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瑶在电话那头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我的宋大小姐,祖宗!你不能每次都这样啊!出版社那边催得我头都快掉了,你这灵感到底什么时候能来?给个准信行不行?要不你先随便编个开头,有点东西我先拿去搪塞一下?或者你跟我说说云南那边有什么特别的,说不定我能帮你脑暴一下?你倒是说句话呀……”
宋拾把手机拿出一臂远,王瑶的声音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
窗外的山景似乎也失去了片刻前的宁静,变得有些惹人心烦。
她深吸了一口即将燃尽的烟,打断对方:“行了行了,知道了。有思路了自然会写。催也没用。”
“可是截稿期……”
“挂了,信号不好。”
不等王瑶再说什么,宋拾干脆利落地按下了结束通话。
她将烟头摁灭在窗台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电脑屏幕上那片空白刺得眼睛生疼。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眼不见为净。
随后她无所事事地拿起手机,通知栏里堆满了各种应用图标上的红色角标,未读消息的数量多得吓人。最上面的那个微信图标,旁边的数字赫然是“99 ”。
她习惯性地忽略大部分群聊和公众号推送,手指滑动间,一个熟悉的头像旁带着显眼的未读数字跳了出来——何仰。
她还没点进去,就在聊天列表的预览界面上,看到最新一条信息是一串清晰的数字,下面跟着一行小字预览:
[何仰]:13XXXXXXXXX这是方许的手机号,你存一下,万一…
后面的内容被折叠了,但不用看也知道,无非是“万一有事”、“万一需要”、“万一联系不上”之类的絮叨。
宋拾盯着那串数字,冷笑。
看,何仰总是这样,无孔不入,自作主张地替她打点好一切,塞给她他认为她需要的东西,包括这个沉默得像块石头一样的向导的联系方式。
她犹豫了一秒,想着是点开看他的啰嗦,然后把他连同这串号码一起拉黑,还是……
最终,她还是点进了那个对话框,快速地将那串数字复制下来,然后退出去,既没有回复何仰任何一个字,也没有将号码存入通讯录。
那串数字就那么暂时地、孤零零地存在于她的剪贴板里,像一个未被确认的符号。
她退出微信,将手机扔回桌上,然后再次点燃一支烟,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逐渐被暮色浸染的山峦,沉默地吞云吐雾。
屋里刚才那一通折腾,加上云南夏日午后潮热空气的焖蒸,宋拾只觉得身上黏腻不堪,像糊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她这个北方人,实在受不住这种湿答答的热。
“这破天气,真是要人命。”
一刻也忍不了,她抓起毛巾和换洗衣物,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浴室。冲了个不算痛快但足以洗去黏腻的凉水澡后,她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她趿拉着拖鞋往回走,正巧碰到阿亮抱着一摞干净的床单上楼。
“宋小姐,洗好啦?”阿亮笑着打招呼,露出一口白牙,“我们这儿夏天就是这样,湿湿热热的,刚来都不习惯,过两天就好咯!”
宋拾嗯了一声,擦着头发问道:“附近……有什么吃的?味道还行的。”
“吃的可多啦!”阿亮眼睛一亮,如数家珍,“出门右拐风情街上,有家阿婆腊排骨火锅,酸香开胃!还有鲜花饼,刚出炉的酥得掉渣!往前再走点有家傣味餐馆,他们的烤鱼、菠萝饭、鬼鸡,味道正得很!要是想吃点清淡的,街口有家过桥米线,汤头熬得雪白……”
他滔滔不绝,宋拾边听边思考。
火锅太热,烤鱼上火,傣味怕不合口味,米线又似乎太过平常。
“远吗?”她打断阿亮。
“都不远,就风情街上,腿儿着去,最多十分钟都能到!”阿亮比划着。
宋拾听着那一长串名字,脑海里试图构想它们的味道,却发现一片空白,原本就因为写不出东西而低迷的食欲更是提不起半点兴致。
选择似乎很多,却又好像没有一个能真正勾起她的**。
“……算了,”她摆了摆手,兴致缺缺,“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再回屋里看看吧。”
她转身欲回房。
阿亮看着她的背影,像是想起什么,赶紧又补充道:“宋小姐,要是晚上觉得闷,没灵感,可以去酒吧街转转呀!就在风情街另一头,很多像您这样来旅游散心的客人都爱去!听听民谣,喝点小酒,气氛挺好的,说不定……说不定对您找灵感有用呢?”
