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长生。”
女郎:“怎么伤成这样啊!”
女郎:“我给你重新上药包扎。”
芳仙儿:“……”
女郎:“这些天别碰水。”
芳仙儿:“……”
女郎:“你注意点啊,包里有吃的,饿了吃点,别为了登台坏了身子。”
芳仙儿:“……”
跟踪在芳仙儿身后的人将两人对话原原本本的告知自己主子,因为芳仙儿说话声音太小只复述了女郎的话。
“那女郎模样如何?”
“属下未能看到,请郎君责罚,那女子身形恰好被芳仙儿和墙角挡住。”
“罚你做什么,下去吧。”
“是。”
暮色沉沉,烛火噼啪一响,候在一旁的侍从赶忙剪去灯芯,将房间整理到郎君最舒服的状态。
“长生是吗…好名字。”
*
解开绷带,手指浸满她送来的药膏的清香味。
他又想起了前几月的桃枝,很香,娇嫩可爱。
这附近没有桃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折来又小心护送带给他的。
长颈瓷瓶中插着几株茉莉,小巧精致的花,好些还打着苞,满室生香。
将指尖的水弹到花枝上,调皮的水珠吮吸花香,饱满的坠在花尖上。
插上最后一支步摇,芳仙儿对镜描眉画眼,原先轮廓分明的模样也柔和起来,唇边点面靥再戴上耳铛,便能登台成芳仙。
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1】
此方露台建于水面中央,四周垂有轻纱,风携热气吹的台上仙气飘飘。
池中种满荷花,争相开放,碧绿的荷叶,粉嫩的荷花。
一道夏风吹过,泛起绿色涟漪,露出池中的金色、红色、花色锦鲤,挤挤挨挨在阴蔽处,露出的水面泛着光点。
蜻蜓停歇在花瓣尖处,嫩黄的蕊软绿的芯,似乎在思考要不要靠近那片阴凉处。
芳仙儿现在很少在寺庙的露台饰演芳仙儿,世家大族的子弟很喜欢他的《芳仙堕》,他常常随着安排在不同的府中给世家里的人解闷。
他没有说不的选择,因为他只是倡优,一个下九流的行当。
手腕处的玉镯金钏碰撞声音清脆,大袖衫并杂裾垂霄髾服挽帔巾,簪金雀钗。
雍容华贵的扮相,以紫橙杏绿为主色调,上赪尾下真紫,杏色纹领绿色长绸。【2】
形制飘逸轻盈,步履间如若仙人踏云般灵动,长绸舞动似风吹青草柔韧具有生命力。
蝉鸣嘶啸,热浪滚滚。
汗水顺着眉峰缓缓滑过眼睫,一部分刺入眼中混着泪水滚落,下巴上蓄积汗珠落在台上,脚底肿痛。
台下的世家士族咬着冰镇过的荔枝,稍有融化的冰立即堆满,丝丝凉意浸润呼吸。
银叉戳破白嫩剔透饱满圆润的荔枝肉,破口处凝成汁露,沁着甜蜜可口,寒意包裹着新鲜的果肉渗入其中。
荷叶弯腰捞起池水,露珠泛着银色的光,偶有鱼苗一并落入荷叶中央,打着转焦急无助的摆尾,囚于小团水液里无法逃脱,要么等大风掀翻荷叶回到池水里活下,要么被炙热的阳光烤干所剩无几的水珠死亡。
当然啦,在场的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小小鱼苗,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屈尊降贵抬手帮鱼苗回归池水,因为池内色泽艳丽的鱼儿很多,大大小小的难以数清,足够这些世家士族赏玩了。
穿着轻薄的世家士族即便被大片的冰块环绕还是闷热的烦躁,耳边的蝉鸣一刻不停,本就燥热的身体还不得一刻宁静,好些侍从拿着工具捉蝉,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些金贵的主子,什么清爽可口,什么解暑消热,如流水般奉到这群世家士族面前。
芳仙儿将视线从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荷叶中的露珠上收回,希望那条鱼有机会回到池水中求得生机。
这次台下的不只是那些世家纨绔子弟,还有名流之士。
在安京中《芳仙堕》雅俗共赏,除开芳仙儿还有其他芳仙,但芳仙儿是里面最具神骨仙姿的,他现在很少在公共露台出演了,基本上是被邀请到世家里。
做一行,爱一行。
芳仙儿每一次登台都带着十分的认真,日日不曾落下基本功。
和他同登台的倡优路过他的院外时,还能听见他唱词练功的声响,夜间还能看见他院内透出的灯火。有时还会传来古琴、琵琶声,起初断断续续磕磕绊绊,现今听去如深林清泉潺潺流泻,如明月当空薄云彩晕,风吹花树簌簌,玉珠落盘清亮,不过还没有见过他在谁面前弹奏,许是陶冶情操罢。
“这便是安京最受追捧的芳仙儿?”
