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1日 7:00
李小婷被个人终端的微电流刺醒。她睁开眼，茫然了片刻——
个人终端上二次评分的倒计时已经归零，无机质的系统音在她的单人公寓里回响。
"李小婷女士，因您在二次贡献值评分中未能达标，两个小时后将有工作人员护送您前往第三文明提升所。"
声音停顿5秒后，接着道：
"您需要根据《文明提升所入所须知》中第一条，第1款、第2款的内容将个人物品及返还公共物品进行整理及分类，您的个人物品将根据《低贡献者物品管理规定》进行处理，您可携带不超过三件的个人物品进入文明提升所，倒计时开始。"
天花板上的电子日历瞬间切换为两小时的倒计时。李小婷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时间出了会神，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很慌张无措，但事实发生时心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不知道能不能吃个早餐……"她自言自语道。
她用个人终端去确认各项每日配额，发现也全部归零，叹了口气，起身去保存箱里取出昨天早上留下的早餐和饮用水。
那是一颗复合营养素和一份速食谷物粥。
但因为没有电配额，她只能把冰水直接倒进谷物粥里搅了搅，无法完全融合的粥米在碗底结团，变成了水是水米是米的奇观。李小婷三两口地快速吃掉了这碗粥，像是嚼了几口带着干土的泥巴，无论是口感还是口味都非常奇怪。
她看了眼倒计时，还有1个小时20分钟00秒。
她不确定她的父亲是否会来收拾自己剩下的东西，想了一会，决定给自己的母亲发了一条简短的联络讯息，里面包括了自己即将前往第三提升所的现状以及自己公寓的地址。
她抬头看了眼倒计时：1小时9分57秒。
时间还很充分。
她从个人终端中调出一张"销毁分类"表，根据上面的要求将自己已经用不到的私人物品打包好并做好标签，需要返还的公共物品根据工作物品、社会物品进行分类后装好。
这个过程她花了40分钟。
之后她把剩下的三样个人物品揣进上衣口袋，那是一本今年年初统一下发的巴掌大的工作笔记本、一个才买的卡片相机还有当年乔洁给她的太阳卡片画。
她小心翼翼的将卡片画夹紧工作笔记本里，坐在椅子上等待文明提升所工作人员的到来。
倒计时走到了0小时0分2秒时，她公寓大门被敲响。
她打开门，门口站着三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制服上别着名牌，上面写着姓名以及岗位，一如20年前李小婷见过的一样。
"李小婷女士，您因二次贡献值评分未能达标即将被护送前往第三文明提升所，请出示您的身份信息。"
李小婷抬起自己的个人终端在工作人员手中的仪器上扫了一下，一声轻微的"滴"声之后反馈到："确认为李小婷本人。"
确认无误后，工作人员声音毫无起伏的公事公办地说道："您是否已经根据要求整理好个人物品以及返还公共物品？"
"是的。"
李小婷回答，她看到工作人员在确认表的第二项上点了确定。
另外两名工作人员随即进入公寓内检查是否有遗漏物品。
"您是否清楚文明提升所的口号及要求？"问话的女工作人员不再看李小婷，低着头继续确认。
"劳动即贡献，贡献即文明。"
李小婷机械的回答着，同时注意到房间内的工作人员正在给她收拾好的箱子上写编号。
"您的生命体征记录您于9月20日15:25分出现异常心率上升，请问您是否存在个人健康异常？"
"没有。"
第四项确认。房间内的工作人员已经退出来。
"您选定的个人物品如存在有碍文明提升所工作的，将在进所前进行没收，您是否已经选定您携带的个人物品？"
"是的。"
第五项确认。
"请您在《入所交接确认表》上签字，确认已知晓入所须知条款、物品无误、个人信息准确。"
工作人员将模拟屏的确认表递给李小婷。
姓名：李小婷
人员编号：CVS-03-540921-721549
……
工作人员注意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人员编号上，解释道："这是您在第三文明提升所的通用编号，便于识别您的个人物品以及临时配额币提供。"
李小婷没有回答，在末尾的确认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工作人员也进行了轮流签名。
"走吧。"
离开前，李小婷最后看了眼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公寓。
这是一间一眼就望的到头的房间，收拾好的物品箱孤零零的堆放在房间中央等着后续处理，采光也不好。
