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藏书楼文书阁。
还未踏入大门,疯狂翻阅纸张的声音便不绝于耳。
见赖子陌过来,案桌堆积如山的书本后面正奋笔疾书忙得不可开交的可爱小文官们气焉焉喊道
“赖公子。
“赖公子。”
“赖公子。”
“……。”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顶着两只巨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像三天三夜没合眼睡觉的怨鬼,有些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手里还一刻不停,叫他他也不应,赖子陌真担心他们魂魄升天,身体还在惯性干活。
他左看右看,目光聚焦于一位看似不那么忙的文官身上,问道:“请问,你们,都在忙些什么啊?”
那位文官果然能抽空答他,放笔道:“唉!城外巴陵王府一家的案件,还有他们生前办的所有案件,现在都要重新翻出来重新记录,冤假错案太多了,新上任的官爷要重审。”
赖子陌想来,道:“哦,也是!辛苦你们了!”
一代昏官无辜几代百姓。忽然,书架后飘来一清脆女声。
“赖子陌?有何贵干?”
一名一身素衣,头戴兰花的芊芊女子从书架后抱着过人高的文书出来,五官精致高贵,衣不染尘。
闻声,赖子陌眼前一亮,没有想到,自从少时很少接触之后,赖倚危竟然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怪不得痴迷她的人越来越多。他道:“典籍官,见外了。”
典籍官正是赖倚危的官职,她自小文才出众,母亲孔氏便是上一任典籍官,可惜红颜薄命,好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去世的,听说孔氏去世的那一年,国主赖孤终日郁郁寡欢,自此再无立后。孔氏膝下育有一女一子,女:姐姐赖倚危;子:弟弟赖子裘。其中,弟弟赖子裘为人谦卑,温和善良,只是性格方面软弱,但也吃不了亏,因为大家知道,他母亲孔氏是国主最爱的女人,而他们姐弟俩也连带是国主最爱的子女。想欺负他们,无疑在陛下头上动刀。
赖子陌道:“门外那些藏在树上,草下啊,还有光明正大偷看你的人,都被我请走了。”
赖子陌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得意,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哈哈哈,没想到我们典籍官这么受欢迎,可花费我好一阵功夫呢?”
赖倚危侧头,冷冷道:“所以呢?你此番过来只是想讨感谢?”
赶书的小文官们听此也活了过来,见赖倚危怀抱里的文书最上层摇摇欲坠,赖子陌赶忙上前分一半,道:“典籍官误会,话也不能怎么说是吧,你也不必把我尽往坏处想,我此番过来呢,是来找子裘的。”
文书摆到案桌上,扬起了团团陈年旧灰。
“咳!咳咳咳!”
赖子陌以手扇风,但见赖倚危那边的灰尘似乎更重,而她却没有表示,也好心帮她扇起来。
但赖倚危见赖子陌的手过来,却不怎么领情,撇头,拒绝。道:“阿裘?你为何找他?”
赖子陌见她模样不悦,撤手拍拍一手灰道:“叙旧呗!”
赖倚危道:“他不在这。”
赖子陌道:“正是因为知道他在这,所以才来。”
赖倚危道:“你跟踪他?”
赖子陌道:“不一定要是跟踪,他做人又没偷偷摸摸,路人看见不就成了。”
他继续道:“还有,你防备心这么强干嘛,世上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
更何况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但是后面的那句赖子陌没有说,一家人,同父异母,皇家的一家人只是一个名号,内质就如同陌生人别无二致,小的时候还能一起玩玩,长大后能叫出完整的名字都成奢望,更别提完全了解一个人了。
赖倚危两眼盯着赖子陌没再说话。
稍后,小文官们恭敬喊道:“赖将军。”
“赖将军。”
赖子陌回眸:“赖将军?”
赖二花换了一套新衣,纯白素雅,一直紧紧束着的头发也放了下来,垂到腰间,人没往常那般冷漠肃杀了,只见他举着两罐药,像是专程给公主送的。
他道:“给。”
赖倚危犹豫片刻才接过,道:“多谢,不过还要麻烦赖将军回去之后替我向陶夫人道声谢了。”
赖二花道:“一定。”
他见赖子陌也在这,便往他看了一眼。
赖子陌却明知故问道:“你受伤啦?”
就在赖倚危接药之时,不小心露出了伤,而她微不可察地扯袖遮挡手腕上那道不大不小的划痕,道:“小伤,不碍事。”
赖子陌“哦”了一声,道:“小伤还要吃药啊。”
看来她身上的伤绝非小伤,而是内伤。赖倚危不答他,于是赖子陌也不再自讨没趣,道:“我到处看看,你们聊!”
还未提脚向前一步,“等等!”
赖倚危喊住他:“你难道不是来找阿裘……?”
