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在六平方米的隔断房里艰难地咔哒前行。
曹来英几乎成了穴居动物。
二手平台挂出去的书，零星卖出去几本基础教材。
《高等数学详解》被人用二十块钱买走，对方还讨价还价了半天。
收到钱的那一刻，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
二十块。
距离五百万，还差四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八十。
像个冰冷的笑话。
她甚至开始浏览那些之前嗤之以鼻的“快速来钱”渠道：试药员、地下赌庄的算牌手、甚至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神秘兼职……
就在意识几乎要沉入一片混沌的泥沼时，笔记本电脑不合时宜地“叮”了一声。
是邮箱新邮件的提示音。
很轻，但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吓人。
这个邮箱地址，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学校、原公司，就是一些学术期刊。
现在，前两者视她如瘟疫，后者……她还有资格接触吗？
手指有些僵硬地触摸触控板，点亮屏幕。
发件人是一串毫无规律的字符，显然是临时注册的匿名邮箱。
发件人ID后缀显示着【LL】。
主题栏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论文】。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
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
她的指尖顿住了。一种混合着警惕、荒谬和一丝极微弱期盼的情绪，缓慢地爬升。
是新的陷阱吗？
来自那些无孔不入、恨不得把她骨髓都榨干流量的媒体？还是来自陆天翼那边，准备给她安上新的“罪名”？
她几乎要直接点击删除。
但鬼使神差地，鼠标箭头悬停片刻，还是点开了。
邮件正文极其简短，甚至称得上无礼。
附件是一篇PDF格式的数学论文，题目非常冷僻拗口，关于某种非欧几何空间下的拓扑不变量计算。
正文只有一行字，和她收到的其他无数条谩骂质疑相比，显得格外诡异：
“第三页，引理2.1的逆推论证，可形式化证伪你‘抄袭’指控的核心逻辑链。但你没用。”
你没用。
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她最隐秘的痛处。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眩晕感。
她几乎是粗暴地点开附件，论文PDF加载出来，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公式，透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其令人头皮发麻的艰深。
直接翻到第三页。
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段被称为“引理2.1”的论证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她猛地掀开枕头，从下面摸出那支父亲送的、笔夹刻着“知识不低头”的旧钢笔，又抓过一叠不知道哪次搬家塞进行李箱的空白演算纸。
笔尖悬在纸面上，微微颤抖。
隔壁传来巨大的音乐声，似乎有人在开派对，节奏震得隔断墙都在嗡嗡作响。
她充耳不闻。
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短短的几行推导上。
眼睛快速扫过每一个符号，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试图跟上那精妙却极度晦涩的逻辑。
不对……这里有个隐含条件……
这个映射关系需要修正……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变得急促。笔尖终于落下，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写下一个个她自己才懂的符号和缩写。
演算。
疯狂的演算。
试图复现，然后理解，最后验证那个匿名发件人所说的话。
时间失去了意义。
窗外的天光从明亮到昏暗，再到彻底漆黑。
隔壁的音乐声不知何时停了，换成了一种更令人烦躁的寂静。
她卡在了一个关键节点的转换上。
有一个过渡，无论如何都无法平滑地推导过去。像是缺少了一块最重要的积木。
为什么？
哪里出了问题？
她咬着下唇，用力到几乎尝到血腥味。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尖因为缺血而发白。
“砰！砰！砰！”
巨大的砸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像重锤砸在鼓面上，粗暴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里面的！吵死了！窸窸窣窣的干嘛呢？！抄个袭还抄出优越感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别人还要睡！安静点！晦气！”
是隔壁那个总醉醺醺的男租客，声音含混不清，充满了不耐烦和鄙夷。
曹来英猛地一震。
手中的钢笔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和一直紧绷的力道，猛地一滑！
锋利的笔尖瞬间在她按着演算纸的左手食指上，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
血珠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
饱满，鲜红，带着体温。
她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缩回手。
但那滴血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下。
不偏不倚。
正好砸在演算纸上。
恰好覆盖了那个她苦苦思索、无法逾越的关键公式符号之上。
刺痛从指尖传来。
她看着那滴血，看着被玷污的公式，看着窗外邻居骂骂咧咧离开后更显死寂的黑暗。
再看向屏幕上那封来自【LL】的匿名邮件。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证据就在那里。
冷冰冰的，严谨的，藏在浩如烟海的学术角落。
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剑。
有人把它递到了她手边。
告诉她，你可以用它斩断枷锁。
但是……
为什么？
她盯着那晕开的血污，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提醒着她现实的冰冷和锋利。
她用没受伤的手，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键盘，回复那封邮件。
没有感谢，没有疑问。
只有同样冰冷的三个字。
“你是谁？”
邮件发送成功。
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和眼底那片深不见底、却又隐隐燃起一丝微弱火光的黑暗。
那滴血，还顽固地停留在∞符号上。
仿佛一个诅咒。
又或者……是一个等待被开启的，血腥而残酷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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