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高行周这几日病得快要垮了,胸口像压着块烧红的铁,每喘口气都带着疼,连握笔批军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去校场看士兵操练了。他只能躺在帅府后院的软榻上,盖着两层厚棉被,还是觉得浑身发冷。贴身侍卫秦忠端着药碗进来时,他正睁着眼盯着帐顶的花纹发呆——这帐子还是当年汉主赏赐的,绣着腾飞的金龙,如今看着却只剩满眼的衰败。
“元帅,药熬好了,您趁热喝了吧。”秦忠把药碗递到床边,声音放得极轻。他跟着高行周快二十年了,从高行周十四岁斩王彦章那会儿就跟着,还从没见自家元帅病成这样——脸颊陷下去,眼窝发黑,连说话都得断断续续喘着气。
高行周抬手想接碗,胳膊却软得像棉花,秦忠赶紧凑上前,用小银勺舀着药,一点点喂到他嘴里。刚喂了两勺,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探马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跪在廊下喊:“元帅!不好了!周兵在关门外骂阵呢,骂得可难听了,说您是缩头乌龟,还说……还说您不敢出来,就等着他们打进潼关,把帅府烧了!”
这话像根针,猛地扎进高行周心里。他猛地坐起身,胸口的疼瞬间翻涌上来,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榻上。秦忠赶紧扶住他,连声劝:“元帅您别气!那些周兵就是故意激您,您身子这样,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可高行周哪听得进去?他这辈子是在战场上拼出来的,从少年时跟着师父金刀禅师学兵法,到后来斩王彦章、守滑州,哪次不是冲在最前面?如今被人堵着城门骂“缩头乌龟”,比拿刀割他的肉还难受。他喘着粗气,双手攥得指节发白,声音发颤却透着狠劲:“欺人太甚!就算我病得快死了,也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蹋我高行周的名声!传我命令,打开城门,我要带兵出战!”
秦忠急得直跺脚:“元帅!您这身子怎么打仗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潼关怎么办?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高行周刚要开口,突然一阵剧痛从肋下窜上来,像有把刀在里面搅,他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倒回软榻上,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秦忠吓坏了,赶紧叫人去请军医,自己守在床边,看着高行周紧闭双眼、嘴唇发紫的样子,眼圈都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高行周才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没了刚才的狠劲,只剩满满的无奈。他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风:“秦忠啊,我知道我这病好不了了……当初我不该把怀德打发回山东老家,现在身边连个能替我撑事的人都没有。潼关要是丢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地下的汉主?”
他越说越难受,突然想起师父当年教他的马前神课——师父说这神课能断吉凶,当年史建瑭用前定数算准了自己的归期,王朴用大六壬数算准了汉运兴衰,他这马前神课,却从来没敢算自己的结局。如今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赌一把了。
“秦忠,你去把香案摆上,再拿八个金钱来。”高行周撑着身子坐起来,秦忠虽不解,却还是赶紧照办——他知道元帅决定的事,没人能改。
香案很快摆好了,设在堂屋正中,点燃的线香冒着袅袅青烟,映得高行周的脸越发苍白。秦忠扶着他走到香案前,他颤巍巍地跪下,双手捧着八个金钱,举过头顶,声音带着一丝祈求:“关圣帝君在上,弟子高行周,今年五十四岁,六月十三日午时出生。如今郭威篡汉,建周称帝,弟子死守潼关,不肯降贼。可弟子病重,不能出战,求帝君指条明路——若弟子能得善终,便显青龙吉兆;若该死于兵刃,便显白虎凶爻。”
说完,他把金钱放进盒子里,摇了三下,“哗啦”一声倒在桌上。秦忠凑过去看,只见八个金钱里,有五个背面朝上,三个正面朝上,正是白虎当头、丧门临位的凶卦。
高行周看清楚后,身子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像金纸一样白,嘴唇也紫了。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秦忠赶紧扶住他,只听他喃喃自语:“原来我竟是这样的结局……落在郭威那贼子手里,还不如自己了断,至少能保个清白名声。”
