媓微笑道。
歆黎皱眉:“你要做什么?”
“我们合作,来商量一个计策。”
幽媓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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