房门关上，她被三个工作人员围在中间的离开了公寓楼。
"我收拾好的个人物品，会怎么处理？"
上车后，李小婷突然问道。
"没有亲属处理的将在原地保存三个月。"那个主要进行登记工作的女工作人员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回复她。"三个月后会转入寄存站继续保存六个月。"
黑色的商务车启动，驶向第三文明提升所。
"如果这个人一直没能回来呢……？"
车大概开出去了十分钟，一直望着窗外的李小婷接着问道。
车内的三名工作人员明显都愣了一下，隔了很久才有人回复："会被统一销毁。"
李小婷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微不可闻的哦了一声。
"李女士，你知道为什么二次评分时在35岁吗？"那位女工作人员突然问。
李小婷瞟了眼她的工作名牌：林穗｜中级接引员
林穗身边的同事推了她一把，意思明显是不要多嘴。
李小婷皱了皱眉，她没想过工作人员会和自己主动搭话。
她想了一会回答："因为35岁是生理意义上最佳生育年龄的末期？"
"是，也不是。"林穗的声音带着职业的冷静，她轻轻的吐了口气，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个人终端的金属边缘。她避开了同事再次递过来的制止眼神，继续说道："35岁，已经有了足够的经历，是常规意义上最佳身体状态的中后期，也是最容易接受学习的阶段。"
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是李小婷明白了林穗的意思。
"35岁，该认命了。"
他们不再说话，只有车载空调发出的嗡嗡声。
这是一个阴天，苔藓03区已经开始慢慢苏醒，街边有正在打扫的清洁机器人，还有形色匆匆的上班族，他们走的太快，显得有点佝偻。
从车窗往外看，一切都灰蒙蒙的。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位于苔藓03区与绿坪03区交界的第三文明提升所。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建筑，主体是流畅的半圆柱形，从底部朝上微微收窄，曲面的外墙覆盖着通过特殊处理的哑光白瓷，阳光落在上面时，光线会像被打散一般变成均匀的白光，将整个建筑围起来。
但圆柱的四个对称方位却硬生生的被"切"出四道垂直于地面的倒三角形"伤口"，这些伤口从底部一直延伸到顶端，透出里面同样白色的墙体。裂缝里镶嵌着一些细窄的银色线条，仔细看才会发现，这其实是排列整齐的窗格，只是磨砂的玻璃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
顶端没有穹顶，而是整体的平切面，边缘与下方的曲面和切口严丝合缝的连着。墙面上印有银灰色的文明提升所的徽记，下面是一个巨大的金属制折线的数字"3"。
建筑的出入口在其中一道的切口里，与墙体同色的金属门嵌在凹陷的切口中，门框边缘没有多于的装饰，只有几道极细的红光横向贯穿——那是身份识别装置。
林穗领着李小婷做了认证，门无声的滑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蔓延出来。
面前是一片开阔的大厅，依次排着十几个安检口，地面与墙面无缝衔接着，全是冷感的白色合成材料。
林穗将她带到11号安检口后便转身离开。
李小婷回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看着陆续接引员带人从入口进来。她做了个深呼吸，开始进行安全检查。
安全检查区域时一道狭长的泛着白光的通道。
"请将个人终端、所有随身物品取出接受扫描。"
通道入口的工作人员举起扫描器，光束在李小婷身上缓慢划过。
她把终端取下来放进传送带上指定的凹槽里，接着掏出笔记本和卡片相机，放在扫描台上。
扫描仪的红光扫过相机时，发出了短促的警报声。
"存在违规物品。"
工作人员拿起相机："根据《文明提升所管理条例》第12条，非许可物品禁止入内。"对方将卡片相机放进透明的收纳盒里，贴上编号标签。"离所时凭文明提升所腕带取回。"
卡片相机银色的金属外壳在工作人员举起时泛着刺眼的白光。
李小婷有些不安的瞟了一眼笔记本，好在没有触发任何警示信息。
轮到终端时，传送带将它带进了不远处白墙的暗格中，暗格关闭随即弹出一个白色的腕带。工作人员轻车熟路地拿起腕带，在她手腕上一口，内侧接触皮肤的触点传来轻微的刺痛，一串编号瞬间亮起：CVS-03-540921-721549.
