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眼神的那一刻，李至似乎梗了一下，硬是把笑意隐了下去。
“……”方辰抿了抿嘴。
“什么奇怪，来，叫哥哥，方辰哥哥。”李至略微正了正声音道，却还是有隐不去的笑意。
“……方？是方爷爷的方吗？”那小孩终于敢和方辰对视，探出半个脑袋。
“Bingo！答对了，我们小林真聪明，是方爷爷家的小孩儿，叫方辰，方辰哥哥。”李至说完，又笑嘻嘻地看过来。
刚刚还是“奇怪的大哥哥”的方爷爷家的小孩儿一时噎住，只得默默看着李至身后那个红着脸的小男孩，那男孩犹豫了几秒，最终扯着李至的衣角，鼓起勇气道：“方、方辰哥哥！”
大概是真的费足了力气，那两声哥哥喊得格外用力。
“嗯……”方辰舔了舔嘴唇，他基本不和小孩子打交道，一时有些别扭又尴尬。
“好啦好啦知道啦，小林最厉害了是不是？”李至一边哄着一边下了车，“来吧，李至哥哥找方辰哥哥有事，你先回去玩好不好？我上次给你的那个口琴学会了吗？”
那小孩愣一下，又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了一样，瞬间就蔫了下去，马虎道：“快、快了……”
李至笑起来：“好了好了，回去吧，现在太阳那么大，回去歇着去，今天晚上找你玩儿。”
“嗯！好！”李至一句话，那小男孩又被哄得开了花，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方辰不禁想，这小孩真好哄。
李至似乎叹了口气，还是带着笑目送那小孩回了家。
方辰趁李至回头前撇开了眼神，等李至回过头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抬起眼，像是刚见第一面一样。
李至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也跟着正了正神色，左右甩了甩头，把被风吹乱的发丝顺到前面，道：“嗯……哈哈，你好，我是李至。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爷爷就让我等你一下。”
还是个雇佣兵。
“没事儿，走吧？我们回家吧。”李至那份不知是不是被传染的尴尬退去，又十分自然地说，听得方辰满头问号。
什么叫“我们回家吧”？？？
李至把车推到刚刚那小孩家门口放着，便带着方辰往巷子里走。
刚刚坐着的时候还没发现，现在跟在后面，方辰才惊觉这人居然比自己高了半个头，明明看上去人畜无害开朗阳光。
印象中，李至一直是那个比自己矮一头、喜欢微微仰着头笑着看向自己的小孩儿。后来方辰的暑假成了各式培训辅导的固有使用时间，两人便再没见过。
一晃就是七八年，这小孩居然突然窜了个儿。
而且，李至居然还留在这。
他家境不错，从小就有很多游戏机，父母也都在外地工作，只要他想，应该随时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怎么……
想到这，方辰的探索欲又戛然而止，他从李至的后脑勺上挪开眼，心说“关我什么事”。
李至也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方辰。
方辰脚步一顿，又作无意地回应，似乎在问：怎么了？
李至也愣，他顿了一下才笑道：“到了。”
方辰往前边一看，路边的大门上挂着“九号门牌”，直到这里，他才算是想了起来。
门敞开着，阳光洒在浅绿的瓷砖上。
有些生锈的铁门，淡绿的瓷砖，总是有些暗的灯光，一切和回忆重叠。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把行李箱暂时搁在玄关。李至回头把门带上，便带着方辰在一楼客厅坐下。
方辰不禁瞥他好几眼，这人不仅没走，还住过来了？？
方辰在一边琢磨着，当事人却全然不知。李至进厨房倒了两杯水，各放了片冰柠檬，又加了几颗冰块。他把水放在桌上，对神色莫名有些奇怪的方辰问道：“爷爷还在二楼睡觉，你看是……”
他似乎正想着措辞，方辰便接过话头，道：“没事，等他醒吧。”
“哦……行。”李至点了点头，在沙发另一端坐了下。
他一坐下，周围便没了会动的东西，只剩下头顶嗡嗡转着的风扇，气氛又变得诡异起来。
搭个话？
方辰心里摇头，说实话，他甚至很不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
好在不一会儿李至就起了身，他蹲下身子在电视机前摁了摁把电视机就打开，又把桌面上的遥控器推给方辰，再接着去厨房把水壶端了过来，一顿操作，李至才满意地笑说：“我上楼看看方爷爷。”
“嗯。”方辰余光瞥着这人走来走去，终于点头道。