他回到软榻上,又想起当年滑州之战——那时候他把郭威打得落花流水,眼看就能活捉郭威,却因为汉主一道圣旨,不得不撤兵回朝。要是那时候不听圣旨,直接杀了郭威,哪有今天的事?还有怀德,要是怀德在身边,就算自己病了,怀德也能守住潼关……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难受,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落了山,月光从窗纸透进来,洒在地上,像一层霜。
秦忠点上油灯,屋里昏昏暗暗的。高行周突然坐起来,眼神变得坚定:“秦忠,你去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
秦忠赶紧取来纸笔,高行周撑着身子,一笔一划地写——他的手在抖,字却写得工工整整,信是写给赵匡胤的。写完后,他把信折好,封进信封,在上面写“高行周留书,付与赵公子开拆”,然后递给秦忠:“你把这封信收好,等赵匡胤进了城,亲手交给他,千万别弄丢了。”
秦忠接过信,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不对劲,却还是点头:“元帅您放心,我一定送到。”
高行周又看向窗外,朝着山东的方向,轻声喊:“夫人,怀德,怀亮……我这辈子对不住你们,不能再陪你们了。若有来生,咱们再做一家人。”
喊完,他猛地伸手,拔出腰上的宝剑——这剑还是当年斩王彦章时用的,剑身寒光闪闪,映着他的脸。他盯着宝剑,又想起自己这辈子杀过的人,打过的仗,突然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凄凉:“高行周啊高行周,你这辈子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如今轮到自己了,怎么倒像个娘们似的?别让人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剑,猛地把剑横在脖子上。秦忠在旁边看得魂都飞了,扑过去想拦,却已经晚了——只听“噗嗤”一声,鲜血喷溅在地上,高行周的身体晃了晃,却没倒,还是坐在软榻上,眼睛睁着,像是还在盯着潼关的方向。
秦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高行周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元帅!元帅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第二天一早,秦忠红着眼眶,把高行周自刎的消息告诉了副元帅岳元福。岳元福一听,赶紧带着手下将领往帅府跑,刚进堂屋,就看见高行周坐在软榻上,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手里握着剑,尸身直挺挺的,没倒。
众将领都惊呆了,有的忍不住抹眼泪——高行周在军中威望极高,待下属向来宽厚,如今就这么没了,谁心里都不好受。岳元福叹了口气,对众人说:“各位将军,元帅没了,潼关没了主心骨,咱们兵力不足,根本挡不住周兵。依我看,不如暂时投降,至少能保住城里百姓的性命。听说周天子郭威宽宏大量,应该不会为难咱们。”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年轻将领“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将领叫李锐,才二十多岁,是高行周一手提拔起来的,性子最是刚烈。“岳将军!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元帅为了守潼关,连命都丢了,咱们要是投降,怎么对得起元帅的在天之灵?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降!”
李锐这话一出,不少将领都点头附和——他们都是跟着高行周打了多年仗的,哪甘心就这么投降?岳元福皱着眉,耐心劝:“李将军,我知道你忠心,但咱们得现实点。周兵人多势众,咱们连个主帅都没有,硬拼的话,不仅咱们活不了,城里的老百姓也要遭罪。元帅要是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双方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大多数将领同意投降——他们不是怕死,是不想让高行周用命守护的潼关,变成一片火海。李锐见众人都同意,也没再坚持,只是红着眼眶,走到高行周的尸身前,磕了三个响头:“元帅,末将无能,不能守住潼关,只能先投降,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为您报仇!”
