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莲实习惯性地直接去了医院,竟然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中发现一个全副武装的身影蹲在孩子堆里陪他们玩,帽子、眼镜、口罩,在医院里倒不太突兀。
莲实冲森枝打了招呼,饶有兴致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玩闹。森枝似乎在给孩子们变魔术,小不点们穿着病号服,等待奇迹的发生,不时发出惊奇的叫声。
与森枝相处后莲实渐渐发现,这个初遇时行为诡异又嚣张的青年私下里总爱坐在房间的床边对着窗外静静发呆,孤寂又单薄,像是夏日里冷冷的冰,透明又脆弱得不太真实。
平日在镜头里光鲜爱笑的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呢?
“森枝,你真像个谜。”莲实坐在椅子上望着看夕阳出神的森枝,忍不住这样说。
森枝微笑着转向他,白皙的脸上染着晚霞的璀璨。他露出浅浅的梨涡,小声抗议道:“我的言行中全是谜底,只是莲实你从未在意。”
他见莲实伸过手臂,轻轻理顺遮挡他眼睛的卷发,那温热的指尖划过他耳尖时森枝忽然没来由地羞得别过脸去,脸上的潮红比夕阳还艳丽。
听比护说森枝遇袭的事情有了些眉目,现场遗留的球棒是某商务棒球俱乐部去年组织比赛时发给老会员的纪念款,排查之后警方已锁定了它的主人,是一家知名连锁发廊的老板,黑泽聪。
因为依然属于涉案人员,山田警官派搜查一课的同事去了黑泽的总店,将莲实留在了办公室。可是这些同事执着地相信他的清白,回到警局当着莲实的面毫无顾忌地一边吐槽比护目测别人身高的能力还是和在警校时一样烂,一边将黑泽的背景透露了七七八八。
“明明就是有快一米七八,”比护依然不信邪,身高一米八五的他执拗地抬起手来在自己鼻尖处比划了一下,“他大概到我这里不是吗?”
佐藤扶额无奈道:“我真是服你了,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我敢肯定,一米七五已经是高看那家伙了。比护你的眼神啊……如果让竹中教官知道,他一定黑着脸给你发张退学单!”
提到“竹中正义”那犹如魔鬼的名字不禁让几人又回忆起在神奈川警校地狱一样的几个月,大家忍不住打了寒战。
从他们的闲聊中莲实得知,黑泽的发廊多年来一直与加藤雅风合作,负责她旗下艺人的发型设计。森枝作为加藤的儿子更是得到黑泽的照顾,几乎从他出道开始就亲力亲为,如今两人已相当熟络。
黑泽承认球棒是自己的,因为一有时间就爱约几个好友打一场,棒球用具向来随手放在总店里随用随取。只是今年六月总爱下雨,他最近没打开过运动包,那根球棒什么时候不见的他也不太清楚。对于森枝遇袭的案子黑泽坚决不认罪,虽然因为在家睡觉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但黑泽坚称以他与森枝多年的交情完全没有那样做的动机,反而因为店里有如此出名的老主顾,他的生意才暂时从低迷中挣脱出来。
“挣脱?”莲实忍不住问道。
比护点点头向他解释:“黑泽的连锁店曾经非常红火,但是十年前由于他饮酒后无证驾驶船只因疏忽致人死亡被判入狱3年,那个时期发廊名声受到影响,没人管理又没能及时跟上潮流,渐渐失去了竞争力,等他出狱时生意早已大不如前。从账本来看目前仍然持续亏损,加藤算是他最大的客户了。”
饮酒后无证驾驶船只因疏忽致人死亡才被判了3年?
“啊!”比护突然叫了起来,“我说为什么看到他时觉得这么眼熟,这个人不是那谁吗?”他说完便火急火燎地向搜查三课办公室跑去,似乎想起来什么了不得的事,办公室里关于森枝遇袭案的话题就这样中断了。
森枝的魔术还在继续,他将身旁的盒子打开,展示给孩子们看,让大家确认里面的确是空的。接着他作势将手中的糖果丢进盒子,盖上盖子,将刚才拿着糖果的手攥成拳头,让孩子们对着它轻轻吹气。拳头渐渐打开,里面赫然出现那颗本应出现在盒子里的糖,而盒子里果然什么也没有。
“诶——为什么?”孩子忍不住问道。
“大哥哥快告诉我们吧。”
“我也想知道。”
“因为糖果从来都在我手里,盒子只是掩人耳目的工具,里面一直是空的。”
莲实忽然口中喃喃:“……只是转移注意的工具,其实里面本来就是空的……”
他沉思着走到森枝身旁,森枝见他过来站起身,“我刚才还在想,你究竟还要看多久才会过来。”
“我也没想到能在警局挑衅警察的森枝弘树会对孩子这么友善。”莲实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小孩子有什么错呢?大人的斗争里,孩子总是受伤的那个,”森枝低头将口袋里的糖果分给孩子,“对了,《白雪公主》《灰姑娘》《魔发奇缘》,莲实回去到底有没有看?”