“是呢~”
“比其他的芳仙儿都美,腰肢细软指白如玉步履轻盈,这模样倒是比恒氏女郎更胜一筹!”
“你这样说不怕恒二郎知道后不将妹妹许给你了?”回话的男子以扇遮面笑道。
他对面的男子满不在乎的抿了口清酒,语气都不含威胁之意只是拖长尾音调侃,’“庾四郎,话可别这么说,两姓联姻共结秦晋之好,岂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被破坏的,我可不似你院内美娇娘成群啊。”
扇子遮住大半张脸,眼神落在男子腰间通润的玉佩上,那是恒家交换的信物,代表着两家不久后就要成婚。
眼神转了几转,最后只是笑笑,捻起青提送入口中,脆甜汁嫩。
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娇”
“阮郎君可是有意?”
被询问的阮郎君也不回话,只是拿起案几上的莲花,一两朵开的灿烂,更多的含着苞,嫩粉的捏着软乎乎。
阮郎君一面按上闭拢的莲尖压着揉开,一面说着,“这水芙蓉还是没开的香,全都含在里面了,得亲自剥开才能品鉴到。”
“嗯?美吗?”花瓣层层叠叠,颤巍巍的舒展开。
“美的。”
“呵—”阮郎君弯了眼,轻轻摇了摇脑袋,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指着花茎上细密的刺,“刺还没去呢,怎么就美了?一看就是学艺不精。”
“是是是。”
“阮郎君教训的是,待日后我再好好学上一学,必求一精。”
侍从仔细的去除荷花的刺,恭敬的递给阮郎君,阮郎君把玩了一会就放在一旁混在原先那堆花中,只是去了刺的那支花蔫的更快,不一会儿就被挑出来丢掉了,即使浸泡在水中还是难以阻止它更快死亡的命运。
这次,没等芳仙儿回到台下,就有人急匆匆的引着他单独离开。
他随着侍从穿过蜿蜒的曲桥,荷叶茂密推挤着长,将曲桥桥面遮住只露出低矮的扶栏,远远看去好像每一步都踩在莲池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他站定在某个眼生的世家公子面前,端端正正的行礼。此刻他的气息还不匀,妆面半褪,浑身湿黏的难受。
公子亲手递过帕子,芳仙儿双手接过,擦拭汗水时闻到手帕上浓烈的檀香味,对他来说着实鼻子受难,可嘴上还是不停的表示感谢面上惶恐不安,这是上头教他们如何处理贵公子高官人施以好意的态度,甭管这好意要他们拿什么偿还。
他迅速的调整呼吸,心里念着房内那缕茉莉花香,压下心底的不适。
光斑随风晃动,在芳仙儿发丝衣裙上流连,明明暗暗,美的锋利。
拭去粉妆后汗水刺痛过的眼泛着红更浓,微阖眼含着一汪水,一副被蹂躏过头的模样。
看的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气,这…没有妆比有妆更美,冰肌玉骨,清秀绝尘。工笔细细勾勒眉眼,雕刻鼻梁下颌,说从画里出来的也不为过。
吹来阵阵莲花清香,好似是芳仙儿身上自带的一般,他就合该是那样的仙人,怎么就入了人世呢?入了人世又怎能继续沉浮在下九流?