岳元福见众人达成一致,赶紧让人写降书,又命人准备香花烛烛,自己带着众将领,打开潼关城门,往周营去投降。
周营里,赵匡胤正和郑恩、李通商量怎么攻城——他知道高行周是个硬骨头,潼关又易守难攻,真打起来,不知道要折多少人手。突然听到士兵来报,说岳元福带着众将领来投降,还说高行周自刎了,他愣了一下,心里又惊又喜。
他赶紧让人把岳元福请进来,接过降书一看,才确认是真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高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我在滑州落难,被郭威的人追杀,是他偷偷放我走的。要是他真守着潼关不放手,我还真不好办。如今他自刎,也算是帮了我一把。”
赵匡胤准了岳元福的投降,把大营交给董龙、董虎看管,自己带着郑恩、李通、周霸、杜二公,跟着岳元福进了潼关。刚进帅府,就看见高行周坐在软榻上,尸身没倒,手里还握着剑。
郑恩性子粗,忍不住嘀咕:“二哥,你看这老小子,人死了还坐着,瞪着眼看咱们,怪吓人的。”
赵匡胤瞪了他一眼:“别胡说!高将军是盖世英雄,忠心耿耿,就算死了,元神也不散,这是舍不得潼关啊。”
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看见案上放着一封封好的信,上面写着“高行周留书,付与赵公子开拆”。他心里纳闷,拿起信,拆开一看,里面的字虽然有些抖,却写得清清楚楚——高行周在信里说,当年和他父亲赵弘殷是拜把兄弟,还说看他有帝王之相,如今自己自刎,是为了成全他的功劳,只求他日后能照顾自己的儿子高怀德。
赵匡胤看完信,鼻子一酸,想起当年被高行周所救的情景——那时候他才二十岁,刚从家里跑出来,不懂世事,得罪了郭威的侄子,被追杀得走投无路,是高行周把他藏在帅府的柴房里,还给了他盘缠,让他赶紧离开滑州。没想到如今,恩人却为了守节,自刎而死。
他赶紧让人准备香烛纸锭,对着高行周的尸身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高将军,您放心,日后我若真能有出头之日,一定好好照顾怀德,让他有机会建功立业,不辜负您的托付。”
刚磕完头,就听“扑通”一声,高行周的尸身突然倒在地上。众人都惊呆了,赵匡胤却明白——高行周是英灵不散,等着他的承诺,如今见他答应了,才肯安心离去。
他站起身,对岳元福说:“高元帅一生忠勇,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你们赶紧找口好棺材,用沉香刻个人头,装在他的尸身上,好好安葬。至于他的首级,我得带回京复命,还请各位体谅。”
岳元福赶紧点头,让人去准备。赵匡胤又让人把高行周的首级装进金漆木桶里,妥善收好,然后才开始安排潼关的事——他把帅印交给岳元福,让他暂时管理潼关的军政事务,又叮嘱了几句,才带着人离开帅府。
第二天一早,赵匡胤下令拔寨班师。士兵们听说不用打仗就拿下了潼关,都高兴得不得了,敲着锣,打着鼓,一路唱着凯歌往回走。郑恩骑着马,跟在赵匡胤旁边,一会儿说要回去喝顿好酒,一会儿说要去看赵府的小侄子,乐得合不拢嘴。
走到太行山时,赵匡胤想起杜二公还在山上,就跟杜二公商量,让他带着家眷一起回东京。杜二公一听,赶紧点头——他早就不想当山贼了,能跟着赵匡胤回东京,做个良民,再好不过。
他回到山寨,把剩下的粮食、钱财都分给了喽啰们,对他们说:“兄弟们,我要跟着赵将军回东京了,以后咱们就不是山贼了,都回家种田去吧,好好过日子,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
有些老喽啰舍不得离开,杜二公又劝了半天,最后愿意跟着去东京的,只有一百多人,其余的都领了钱财,收拾东西下了山。杜二公让人把山寨烧了——他不想留下任何痕迹,然后带着妻子、女儿,还有那一百多喽啰,坐着马车,跟着赵匡胤的大军往东京去。
走了十几天,终于到了东京城外。赵匡胤让人把大军扎在城外,自己带着郑恩、李通等人,先去晋王府见柴荣。柴荣一听潼关拿下了,高行周自刎了,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让人准备酒席,给赵匡胤接风。
苗光义也在王府里,见了赵匡胤,笑着说:“赵公子,我当初说过,不出两个月,你必能成功,如今才四十多天,果然没说错吧?”
赵匡胤赶紧拱手:“先生神机妙算,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先生别见怪。”
苗光义摆摆手:“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酒席刚开,赵匡胤就想起家里的父母,心里惦记,只喝了两杯,就跟柴荣告辞,往家里赶。刚到家门口,就看见父亲赵弘殷、母亲杜氏,还有弟弟赵匡义,都站在门口等他。他赶紧跑过去,跪在父母面前:“爹,娘,孩儿回来了!”
