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叔？您怎么来了？”池知凛从自制的手工箱中抬起头来。
在医院待久了，无聊得很，他又不是个爱看书的，就让沈余从家里搬来了几块小木头和刻刀工具，然后自己用旧鞋盒做了个半封闭的手工箱。
解闷的同时，也不会给其他人造成麻烦。
“你这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打电话告诉我一声，还是我出差回来，听到小徐他们在说，我才知道。”曹永华横眉瞪眼，“啪嗒”一声把补血的保养品放在铁皮柜上。
池知凛抿唇笑道：“没多大的事，只是听着严重。”
“没多大的事？刀都捅进心脏了还没多大的事，那什么才叫大事？”曹永华听见这话越发生气，逮着他就是一顿数落。
池知凛自知理亏，只好连连点头认错。
恰逢此时，有护士进来。
她低头确认了下床尾的病人信息，看向床上的池知凛道：“池知凛是吗？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回家后好好休养，不能立即做重活，必须做的话，也起码需要再等一个月。”
“好的，谢谢您。”池知凛按捺住心底的喜悦，礼貌回应。
护士颔首，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转头补充道：“哦对了，走之前记得去把钱缴清。”
池知凛想起家里的卡还在沈余手里，愣愣“嗯”了一声，原本想去给她个惊喜的计划无奈落空。
旁边的曹永华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以为是这次的意外让他手头拮据，已经交不出来钱了。
于是一句话没说，就自发起身下楼去把钱交了。
“好了，收拾东西，我正好把你送回去。”曹永华回来，端起他小桌板上的手工箱，连同里面的木屑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池知凛手上握着刻刀和一个即将完工的小猫木雕，慢半拍道：“谢谢曹叔，回去我就把钱还你。”
“说什么呢。”曹永华从铁皮柜下的大包里翻出套衣服扔给他，“去换衣服。”
等池知凛去厕所换好衣服出来，对方就已经收拾好了，而且两人一路从病房到医院门口，那两大包东西，都完全没让他沾手。
池知凛有些不好意思。
特别是看到曹永华为了照顾他的车祸后遗症，把自己的身份证压给医院门卫，借了门卫的自行车，骑到他跟前的时候。
“谢谢你，曹叔。”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对他的感激之情都无以言表，尽管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外婆的外孙。
曹永华从前并不像现在这般富裕，甚至为了一口热饭，拜池知凛的外婆虞慈为师，跟着一起学木版年画。
后来因为时常要到处买木头，与一些木材供应商打交道，从而逐渐摸到了做木材厂的门路。
于是他背着虞慈，用那些年卖年画和套版攒下的钱，正式进入了木材行业。
初期跟着人一起创业的时候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再跟着虞慈学习后面的技艺，所以他别无选择地跟虞慈说明了情况。
曹永华以为虞慈会在臭骂他一顿后，让他滚，毕竟当初自己是承诺只要她能给他吃一口饭，就安安心心传承她的手艺的。
但虞慈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还为他找到了不错的人生方向而感到高兴，这令曹永华越发愧疚不已。
因此在得知池知凛一家三口搬到禹城来之后，就特别上门拜访过。
后来池知凛父母出事，也第一时间站出来帮池知凛赶跑那些贪婪无耻的亲戚，包揽了后面所有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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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曹永华后，池知凛站在自己家里环视一圈，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和归属感让他舒服得忍不住叹喟。
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正好到了沈余放学的时候，他立刻拿着钥匙又出了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学校门口慢慢聚集起越来越多来接孩子的家长，以致于被淹没在人潮中的池知凛，在看见沈余三人组一起走出校门时，都没来得及挤过去。
他好不容易出了人群，跟在他们身后，正准备把人叫住的时候，他眉心一拢，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走的方向，并不是沈余跟他说，给蒋妍补习的校外的奶茶店。
最主要是，他们还一人拖着两个拉起来比他们人还高的尼龙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正在地上哐啷作响。
不等池知凛探究，他很快就知道里面装的东西是到底什么。
“姐姐，你这个喝完了吗？可以给我吗？”
他看见沈余笑着仰起头，带着副他从未在家里见过的、脏兮兮的手套指向那女生手中见底的矿泉水瓶。
在得到对方应允，接过她递来的瓶子，放进袋子里后，又甜甜地跟对方说了声谢谢。