宋拾:“哦,行了,知道了。”
酒吧?吵闹的人群,千篇一律的伪文艺腔调?
她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只觉得更烦。
还不如回屋里对着空白文档继续较劲,或者干脆蒙头睡觉。
宋拾重新打开电脑,叼着烟,试图把梦里那点荒诞的碎片或者窗外那片山影塞进文档里。
烟雾缭绕中,她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几个不成句的词组,随即又狠狠按下删除键, backspace键被按得噼啪作响。
憋了将近一个小时,文档依旧干净得可耻。
“操!”
她彻底没了招,最后一点耐心耗尽,她一头栽进床里。
烟灰因为动作太大,簌簌地落在床单上。
她懒得弹,就那么仰面倒着,嘴里还叼着那支快要燃尽的烟,眯着眼,盯着天花板上木质纹理构成的抽象图案,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惊天剧情来。
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
意识逐渐模糊,烟熄了,她也就这么叼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眠并不踏实,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还在那个空白文档前绞尽脑汁,突然,方许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从屏幕里钻了出来,真实得吓人。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然后伸手,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云南特色烤饵块!
“吃。”梦里的方许言简意赅,语气和他让她坐副驾时一模一样。
宋拾在梦里都感到一阵荒谬:“我不吃!我在找灵感!”
“这就是灵感。”方许固执地举着那个快戳到她脸上的饵块,而且那饵块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变大,几乎要挤满整个房间,上面还用酱料画着她文档里删除掉的那些废稿文字……
“拿走!我不要!你这人怎么回事?!”她在梦里气得大叫,手脚并用地想推开那个巨大的、带着酱香味的“灵感”。
然后她就被自己吓醒了。
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砰砰直跳,茫然地环顾四周,还是那个安静的小房间,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什么鬼梦……”她喘了口气,抹了把脸,想起梦里方许举着饵块那副认真的样子,又觉得离谱又有点好笑,“神经病……”
抓过手机一看,居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黑暗中,阿亮白天的话飘回脑海:“……酒吧街转转呀……听听民谣,喝点小酒……说不定对您找灵感有用呢?”
虽然她对那种地方本能地排斥,但此刻,空荡荡的胃和更空荡荡的脑子让她觉得,或许任何一点改变都比继续闷在这个快要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强。
思考了片刻,她站起身拉开斜挎包,把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笔记本电脑塞了进去。
万一,万一在那种环境下突然有点该死的灵感呢?
宋拾咯噔咯噔的下楼,走进了云南夏夜湿热的晚风里。
与房间里的沉闷截然不同,门外是另一个鲜活喧闹的世界。
风情街彻底活了过来。
青石板路两侧的灯笼全都亮起,暖红色的光晕连成一片,游客摩肩接踵,笑语喧哗,各种口音交织在一起。
两旁店铺灯火通明,卖民族风长裙和银饰的、现场制作鲜花饼飘着甜香的、摆满稀奇古怪菌子干货的、还有吆喝着售卖各种特色小吃的摊贩……
她沿着人流缓缓走着,目光被两旁光怪陆离的景象吸引。
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老奶奶慢悠悠地打着银器,锤起锤落间叮当作响;
几个年轻人围在一个小摊前,尝试着竹筒饭;
色彩斑斓的扎染布匹像瀑布一样从二楼悬挂下来。
这种粗糙而真实的烟火气,莫名地撬开了她紧绷神经的一丝缝隙。
她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对着那一片灯火阑珊、人流如织的街景,对着那些冒着热气的食物摊,甚至对着一个笑得特别开心、手里举着巨大棉花糖的小孩,随手拍了几张照片。
随后鬼使神差地点开朋友圈,选了几张最能体现这种喧嚣与活力的照片,配了极其简单的两个字:
【人间】
点击发送。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同时,手机立刻“叮”地一声脆响,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提醒:
王瑶赞了你的朋友圈。
王瑶:姐姐!!!稿子呢????(抓狂)(抓狂)看见人间了,稿子是不是也该降临人间了?!
宋拾盯着那条评论,刚才看街景时略微舒展的眉头又拧紧了,一股熟悉的烦躁感“噌”地顶了上来。
她能想象出王瑶在手机那头抓耳挠腮、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来催稿的样子。
“阴魂不散……”她骂了一句。
她沉着脸,加快脚步,几乎是带着一股怒气,朝着酒吧街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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