"这是你在本所的唯一标识，包含配额查询、区域准入和每日登记等功能。"
李小婷低头看着腕带，合成物的质地冰凉，像是一道焊在手腕上的镣铐。她伸手想把笔记本揣回口袋，却被工作人员制止了。
"稍等，纸质物品需登记。"
登记台的系统屏幕上弹出个人携带物品清单，上面只写了"笔记本"这一项。她有些意外的想："居然没有被扫描出来吗？"，随后毫不犹豫的点了确认。
系统延迟三秒后显示"审核通过"的提示。
"通过后前往生物信息采集区。"
工作人员的声音毫无波澜，他快速地将传送带做好了消毒工作。
"下一位。"
穿过通道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她被没收的卡片相机安静的躺在登记台上的透明箱里，镜头像眼睛沉默地看着她，而她的个人终端早就消失在了无缝的白墙暗格里。
完成了生物信息采集，工作人员指引她从一层最里侧的电梯前往居住区。
文明提升所的电梯很特别，它们没有楼层案件。人只要靠近，电梯门就会打开，顶部有一道环形的扫描光带，会依次扫过每个人的腕带并匹配当日的行程指令，在内部芯片中锁定唯一楼层。
也就是说，如果当日/当时段你没有该楼层的行程指令，你是无法前往该楼层的。
居住区看起来比一层大厅大不少，中央的电梯像是界标，将空间分成了两个三角形半区——一边住着女性，而另一边住着男性。
房间像是规整的纸盒一样嵌套在三角半区内，列与列之间有条仅一人通过的主通道，地面上嵌有荧光的引导线。
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一个独立隔间。隔间之间是用白色的复合板分隔，朝外方向用的是类似磨砂玻璃的材料，从外面往里看，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隔间的入口是一扇扇白色的金属门，腕带直接扫描门把就能开门。
门牌用的是电子屏幕，李小婷住在549号，跟她的个人编号尾号相同。她留意了隔壁是147号，斜面是005号，彼此的号码毫无关联。
房间内部分为两个区域，外部房间有一张靠着隔板的折叠桌（放着一个新的玻璃水杯），一张椅子，一个收纳柜；内部的房间有一张固定在墙面上的折叠床（非睡眠状态时可以收起来），一个矮柜（上面放着一套统一的服装和包装好的个人洗漱用品），角落有一个感应式的饮水口。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饰，整个居住区（包括隔间内部）虽然有充足的灯光，却看不到一盏外露的照明设备，明明从提升所外部能看到切口一样的窗户，在内部却完全找不到。
这一刻，她才对已经完全脱离外界世界有了实感。
李小婷坐在椅子上，有些难受的揉了揉眼睛。从进入提升所以来，目之所及之处都是白色，白色墙，白色的光。虽然光线不刺眼，却还是让她的眼睛有些疲惫。
她的腕带轻微的震动了一下，是她今天的"当日行程指令"。
当日行程很贴心的给她放了半天的假，具体的指令是从中午12点开始。
12:00-13:00 午餐（*餐食领取点：居住区入口公共营养点）
13:00-13:30 午休
13:30-14:00 使用3号电梯，前往第三文明提升所第一教室（*携带个人身份腕带，需在入口处核验）
14:00-18:00 关于第三文明提升所宣导内容
18:00-18:30 整理
18:30-19:30 晚餐（*餐食领取点：居住区入口公共营养点）
19:00 整理&休息
现在的时间是9月21日10点33分，距离日程第一项还有一点时间。李小婷把笔记本从口袋里取出来放进矮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打开腕带确认了她今天拿到了的配额内容。
一杯500ml的饮用水
一份营养午餐和营养晚餐。
可以使用到晚上10点的电力。
"还行，比在公寓差不了多少。"
李小婷有些轻松的想着。
12:00 李小婷根据荧光指示灯准时抵达公共营养点。
因为今天上午她没有课程，是最早抵达的一批人。配餐的是专用的拟人机器人，李小婷还没换掉自己深灰色的外套，在统一着装的人群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李小婷注意到了周围审视的目光以及公共营养点监控摄像头在缓慢转向她细微动静，她的快速的用腕带扫码领取了自己的午餐。
在她转身离开时，位于居住区中央的电梯陆续打开，更多统一着装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都面无表情机械地走向公共营养点，依次排好队，动作有序的刷着自己的腕带。
"他怎么在这？"
李小婷惊讶地在这群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个人她26天前在星叶03区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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