莲实尴尬地摸摸头,只草草看了些剪辑的他想当然道:“啊,那些啊,看是看了,不过是些王子公主几经磨难最终走到一起的故事……”
“才不是呢,”一个小女孩毫不留情面地打断莲实的话,像老师一样一本正经地纠正道,“《魔发奇缘》里的那个不是王子,是大盗,大哥哥你根本就没有认真看!”
森枝抱着双臂,事不关己地等着看莲实的笑话。
“哦,你是说公主走失后爱上大盗的那个是吗?那女孩叫什么来着?好像叫乐佩对吧,想不起来了……里面叫麦克斯的马倒是蛮搞笑的,呵呵。”莲实心虚地蹲下身子,竭尽全力地解释,试图弥补自己的形象。只可惜从来没有哄过女孩子的他说的越多越没了底气,女孩最终竟再也听不下去跟着小伙伴气鼓鼓地走了。
莲实抬起头傻傻地看着森枝,前所未有的狼狈。
“你确实应该好好看看的,”森枝也笑着敲打他,“既然你这么不认真,那就罚你帮我买个冰激凌吧,今天真热,回病房等你。”说完果真转身离开了。
我究竟在干什么啊。莲实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轻笑,却又突然冷下脸来机警地环顾四周——他似乎察觉到有人从身后偷看他,可除了远处的病人和家属,什么也没发现。
森枝离开时没有指明自己喜欢的口味,反而让莲实面对便利店的冰柜犯了难。他从眼前诸多口味中分了神,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的棒棒糖,想起游走在糖上森枝丰盈的双唇和粉色的舌尖,恍恍惚惚地从冰柜里挑拣出造型朴素的圆柱形奶油雪糕。
病房里的空调勤勤恳恳地徒劳地卖着力,森枝额上的汗珠顺着粉扑扑的脸颊描摹过流畅的下颌线,自修长的脖子滑过锁骨,钻进领口内更深处。他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雪糕,双唇从顶部吮吸吞吐之余,不时歪着头亲吻底部即将滴落的汁液,粉色的舌尖灵巧地在冰棒四周游走,细细密密地剐蹭柱状的雪糕,发出隐秘诱人的“啧啧”声。
“嗯?”森枝似乎发现莲实在看自己,转过头去睁着纯净的眼睛不解地望向莲实,奶白色的冰融化在脸上,粘腻地挂了满唇。
莲实借着低头抽纸的空档忍不住咽了唾沫,嗓音有些沙哑,“你瞧瞧你,怎么像个孩子似的,吃得到处都是。”
他一边小声嘟囔一边顺手帮森枝擦掉嘴巴上的冰水,纸巾擦过的地方露出冻得红红的肉嘟嘟的唇。
“谢谢!”森枝单纯地笑道,他舔了舔嘴巴,又给干净的唇涂了一层水光。
莲实终于受够了,他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大口呼吸着走到空调控制面板旁抱怨道:“空调坏了吗?这屋里怎么这么热。”
“好像是坏了,医生说好几个病房的空调都出了问题,过几天会来统一修的,不知道能不能在出院前修好。”
森枝话音未落,房门便被人敲响,是刚才莲实惹生气的女孩子。她见莲实打开房门,鼓着腮帮似乎还没有消气,抬起胳膊将手中的CD盒塞进他手里只奶声奶气地说了句“看完记得还我”便跑开了。
那是一盘《魔发奇缘》的CD,大概是看不惯莲实对自己喜欢的电影那吊儿郎当的态度,竟当真要让莲实“认真看看”。
莲实轻叹了口气,在森枝幸灾乐祸地笑声中打开病房的CD机,老老实实地坐在屏幕前。
这是由格林童话中《莴苣公主》的故事改编的动画电影,名为葛朵的女巫目睹纯净的阳光坠入地面开出神奇的金色花朵,每当她为花唱歌时花的魔法总会让她恢复年轻的容颜,于是她独占了那花几个世纪。有一天邻国怀孕的王后重病,国王命人寻找金色花朵。女巫藏匿的花被找到后带入宫中熬成了药汤,王后的病痊愈了,并生下金发公主乐佩。
葛朵为了青春永驻,潜入王宫找到了乐佩。当她对着公主唱歌时,公主的头发发出金光,有着和金色花朵同样的魔法。她原本想带走一缕公主的金发,但头发在剪下时瞬间失去魔法,于是葛朵索性偷出乐佩,将她藏匿于森林中没有楼梯的高塔之上,用乐佩的长发作绳索进出高塔,却不允许她离开半步。