他看向电视机，小小的屏幕上放着防山火防溺水的新闻，这屏幕大小看起来连他家电视的三分之一都没有，哦，对，大概已经不是他家了。
余光中，李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方辰便低下头刷起了手机。
他的手机是新换的，系统自带的那些软件无序地排列在屏幕上。
方辰把要用的app下好，又一个一个点开、注册、退出，再把它们分好类，屏幕终于干净不少，他终于停下动作。壁纸还是默认的，他便盯着那线条交界处发呆。
再见小巷，路周围的杂物多了许多，路面似乎变得更小了些，房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高，有的还是木质房，房门敞开着，却见不到什么光，只一小小的台式电视机摆在正中间；有的是水泥两层，各家的地砖都不一样。
客厅不大，几张木沙发半围着一台台式电视机，中间放了一张茶几，桌上果盘满着。
好像都还记得。
他眼神凝到眼前的地砖上，的确，和记忆里的浅绿色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突然传来声“小方”，他从思绪里回过神，下意识抬头。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那脚步声和另一个带着少年气的声音从另一边快速传到自己头顶。
“爷爷慢点！小心。”
那脚步不停。
一位老人家从楼梯上下来，脚步迈得飞快，似乎没有印象中那么高大，头发已经彻底白去，他激动道：“小方？都长这么大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就是方辰的爷爷。可他后面那位是谁啊？方爷爷的孙子吗？
方爷爷哈哈笑起来，接着又皱起眉：“吃过饭没啊？路上辛不辛苦？厨房里还有菜，热一下就可以，饿不饿？”
“你的行李呢？”他不等方辰回答就接着道，顺带着左右扫视，终于在玄关找到了方辰的行李箱，又啧啧道，“小至小至！你这小子，行李箱怎么就放这里哇！”
一直跟在方爷爷后头生怕老人家摔了的李至无辜地“哈哈”了两声。
方爷爷“嘿”一声，没好气地在李至手臂处拍了一巴掌，见电视机播的是新闻，又大声道：“怎么看这个啦？干巴巴的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调台吗？”
虽说确实是第一次需要操作台式电视机，但毕竟只是摁遥控器而已，不至于不会。
老人家激动的时候就会这样，有些夸大的语辞下是溢出的关心。
“没，刚坐下不久，就没换了。”方辰礼貌道。
“哦——”方爷爷蹲下，便调试起了电视机，一个一个台切着，最后毫不留情地说，“你这娃娃，电视烫成什么样啦，还说刚到。”
“……”
“嘿……”李至似乎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不争气地笑出了声。
“今天晚上尝尝爷爷的手艺。对了，我后面这个，小至，李至嘛，以前你放假回来都是和他玩的，还记得吧？”说到现在，方爷爷才想起这里还有个需要介绍的人。
方辰心里呵了一声，却见爷爷真的在等他回，只好道：“记得。”
“是吧……我让他好好看着的，你们小年轻才有话题聊……”方爷爷又拍拍李至，转头对方辰道，“哎对了，他可喜欢吃我做的菜，炒的煮的炖的蒸的都喜欢的。小至买菜也新鲜，市场的婆婆都说小至很会挑的嘞，今天的鱼就是上午小至买来的哇，还在厨房养着，等下做出来保证好吃。”
他肯定地对李至点了个头，又接着说：“对了小方啊，你吃不吃辣？小至刚来那会儿每次吃饭都红着个脸，我以为这小孩这么害羞啦。结果是这小子吃不了辣，又不好意思说。不过慢慢我也跟着少吃了，对身体好哇。”
还一起吃饭了？方辰努力地从记忆中回溯这栋屋子有没有三个房间，尽力避免自己去想象两个同龄男生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尴尬。
“怎么啦，看着我干吗，吃不吃辣？”爷爷又问。
“不吃……”方辰看向爷爷，一时有些犹豫。
“好嘞，等着爷爷。”他似乎松了口气，很快地笑着进了厨房。除了一头白发，身子骨是半点看不出这是个六十好几的老人家，而且，看架势是要忙活一下午。
方辰嘴动了动，“不吃也行”后面的两个字没了头，被他咽了下去。
要照顾口味截然不同的一个人，太麻烦，也算了。
方辰恢复往常平淡的表情，从爷爷背影上挪开，才发现站一侧的李至正看着自己。
方辰也看他。
李至反应迅速，又笑起来，撇开眼神向厨房走去，道：“我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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