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卡的余额数字，像最后的丧钟，敲得曹来英太阳穴突突地跳。
房东的催租短信又来了，措辞从“提醒”升级成了“最后通牒”。
她环顾这六平米的囚笼，目光最后落在墙角那箱书上。知识……到底能不能换钱？她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剧烈的动摇。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个几乎遗忘的号码——过去合作过的一个小中介，王哥。
【曹小姐，有个急活，报酬这个数。接不接？】后面跟着的数字，让她呼吸一窒。足够付清拖欠的房租，还能让她吃上几天饱饭。
代价是什么，她心知肚明。
【什么活？】她手指冰冷地敲出三个字。
【直播带货，“长生元口服液”，坐着念台本就行！简单！】王哥回复得飞快，仿佛怕她反悔。
长生元？她隐约在哪个旮旯广告里见过这名字，吹得神乎其神，专骗老年人的养老钱。
胃里一阵翻搅，比饥饿更让人恶心。
【资质齐全吗？】她做着最后的挣扎。
【哎哟我的姑奶奶！都这时候了还挑？放心！绝对没问题！你就露个脸，说几句好话，钱就到手了！干不干？】
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父亲的短信还在手机里躺着，“回家”两个字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能回哪儿去？身后是五百万的巨债和全网唾骂。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良久，她几乎是碾碎了指骨的力量，才挤出回复。
【把台本发我。】
……
直播场地在一个廉价租来的仓库里，背景板上的“长生元”Logo泛着劣质的金光。灯光打得惨白，试图掩盖产品的粗糙。
王哥塞给她厚厚一叠台词：“记住了！重点夸抗衰老、提升免疫力！往神了夸！千万别乱发挥！”
那纸页上的字眼浮夸得令人作呕。
直播开始。
稀稀拉拉的观众涌入，弹幕瞬间被【学术裁缝】、【骗子】刷屏，夹杂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嘲笑。
主持人卖力地暖场，将一瓶口服液塞到她手里：“来，让我们曹老师，我们的高材生，来看看我们长生元的核心科技！看看这色泽！”
冰凉的玻璃瓶贴上皮肤。
曹来英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瓶身上摩挲，指尖那支记流程的笔开始飞快地转动，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来了来了！经典皮肤！要开始装了！】
【坐等她怎么圆！】
主持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特别是我们添加的高浓度辅酶Q10，靶向清除自由基，细胞层级焕活……”
“浓度多少？”
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
主持人和弹幕都顿了一下。
曹来英猛地回过神，但视线已经无法从成分表上挪开。职业病像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理智。
“辅酶Q10，口服生物利用度低于1%，需特殊载体。你们用的哪种？脂质体？纳米微粒？临床数据呢？”她语速越来越快，眉头锁死，完全进入了学术挑错模式，“‘高浓度’是多少？超过推荐摄入量会导致肝肾负担，风险提示在哪里？”
主持人脸色变了，试图打哈哈：“曹老师真幽默……”
“L-抗坏血酸，”她拿起瓶子，对着光，“维生素C，光热不稳定，你们用透明瓶装，仓储物流怎么保证活性？”她甚至掂量了一下瓶子，“这包材成本不超过三毛，对应内容物价值可想而知。”
王哥在镜头外疯狂比划抹脖子的手势。
弹幕炸了。
【我擦？？？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
【等等……她说的是真的吗？我妈买了好多！】
【又来了又来了！立人设没完了！】
【卖货还拆台？有病吧！】
“还有，”她仿佛没看到那些弹幕，拿起台本，指着上面一行字，“‘逆转衰老，延寿十年’，这违反《广告法》第几条需要我帮你数吗？”
直播间死寂。
主持人脸都绿了。
曹来英却在这极致的寂静里骤然清醒。
她看着主持人煞白的脸，看着镜头外王哥扭曲的表情，看着屏幕上那些疯狂滚动的、混杂着零星疑问和大量嘲讽的弹幕。
指尖转动的笔，“啪”一声掉在桌上。
胃部的空虚和恶心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闭上了嘴，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刚刚那个言辞犀利的人仿佛只是个幻影。
一场由本能主导的、彻底搞砸了的演出。
【哈哈哈演砸了吧！】
【剧本都接不住！凉透果然有原因！】
【走了走了，没意思。】
主持人干笑着强行圆场，声音发虚。
曹来英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直播何时结束的，她不知道。
王哥冲过来，脸色铁青，唾沫几乎喷到她脸上：“曹来英！你牛逼！你自己作死别拉上我！尾款你想都别想！以后别再联系！”
他摔门而去。
仓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对着满桌狼藉的“长生元”口服液。
灯光熄灭了一半，将她笼罩在晦暗之中。
她慢慢伸出手，拿起桌上那瓶被她批判得一无是处的口服液。
玻璃瓶冰冷刺骨。
她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几乎要将它捏碎。
却最终，只是无力地松开。
喉咙里堵着巨石，咽不下，吐不出。
知识没有换来面包，只换来了更深的穷困和一句“别再联系”。
她缓缓弯腰，捡起地上那支摔坏了笔尖的笔。
笔尖歪斜，像她此刻可笑的人生。
她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仓库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印着“长生元”logo的纸箱。
目光最后落在成分表那一连串的化学式上。
胃还在抽痛。
但某种冰冷的、执拗的东西，在她眼底最深处，悄然凝结。
比绝望更坚硬，比愤怒更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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