大盗尤金偷走王宫中本属于乐佩的王冠后误打误撞躲避到塔中,乐佩出于好奇与尤金走出高塔,在经历士兵的追杀后游历了王国,却最终在葛朵的谎言之下回到高塔。乐佩在诸多线索中察觉到自己就是王国里失踪多年的公主,试图摆脱葛朵却被后者控制。尤金进入高塔拯救乐佩,被埋伏的葛朵刺伤,乐佩恳求葛朵用自己的自由换取用长发的魔法治愈爱人的机会。生命垂危之际尤金反对乐佩的牺牲,毅然切断她的长发。魔法消失,葛朵跌下高塔化为灰烬。乐佩在不经意中用泪水拯救了死去的尤金,两人回到王宫,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乐佩:)And we’re living happily ever after(从此我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尤金:)Yes, we are。”
“Yes, we are。”莲实重复着最后一句台词,伸了个懒腰,“童话故事的结局向来如此。”
“怎么样?”森枝突然问他。
“什么怎么样?”莲实转头看见他安静地打量自己,后知后觉地闭上嘴,想起那个生气的女孩子,慎重考虑后才小心回答,“很好的电影,有趣、感人,嗯,是这样,好故事。”
森枝似乎并不满意,他低着头沉默很久,才开口道:“莲实,如果你是乐佩,看到女巫坠下高塔消失的那一刹那会伤心吗?”
“伤心?”
森枝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极不自然地摆弄着衣角,笑容荡然无存。他几次张开嘴巴,却又轻轻抿起,似乎想将心事讲给他听,却又不知沁进眉间的愁绪该从何说起。
“莲实……你看过《重启人生》吗?”森枝顿了顿,苦笑道,“哦,抱歉,我忘了,你说过自己不怎么看影视剧的……15岁那年我拍了人生第一部电视剧,名字叫《重启人生》,我饰演一个叫柏木昴的孩子。在故事里我的养父母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唯一的遗憾就是养母因事故无法生育。有天他们的隔壁搬来了一家三口,虽然家庭条件不如自己,养母还是很羡慕他们家能有个孩子。
“不久后夫妻俩开始经常听到隔壁丈夫打骂妻子、妻子责骂孩子和孩子哭泣的声音,猜到可能是家暴。两人又一次领养孩子无果后养母产生了诱拐小昴的想法,她通过放火趁乱偷走了小昴,并骗他自己是在救他,以帮他找父母为由带他离开了家,夫妻俩从此将他视如己出。
“多年后生母终于找到男主,但男主早已将养父母当作了亲生父母。生母发现即使他回到了自己家也依然像客人一样,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在十年间取代了她在小昴心中母亲的地位。而小昴,他恨养母毁了自己的家,但又不得不感激养父母给了他完整的童年和关爱……”
森枝或许有些累了,轻轻依靠在莲实肩头继续道:“我在读剧本时偶尔会问自己一个奇怪的问题:对于我而言,究竟谁才是我的母亲?是生了我的那个女人,还是磕磕绊绊抚养我成长的那位?后来我看了这部动画电影,继续这样的思考:对于乐佩来说,究竟谁才是她的母亲……我明白这两个故事中都存在剥夺生母抚养孩子权利的问题,只是……只是如果单纯从生育和抚养的角度考虑的话又会是怎样的答案呢?究竟怎样才配称作‘母亲’,谁才算得上‘母亲’?”
莲实思索片刻,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或许是角度不同,这样的案例我在警局也听说过,在我看来女巫不值得同情。无论过去如何,剥夺别人的权利和自由最终有了这样的下场简直罪有应得,她的动机是满足自己的私欲,给予孩子关爱只是她感动自己的方式,有这样目的的人永远配不上‘母亲’的称呼。”
“是吗?”森枝依然有些疑惑,他在莲实耳边喃喃,“可是……不一样的。乐佩本该是属于女巫的花,王后虽然疼爱她,但说到底她还是女巫的孩子……更何况女巫虽然限制了她的自由,十几年的相处中应该是爱着她的吧。如果是我,怕是在女巫消失时就会因为背负弑母的罪责跟着一起毁灭了。她终究是母亲呀……生来就有逃不脱的孽缘。”
“森枝,乐佩是她自己,她不属于任何人。葛朵有没有爱过乐佩我不知道,但比起别人,她更爱自己。这样自私的人是不需要别人同情和谅解的,因为为了利益他们往往可以不择手段……”
莲实忽觉肩头有了些许凉意,他悄悄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森枝已经闭上眼睛,轻颤的睫毛有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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