池知凛只觉得自己脑仁一炸，眼前出现了半秒的白光。
当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冲到了沈余面前，夺过她手里的尼龙袋抛到了远处。
“沈余你在干什么！”他怒不可遏又心如刀绞。
池知凛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看见自己捧在手心里都怕磕了碰了的人在外面捡垃圾！
她会遭到多少人的白眼？会不会被学校里的同学看到？会不会被瞧不起？会不会被辱骂孤立？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如同一把把尖刀直插入他的心扉，疼痛比那天被岳无袭击时来得更甚。
“......哥哥？”
沈余被吓得呆愣住了。
她不知道池知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此刻已无暇深究这些，她连忙要开口解释，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争吵声。
两人齐齐望去，发现是拖着袋子往这边跑来的梁煜恒和蒋妍被人堵在了半路。
而那个堵着他们的人，正是沈余当初遇见的那个也在附近捡瓶子的男人。
“小崽子，老子已经忍你们很久了！把瓶子都交出来，否则老子就不客气了！”那男人一脸邪气地挽起袖子，转了转紧攥的拳头。
蒋妍偷偷望了眼对面赶来的人，心里有了底气，就立即叉腰回骂道：“你真不要脸！这些是我们在学校里捡的，凭什么给你！有本事自己进学校捡去！”
“嘿！小丫头片子，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真当老子闹着玩呢！”
那男人背对着已经阴沉着脸站在他身后的池知凛，举起拳头就要冲蒋妍挥过去。
虽然知道那拳头不会真落到自己脸上，但蒋妍还是吓得闭上眼，往后踉跄了一步。
拳头被人拦在了半空，还没等男人回过头去看清是谁，就又被人一拳打在了颧骨上。
他“哎呦”一声，强劲的力道让本就常年吃不饱的男人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等他眯着眼看清了人高马大的池知凛，凶神恶煞的豺狼立刻就成了乖顺的绵羊。
男人手肘后撑着身子连连后退，求饶道：“好汉，我不敢了，你放过我！我真的不敢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你看他们几个都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却偏偏要来跟我抢饭吃！
那些人看他们是孩子，都把瓶子给他们了，我每天都捡不到几个，今天实在是饿急了，才想出这个法子吓他们一下的呀！好汉，你放过我吧！”
池知凛现在完全没有心思跟其他人纠缠，他闭了闭眼，低斥了声：“滚。”
男人得令，忙不迭地爬起来跑走了。
池知凛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三个低头不语的孩子。
他没甚表情地弯腰拿过梁煜恒和蒋妍手上的袋子：“这段时间谢谢你们，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听到这话，两人都下意识看向沈余。
见她点头后，蒋妍才怯怯地说了声再见，往公交车站走去。
而梁煜恒却定定地看着沈余，迟迟未动。
他唇瓣嗫嚅了几下，讷讷道：“反正咱们是邻居，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去。”
“阿恒。”
没等池知凛说话，沈余便率先开了口。
“你先回去吧，我们......可能还要去趟银行。”她小幅度摇了摇头，看向情绪快要积攒到极致的池知凛。
梁煜恒闻言，眼底划过一丝落寞：“那、好吧。”
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沈余才轻叹道：“走吧哥哥，咱们先去把这些瓶子卖掉。”
两人一路从废品站到银行，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等池知凛看到取款机上那明晃晃的不足三千的余额时，整个人就仿佛蒙上了层灰，更加沉寂了。
回到家，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沙发上，沈余翻出书包里的记账本，平静地把那些钱是怎么用的，又在外面跟谁借了多少、因为什么借的，都一一说清楚。
其中唯一有意隐瞒下来的，也只有前不久那些金饰卖的一千七百块。
以及......那“强买强卖”来的一百。
话音一落，亮堂的客厅中就又陷入了仿佛无休无止的安静。
“如果我没发现，你还准备瞒我多久？”池知凛声音喑哑，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等你出院我就会告诉你，我没想到你今天会突然出现。”
“那捡废品这事呢？你会不会告诉我？”池知凛紧接着掀眸问道。
沈余抿了抿唇，沉默地看着他眼白上的红晕扩染上眼眶，使右边那颗特别的小痣都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你不会告诉我。”他笃定地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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