叙旧?
她后面的那两字没有说出口,但是赖子陌知道她就是想说这两字的,邪魅一笑道:“典籍官,我就看看,什么都不会发生。”
赖子陌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对自己防备心如此之重,或者担心自己对她弟弟赖子裘有何不轨,还是这文书阁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总之,一踏入书楼,哪哪都奇怪,从头到脚,特别是公主殿下。
赖子陌不禁反思,开始捋起下巴陷入自我怀疑:“莫非自己从前得罪过她?”
思索人生片刻,摇摇头:“不对不对!莫非是她看我不顺眼?”
想了想也不对,自己刚才有做过分之事吗?没有!只不过是与她开了个小玩笑,四处看够之后自然会去找赖子裘。这很过分吗?
赖子陌站在那一会摇头,一会扶额,一会叹息,惹得作业小文官的心也随着他心情律动,沉入海底。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只会徒添烦恼!
一拍手,退出。
赖子陌的情绪来的快去的更快,只有间接被他影响的小文官们还在被他所影响着,无情地凝视着手中快写废炸毛的毛笔,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为何。
文书阁内藏书琳琅满目,赖子陌也看得眼花缭乱,穿过阳光长道,来到文书阁内室,一眼望去,里面白花花,绿油油地坐满了大半学子,庄严肃静,完完全全沉浸于书海之中。他们分别都是芙蓉院和桔梗院的学生,里面培养的都是出身优越的文官。见他们无一人抬头,赖子陌麻利地溜到一方最不起眼之处,四处寻找赖子裘的身影。
“嘿!嘘……”
这一动静也不算太大,赖子陌蹦着跳来他身边,但这可把一心一意专注于书本的赖子裘活脱脱地吓了一大跳,虎躯一震,肺都差点吓跑出来,凳子也差点离地。
“……赖……赖子陌?!”
这位公子看着小,娃娃脸,眼底惊恐万分。
“对不起对不起……”赖子陌见他反应之大,深感歉意,拍他肩的手的指尖在他一颤的瞬间忽而一闪电流爬过,酥麻酸爽,与剩下的手合十,诚恳道歉道:“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吗?”
赖子裘:“啊?很好啊。”
赖子陌:“真的没事?”
赖子裘:“你有事吗?”
赖子陌:“有事!”
赖子陌见那些白衣绿衣的读书人依然在聚精会神地读书,渐渐松了口气,低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位敌国上将钟离?”
赖子裘顿了会才点头答道:“嗯!记得。”
赖子陌心内欣喜,椅子与赖子裘的椅子挨得更近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很欣赏他,只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一身才华就此结束。”
赖子裘眼底意外,不可置信,但又却有一丝欣悦。
赖子陌接着又道:“五年前他被斩首示众,我内心是极其反对的,但又无可奈何,众目睽睽,终有一日,尸首分离,我悲痛欲绝。五年后,时间的治愈之下,我逐渐学会放下了,可天意弄人,告诉我他没有死,所以,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巴陵王氏是不是他杀的。”
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五年前,钟离被关押水牢,主力之一的赖倚危将军奉命看守。谁能想到,她美丽高贵,之前竟是位女将军,能力也不俗,比大多七尺男儿还要英勇。而那时的弟弟赖子裘经常找姐姐玩,因为他说从没人真心跟他玩,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所以也就是在那时起,认识了水牢里的钟离靖。
可能是因为无聊,或者是赖子裘面相善良,钟离靖常常与他讲故事,而赖倚危则一直守着,直到他被斩首示众的那一日。
赖子裘明显失落:“我不知道。”
赖子陌举着那只触过他肩的右手,重新放到赖子裘的肩上拍拍安慰道:“你姐姐受伤了,出事那一日,她也应该在场,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赖子裘道:“阿姊说事发之前,那时她还在殿内看书,听到外面有动静,便跑出去看,谁知是陶家的护卫正在追杀钟离,事态严重,于是毅然决然发送信号烟花,过程中,受了伤。”
陶家?陶颖吗?赖二花母亲?
深更半夜,赖子陌收拾包袱,告别香芋,留了张信条给它,便大手一挥抹泪赶着夜色离去。
临行前,他特意嘱咐鹦鹉:“香芋,你记住,天亮以后才能把这张信条送给我娘,然后也替我传句话,就说……阿娘,我走了,珍重,勿念!”
