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的灼烧感提醒着曹来英，她又浪费了一整天，颗粒无收。
王哥的拉黑和咒骂还在耳边回响。她看着手机银行APP里那可怜的三位数余额，一种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缓慢爬升。
知识换不来体面，甚至换不来一顿饱饭。
她目光扫过这逼仄的六平米，最后落在窗台下那个孤零零的纸箱。里面除了书，还有几件搬家时胡乱塞进去的杂物——一口生了锈的旧铁锅，半瓶油，还有一把……菜刀。
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实事求是的寒芒。
一个荒谬的、破罐破摔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猛地攫住了她。
既然怎么说都是错，怎么做都是笑话。
那不如，就彻底疯一回。
……
半小时后。
一个没有任何预告、没有任何美颜滤镜的直播间，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小众直播平台开了起来。
标题取得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卖点旧东西，付房租。】
镜头对着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桌子，背景是斑驳的墙壁。曹来英素面朝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她看起来疲惫，憔悴，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烧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冷光。
桌上，摆着那口锈锅，那半瓶油，还有那把闪着寒光的菜刀。
零星几个被标题吸引进来的观众，看到这诡异的“商品”和主播那张眼熟的脸，弹幕瞬间活跃起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眼花了？这不是曹裁缝吗？】
【这是要干嘛？直播做饭？厨艺人设？笑死！】
【卖菜刀？哈哈哈哈混得这么惨了吗？】
【警惕！可能是新型骗局！举报了！】
曹来英没看弹幕。
她只是拿起那把菜刀，手指试了试刃口，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不是因为镜头，而是因为这不够锋利的刃。
“今天，”她开口，声音沙哑，却有种异常的平静，“处理一件闲置物品。这把刀，刃线不平，热处理不过关，切割效率很低。”
她拿起旁边一个蔫了吧唧的西瓜，手起刀落，笨拙地将西瓜切成大小不一的几块，汁水淌了一桌子。
“通常，我们认为切割是物理动作。”她看着那堆惨不忍睹的瓜块，语气毫无波澜，“但本质上，它可以被看作一个线性变换。”
弹幕：【？？？】
【她在说什么鬼东西？】
【切个西瓜还要上升高度？戏精本精！】
她拿起粉笔头，在沾着西瓜汁的桌面上划出一道线。
“假设西瓜是一个向量，存在于三维实空间。”她在桌上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向量符号，“刀口的作用，可以抽象为一个矩阵A。”
粉笔头划过湿漉漉的桌面，留下一个粗糙的矩阵括号。
“那么，切割这个过程，就是矩阵A作用于向量西瓜——”她在矩阵和向量之间画上一个等号，“得到的结果，就是这些西瓜块。”
她指了指那些汁水横流的瓜块。
弹幕安静了一瞬，随即爆炸。
【我他妈笑死！矩阵切西瓜？！】
【救命！我正在上线性代数课！PTSD犯了！】
【虽然但是……这个比喻……好像有点诡异的神奇？】
曹来英完全沉浸了进去。她看着那堆西瓜，像是看着一个亟待解决的数学问题。
“但为什么切得不好？因为矩阵A不够‘优美’。”她用粉笔点了点那个代表刀口的矩阵，“可能是病态矩阵，条件数过大，导致解不稳定——也就是切出来的块大小不均。”
她甚至用刀背在桌上画特征值分解示意图。
“所以，一把好刀，理论上应该对应一个条件数更小、更正交的矩阵……”她喃喃自语，完全忘了这是在直播。
直播间的人数，不知何时，悄悄多了起来。
【卧槽？我居然听懂了！】
【她讲得好像比我们教授还清楚点……】
【#买菜刀讲线代的女人# 这tag我先打为敬！】
弹幕开始被各种专业讨论淹没。
有人录屏了。有人分享到了考研群、数学爱好群。
【快来看神仙！用生活用品讲线代！】
【管她是不是裁缝，讲得好就行！】
曹来英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她讲得口干舌燥，胃部的空虚感更加强烈。她停下粉笔，看着桌面上那一片狼藉，还有那把没卖出去的菜刀。
一场失败的“带货”。
她沉默了几秒，眼神里的光彩褪去，只剩下疲惫。
“这把刀，”她拿起它，语气平淡，“处理了。有需要的，后台私信。价格……看着给吧。”
说完，她直接关闭了直播。
屏幕瞬间黑掉。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
她看着桌上那摊狼藉，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看。
她又搞砸了。
用最莫名其妙的方式。
她拿起抹布，沉默地擦拭着桌面。
那些矩阵和向量符号，被水渍模糊，变成一片无意义的污迹。
就像她此刻的人生。
……
她不知道的是。
那个名为【#买菜刀讲线代的女人#】的录屏片段，正在小范围里悄然传播。
【比喻鬼才！瞬间理解特征值！】
【关注了！比老师讲得有意思！】
【有人知道她下次什么时候播吗？】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灰烬里，挣扎着冒出的第一颗火星。
微弱。
却固执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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