碎发黏在额头,周遭的冰块抚慰身体的燥热,芳仙儿忍着没有舔舔唇,喉咙干的火燎般疼,他很想喝水润润,但他们不发话他也不敢挪动半步。
那公子单曲腿坐着另一条腿弯横着,很是放荡不羁恣意潇洒,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掌心向下四指微微并拢内收两下,有眼色的人接收到指示暗自用力推了芳仙儿一把,从明暗交接处踉跄站定在湿凉潮寒的阴暗处。
原本觉得刚好的凉意此刻沁入骨缝中泛着寒,湿热黏腻的皮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整个人炸毛了一样,浑身不自在。
他也没回头注意到底是谁推的他,只期望对方不要降罪自己。
芳仙儿刚刚垂着眼并未注意到那位公子的动作。
“再过来些,抬起头。”许是吃了太多寒凉之物,连说话都有些含糊。
听见此话,芳仙儿眨眨眼抬头凑近,方才在光亮下看暗处看不真切,现下同在阴影之下他将坐于椅上的公子长相看了个清楚。
眼底乌青一片,浓浓的即便是敷上厚重的粉都遮不住,嘴唇发干偏白,可手边的茶酒水果没有缺乏的时候。
眼神掠过茶水时,不自觉吞咽唾沫,口干舌燥的厉害,嗓子发痒艰难的压下咳意,逼着自己将眼神从茶水上挪开,等这位公子问完后他就可以去喝水了。
越靠近木椅,反而越没那么冷。
芳仙儿暗自思忖,这公子在这炎炎夏日也有些畏寒啊,是体虚的症状,世家士族也调养不好体虚吗?
还没等他思考一二,前方的问话接踵而至,他只得竖起耳朵仔细听问的什么。
那公子唔了一声,“茜溪巷有几套别院,是我的私宅,你可喜欢?”
茜溪巷,地如其名。
茜为红,一道人工开凿的溪流贯穿整个巷子,红色溪水的巷子,并不是说水为红色,是住在那侧的人多爱穿茜红的儒衫裙裳,在溪畔浣洗衣裙时,溪水清透染作茜红色,久而久之,那巷子就被称为茜溪巷,又因名士也这般称遂改为茜溪,以至于都忘了那巷子最初的名字—含月巷,每每到夜时,天边一轮明月映照在溪水里,宛若长长的玉带,玉料上乘出尘高洁。
那是安京数一数二繁华的巷子,好些世族名流在此置办私宅,所以这里也是名副其实的藏乐巷,得世族名流喜爱的优伶大多居住于此,每日每夜歌舞升平,路经茜溪巷可以听见不同乐器流泻的旋律,铃铛声此起彼伏,长绸水袖越过高高的院墙落入路人眼中,掐软的声线向来不辩男女。
单就芳仙儿所知道的,那位孔雀仙现今就居住在茜溪巷,还有一位舞姿绝伦的胡女也居于那处……
芳仙儿的肩膀瞬间端紧,他一下就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意思,自他出名以来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是有的含蓄有的地位一般,他也勉强可以应付,更不要说他的《芳仙堕》多么赚钱,主家也舍不得他随随便便就离开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插手他的选择。
他想拒绝,他不想做禁/脔,不想做那剪羽的鸟,不想做那被缸圈定界限的鱼,更不想和一个男子有皮肉来往。
他深吸一口气,心如擂鼓敲击耳膜,胸腔闷胀的难受。
“感郎君有心赏赐,却无福消受,实在有愧。”
身上的布料色彩艳丽,却粗糙扎人,公子们身上的布料无论单调抑或繁华都是上好的绸缎绫罗,绣花精致针眼紧密,袖口衣摆暗纹浮动。
【1】出自唐?张祜《舞》
【2】赪尾是古代的一种橙色,真紫是古代的一种紫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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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芳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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