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暨白怎么不记得。
当年他去赵观一宿舍楼底下找他,被好事者有心拍下照片,在学校论坛上闹得沸沸扬扬。江暨白原本只是对陈献容一个人出柜,现在倒好,很长一段时间,舍友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也不免风言风语传入耳。
江暨白索性就搬出去住。
学校附近没有什么适合的房源,他就随便租了一套小公寓。难得良心发现,问赵观一要不要和自己住一起。
很难说清楚江暨白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叫赵观一和自己同居。
江暨白对拖着行李、满头大汗的赵观一,是这样开腔的:“赵观一,晚上我想吃虾仁海鲜粥。”
穷人孩子早当家,赵观一穷中之穷,家更是当得不得了。
一个下午加晚上下来,江暨白就发现,赵观一不仅会做饭,浇花、洗衣服、扫地拖地、收拾杂物……一应俱全,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江暨白喝完粥,坐在窗户旁边吹着小风,懒洋洋地对赵观一说:
“这里我大概不常来,约法三章怎么样。不许进我房间,别碰我东西,我在的时候要给我做饭。”
想了想,江暨白说:“家务不用你收拾,我和家政公司联系了。”
末了,总结道:“饭做得不错。”
赵观一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晦涩,低声道:“谢谢哥。”
江暨白平淡地道:
“不用谢,本来就是我的错,我该做的。”
一直到现在,江暨白才蓦然领悟了那个表情的意思。那时他以为赵观一在咬牙忍辱负重,可是现在回想——
他分明是隐秘的兴奋。
“哥,”耳里响着赵观一不疾不徐的催促,还是冷的:“怎么不说话?”
不一样了。
江暨白眼睫稍抬,眼神回到赵观一身上。他眼神炽热,声气冰冷,再也不用掩饰兴奋,也不用把自己矫饰得低声下气。
“好。”江暨白尽力平声静气地说:“要我做什么?”
“你知道我的生日吗?”赵观一紧紧盯着他,抛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江暨白沉默了一下,挑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笑:“你觉得我不知道吗?八月二十七号。”
赵观一那天来找他打台球,他们第一次牵手。
赵观一也不意外,也不伤心,只是笑容愈淡:
“错了。”
江暨白的眼睛眨了一下。
赵观一说:“再给哥一次机会。”
他略偏过头,下颌线绷紧,眉心微蹙,有种清凌狠厉的感觉:“我们见面已经多久了?哪怕你在网上随便翻一翻,现在也不会这样吧。”
他冷冷地道:“有时候我真是恨死你了,江暨白。”
江暨白握着栏杆的手已经微泛潮意,表情有点无所适从的狼狈,张了张嘴,又归于缄默。
最可怕的是,赵观一之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凿在心上。
半晌后,他才用很浅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赵观一嗓音稳稳的:
“那我现在告诉你,是九月十四号。江暨白,你懂了吗?我要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知道我笑的时候为什么笑,哭的时候为什么哭。”
“约法三章。”他捉来了江暨白的手,攥在手心,炙热与冰凉间慢慢收力,眼神拧得出水:“就这样,好不好。”
赵观一又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了。江暨白的手太冷了。
江暨白拿另一只手遮了一下眼睛,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半晌,从鼻子里轻轻叹出一口气:
“好。”
.
赵文明又坐回了麻将室里,把脚往桌上一翘,就有人给他捏肩:“文明哥来了,瞧着这么累呢?给您捏捏。”
“呸”的一声,赵文明噘了一下嘴,怏怏不乐地道:“昨天又输了几万块,那帮龟孙!我说换个位置坐——差点和老子打起来。”
喷了两句闲话,赵文明又坐到洗牌桌旁边。四方围笼,吞云吐雾;飘飘欲仙地出门时,天色已经破晓了。
他一晚上输输赢赢的,怎么都不痛快。但是翻到手机录音,又露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
“赵观一,你这名字还是老子给你取的呢,儿子想跟老子斗?”
.
江暨白答应赵观一的隔天,他就取来了一份纸质协议。准确来说,是包养协议。
江暨白面无表情地翻了两页,就在文末龙飞凤舞地签了名字。
赵观一就问了:“你不多看两眼?”
“看什么。”江暨白眉梢一挑:“你能拿到法院起诉我吗?”