“你知道吗?”赖子陌伸手搔了搔这只紫色鹦鹉毛茸茸的下巴,就怕它没听进去。
香芋两爪立在它的老窝南天竹上,黄喙开动,又拍又跳摇头晃脑,想是磕了什么不好的药叫道:“知道!知道!知道!拜拜……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含窗西岭千秋雪,门泊……”
傻鹦鹉。
交代清楚,赖子陌蹑手蹑脚地关门出发了。
少年时代的赖子陌身上总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敢爱敢恨,自信张扬,那股劲仿佛永远不会疲倦,精力充沛极了。
山高水远,路经一大片野菊花田地,看样子像是荒废多年,烈日炎炎,田埂边有一棵大榕树,榕树底下欢声笑语,三个卷着衣袖裤腿的女子在一口老井旁边搓衣服。见赖子陌过来,其中两位年轻一些的少女立马躲到比她们大一些的女人身边,手里还沾着皂角泡沫,眼神一直跟着赖子陌走。
这井是天然的小井,赖子陌在井边挽了一口水喝,冬暖夏凉,清凉的井水入喉,整个人鲜活了过来,等他彻底喝饱后,一抹袖子擦掉嘴角下巴和颈部溢出来的井水,舒服地在大榕树下就地坐着乘凉。
赖子陌不说话,那三名女子也始终不说话,只是没再看他继续洗衣服,但有一位偶尔会偷偷地往他那边看。像是赖子陌的忽然出现,结束了她们的欢声笑语。百无聊赖间,那位偶尔偷看他的少女这次正正迎上了赖子陌的目光,目光相触的刹那,少女整个人从双颊到耳根再到脖子唰的一下子熟了,旁边的俩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纷纷往赖子陌那边看去。
赖子陌则支着手微微笑道:“都看我干嘛?我好看吗?”
“登徒浪子!”两名少女集体出声斥道。
赖子陌一拍屁股起身,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两手一抱坐到井沿边上说道:“不好看那你们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看我一遍?”
少女讲得脸都红了,道:“谁看你啦!不要脸。”说完才迟迟发觉问题所在,转头看向她的伙伴,她伙伴头埋在她怀里,不肯出来。
“你……”
刚刚还在替她不平的少女这时才明白过来,一时无语,晃她道:“你没事看他干嘛啊?”
怀里的人哼哼唧唧,做错事说错话自然就需要有人来收场,于是这活就落到了年龄长点的女人身上,她道:“一场误会,这位公子,哦!这两个是我外甥女,我是她们的小姨,都是本地人,看着今日天气晴朗,所以便带她们过来一起洗衣服的,没想到……还请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赖子陌道:“姑娘言重了,赖某岂非小肚鸡肠之人,人家女孩又不是存心的,是吧!她们很可爱。”
这下,两个也抬不起头了。
这地方偏僻得很,居住当地的人几乎是靠山吃山,从来没有出去过,见到从其他地方而来的人,好奇罢了。
赖子陌再道:“此处距离巴陵还剩多远啊?”
女人道:“公子要去巴陵那没多远了,快的话天黑前能到。不过,去巴陵,听说那出了人命,去那干嘛啊?”
赖子陌佯装严肃道:“凑热闹嘛!”
他语出惊人,三位:“……公子真会说笑。”
赖子陌哈哈避过话题,再问道:“那你们有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比如生前与哪些特殊之人有过交集,或者最大的冤家是谁?”
女人仔细想了一想,还是道:“人死都死了,又不是什么好人,谁跟他的怨都大,我们这些做农民的也不清楚啊。”
赖子陌起身作告辞道:“这样啊!那……”
这时,一位少女却突然说道:“半月前,巴陵来过一个女人,她……”
“阿桑!”她身旁的女人突然制止住她的话。
“没事,小姨。”这位叫做阿桑的少女正是与赖子陌争吵不久的那位。
赖子陌实在不忍心,做个好人道:“如果你们不便说出口,也不必强求,就此别过。”
那少女道:“她长得极好看!是看一眼便忘不掉的好看!”
赖子陌刚迈出步的脚便倏然顿住了,眼中神情闪烁。“公主吗?”
如果真是她,话说她为何会跑这里来,城外大大小小的事都会有特定的人管,再不济,将军赖二花及其他士兵都会解决,还轮不到现今一介文官的典籍官大人出马;外出做任何事情都有记录,赖子陌查了,那几天,没有她的记录,这么说,她是私自外出?
赖子陌带着震惊一路前行,虽说他早就发现赖倚危奇奇怪怪,但还是想不到她为何要这么做,还以为是她被异性骚扰久了再加上自身高冷的性格所以对所有凡是靠近她的男子们“一视同仁”。
就在赖子陌走后,少女们开始讨论起关于他的话题了。
“你们觉得这位赖公子怎么样?”
“你怎知他是赖公子?”
“他自己说的呀!”
“什么时候?!”
“看来你得再往上翻翻啦!”
……
这话题说着说着就越来越偏,最后竟然讨论到各自记性上面去了。
有人在看吗?(小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巴陵王氏【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