赵弘殷扶起他,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眼眶都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孩子,带着罪去打仗,我和你娘天天担心,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一家人正说着话,杜二公带着妻子、女儿也到了——杜二公是杜氏的弟弟,也就是赵匡胤的舅舅。杜氏一见弟弟,赶紧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一家人团聚,热闹得不得了。赵弘殷让人加了菜,又摆了一桌酒席,庆祝一家人团圆。
第二天一早,周主郭威上朝,文武百官都来了。赵匡胤在朝门外等着,黄门官进去通报后,郭威让人把他宣进殿里。赵匡胤跪在金阶下,把收降董龙、董虎,拿下潼关,高行周自刎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郭威听了,心里有点不信——高行周是他最忌惮的人,当年在滑州,他差点被高行周活捉,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自刎了?他皱着眉问:“赵匡胤,你说高行周自刎了,他的首级呢?”
“回万岁,首级就在午门外,装在金漆木桶里。”赵匡胤回答。
郭威赶紧传旨,让人把首级拿进来。承御官很快就把木桶抬进殿里,近侍打开桶盖,把首级取出来,放在盒子里,送到郭威面前。郭威仔细一看——这首级确实是高行周的,眉眼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脸色苍白,没了生气。
他突然想起当年滑州之战的情景——那时候高行周拿着长枪,追得他满山跑,差点就把他挑死。如今高行周死了,他心里又恨又怕,忍不住指着首级骂:“高行周!你这辈子跟我作对,如今还不是死在我手里?你当年的威风去哪了?”
话音刚落,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高行周的首级突然睁开眼睛,眉毛动了动,嘴巴一张,“呼”地喷出一股黑气,直朝着郭威扑过去。郭威吓得“啊”地叫了一声,往后一仰,从龙椅上摔了下来,双手乱抓,两腿蹬了蹬,就昏了过去。
殿里的文武百官都惊呆了,赶紧围过去,喊着“万岁”。内侍们慌慌张张地把郭威扶起来,抬进后宫。柴娘娘听说郭威昏了,赶紧带着宫妃跑过来,哭着喊“万岁”,可郭威就是不醒。她赶紧让人去请太医院的太医,太医来了,诊了脉,说是受了惊吓,气血攻心,开了药方,让人赶紧煎药。
柴荣留在后宫伺候郭威,又让人出去安抚百官,说万岁只是受了惊,没大事,让大家先回去。百官们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却也只能各自散去。
郭威喝了药,到半夜才醒过来,可身子还是很虚弱,只能躺在龙床上静养。柴荣天天在床边伺候,寸步不离。郭威知道自己病得重,就把朝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柴荣处理。百官们见柴荣掌权,心里才踏实了些——柴荣向来宽厚,又有能力,比郭威靠谱多了。
过了几天,郭威稍微好了点,就召来术士吕宗一,问他自己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吕宗一掐着手指头算,然后说:“万岁,您这病是因为箕星犯了分野,要想痊愈,得散财作福,筑坛祭天,禳解灾星才行。”
郭威赶紧让柴荣照着办。柴荣让人在城西筑了圜丘社稷坛和太庙,选了十月初一那天,让郭威去祭天。可郭威病得太重,连坐都坐不稳,只能让柴荣代替他祭拜。祭完天,郭威在西郊住了一晚,病情突然又加重了,差点没挺过来,到半夜才稍微好转。
第二天,百官在祭殿里给郭威问安,郭威让柴荣扶着他,勉强坐了一会儿,就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柴荣只能让人把他抬回宫里,然后下旨,让自己全权处理朝中的军政事务。
又过了几天,郭威在寝殿里召见百官,商量国家大事。正说着,一个中官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万岁,前几天您祭天的时候,赏给士兵的钱财不均,有些士兵心里有怨气,您可得赶紧查查,别出乱子。”
郭威本来就病得心烦,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拍着龙床喊:“反了!反了!这些士兵竟敢抱怨!传我旨意,把那些有怨气的士兵都抓起来,从严处置!”
他这一怒,病情又加重了,咳嗽着说不出话来。柴荣赶紧劝:“父皇,您别生气,这事我来处理,您先好好养病。”
郭威瞪着眼睛,想说什么,却又咳了起来。百官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们知道,郭威这一怒,恐怕又要出乱子了。
到底郭威会怎么处置那些士兵?柴荣又能不能稳住局面?咱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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