密密麻麻诸如“乙方应当记住甲方的喜好”“乙方应当在甲方要求的情况下提供□服务”……
很显然不能。
“没有强制力的东西,”江暨白微微笑:“我签了又何妨。”
赵观一又生气了。他冷着脸离开饭桌,心道:
这回江暨白不来哄他,他就绝对不主动给江暨白台阶下。
但话是这么说,其实赵观一很忙,都没有抽出时间来生江暨白的气。
江暨白乐得清闲,跑医院跑得勤快,但陈献容恢复得很慢。
雪白薄被,米白瓷砖,透明输液管,阳光安静飘尘;医疗机械屏幕乌黑幽绿,陈献容抽的血鲜红刺眼。忙得断片的江暨白骤然缩水的记忆里塞满了这些东西。
术后第七天。江暨白第一次听到陈献容拗口顿挫地念他的名字:“江暨,白……”
他正伏在床沿小憩,本不该听到的。可是,妈妈的声音如电一样劈开了他的睡眠。
江暨白还没睁开眼,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先一声哽咽出口:“妈。”
陈献容病了一场,瘦到有些脱相,两颊浅凹,眉骨嶙峋。鬓角点点苍然。江暨白分明还记得她不久前珠圆玉润的模样,心都要碎了,捧着陈献容的手,又喊她:“妈妈……”
幸好平安。
她睡了好久好久,睁开的眼还是朦胧的,眼珠定在江暨白身上,目光凝实温柔,半晌不动。口齿不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句就比刚才顺口好多。
“……”江暨白把陈献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眉心结散开,露了一个苦瓜笑:“减肥。”
“别……哭。”
江暨白悚然一震,握着陈献容的手紧张起来,怔怔地道:“我没有哭。”
一束阳光投进他的眼睛里,干净又茫然。
他们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温馨自然、心平气和的对话了,陈献容的关心大多夹枪带棒,威胁恐吓并出,江暨白已经记不得上次她关心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陈献容的话越说越流畅,手发着抖,要去碰江暨白的脸,又实在没有力气:“我睡了多久?”
“一周还多了。”
一辈子那么久。
江暨白接过她的手,让她顺着自己的额角一路抚下去。陈献容的手不是阔太的手,指腹粗粝,温厚有力。
她的眼珠微微动起来,低声道:“我以为我要死了,我好几次都想这样一死了之,多痛快。”
护工给她端来一杯温水,陈献容用吸管抿了小半杯温水,说话的底气渐渐足了:“但是我一想到你以后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就不忍心。妈回来了,暨白……”
她的声音仍哑:“我想你了。”
江暨白的喉结滚了一下,睫毛垂下去,轻轻说:
“我也想你了。”
他的话越来越说不下去。一股酸胀的气从眼眶一直盘旋到鼻腔:
“对不起,妈。”
委屈又从鼻腔走到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我不该和你吵架,是我态度有问题。”江暨白一句话比一句话慢,一句话比一句话艰涩:
“我性格不好,从小到大就一直惹你生气。我脑子笨,还不肯用功,别人家的孩子都已经在公司帮忙了,我还在跟你赌气。我……”
他脑袋嗡嗡的。其实在今天之前,江暨白一次都没有想到过这些事情;可是这时候面对着这一双眼睛。
江暨白无处可逃。那些话就好像早就在嘴边了,只等某一天闸门忽然打开,汹涌而出。
陈献容倚在软枕上,手还盖着他的脸,忽然动一动,捂住了他的嘴。
江暨白愕然去看。
“我都知道。”陈献容注视着他,摸了摸他的脸:“其实是妈,做得不好。”
她还不太能熟练操纵舌头,说话很慢,措辞也很笨拙:
“妈妈想明白了,对妈妈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你高兴最重要。”
细纱筛过的暖光忽闪闪的。
江暨白忽然明白,他花了十多年,横贯他躁动不安的青春,头破血流的成年期,等陈献容这句话。
可是太迟了。他太笨了。
——王海走进病房时,江暨白想。
“病人刚能说话,家属别让她多费力气聊天。”王海叫了一声江暨白:“家属出来一下。”
等江暨白和王海说完话,把报告折好塞进文件夹里,陈献容已经又睡着了。
江暨白在她病床前略呆片刻,实在坐立难安,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又准备跑去律所工作。
天晓得,江暨白现在很难想象自己怎么回答陈献容“治病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
只好先做逃兵,假装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巧的是,前脚刚出医院门,后脚就接到了赵观一的电话。
“现在有空吗?”赵观一似乎心情不错,笑吟吟的。
江暨白说:“有吧。”
“带你去玩儿,发个定位,我去接你。”
江暨白满腹疑虑地登上了金主的车,胡思乱想着赵观一是不是反应过来,其实现在他对江暨白可以为所欲为,准备开始整他了。
下午的太阳光很慢热,司机把车转了又转,周边的街景居然越来越熟悉。
江暨白想:这不是去A城一高的路吗?
他不是省心的主。高中的时候没少逃课出去玩儿,只是做得滴水不漏,老师都不知道,所以还安安稳稳地当着主席。
赵观一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毫无意义地坚持。磨磨磨,我啃啃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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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时移世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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