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暨白次日又是起早,今天是阴雨天气,晨光朦胧里,他对着镜子洗漱。脸上的伤痕已经非常淡了,大概上个妆就可以遮住。
陈献容再怎么样,毕竟不舍得太用力。
他静悄悄地给陈献容做好早餐,搭地铁去剧组。
江暨白正好赶了早饭的点,蹭到了剧组的盒饭。
他咬着豆浆袋子,手里拎着两个包子,看到之前给他化妆的矮个子姑娘正满头大汗地把灯具往肩膀上扛。
江暨白看了几秒,两步迈过去,伸手把颤巍巍的灯具稳稳一托一送,一只手握住灯弓,一只手握住灯腿,安置到了自己肩膀上,垂着眼看那个小姑娘。
他还咬着豆浆,没有说话,那个姑娘却一下子认出了他,盯了一眼他侧脸上的巴掌印,没有多问什么:
“哦……是江老师!你今天怎么又来了?”
江暨白偏了下头,示意她带路。
“谢谢江老师,谢谢,”小姑娘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道谢,取过了江暨白手里的包子,步履轻快地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江暨白:
“江老师,你和许明宣老师长得真的很像,你们不会是亲戚吧?”
江暨白晃神里,小姑娘又凑过来,压低声音,很八卦的小表情:
“诶,说起来这个了,江老师你是之前就认识澜哥吗?”
江暨白叼着豆浆袋子,略略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江老师,”小姑娘神神秘秘的:“昨天晚上澜哥忽然在‘官宣’超话底下留言,说——”
江暨白挑着眉梢,眼睛转去看她。
“‘不要乱磕,家里那位生气了’!”
江暨白用很浅的鼻音说:“嗯哼。”
“软件都快炸了你知道吗江老师!半夜一点多了,直接冲上热搜第一了!江老师你知道澜哥在和谁谈吗,是素人吗?”
小姑娘小嘴叭叭叭的,江暨白一句话都没说,她自己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个遍,无数粉丝心碎云云。
江暨白听得有趣,有种恶趣味被满足的感觉。如果他现在对小姑娘说,这个人就是他,不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
幸好片场中人来人往地忙碌,小姑娘被人叫去跑去忙别的了。
道具组老师指挥江暨白把灯具摆放到位,居然又催他去搬别的道具。
江暨白把瘪掉的豆浆袋折好,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道具组,您找别人吧。”
“帮一下忙能怎么样?没看到我们道具组快忙疯了,什么组不组的,一个男的拿点东西累死你啊?”
“不领道具组工资,没有义务帮忙。”江暨白淡淡道。
那个人不依不饶,居然还走过来两步,要接着骂他,肩膀上却忽然落下一只巴掌,拍了拍他的肩:
“道哥,干嘛呢?”
“哎哟、哎呀,许老师您来了?这么早——吃早饭了吗,要不我给您拿点儿?”
许明宣笑盈盈的:“不用,你去忙吧,辛苦了。”
对方点头哈腰地走了。
许明宣眼神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圈江暨白。他比江暨白略低一点意思,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T恤,笑时有一边笑涡:“江老师是吗,澜哥和我说起过你。”
江暨白手里还捏着豆浆袋子,这种被打量的感觉让他不太舒服,从这个人嘴里吐出的话也叫人不太舒服。
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语气让人觉得他在示威。
他几乎一瞬间就确定了,许明宣对他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
顿了一秒,江暨白微笑着反问:“‘澜哥’是谁。”
“赵观澜啊,”许明宣故作歉意:“不好意思,就是和你拍戏的那个人,我叫习惯了。”
江暨白把豆浆袋子“啪”一声投进垃圾桶,夹杂着微微的不爽,小少爷现在很想往别人身上撒气,但是不行。
他现在可不能随便发脾气了。
所以,他只是瞥了一眼许明宣,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就转过身要走,却又被许明宣叫住了。
他轻声细语:“待会儿的落水戏就拜托江老师了。辛苦了。”
……小少爷不忍了。
给点颜色真想开染坊了?
“拿钱办事,有什么辛不辛苦。”江暨白勾了一下嘴角,漠然地道:“倒是你,逢年过节的,往清/真店里躲躲吧,这也要替身、那也要替身的。”
“……啊?”许明宣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江暨白转身走了,脑袋里还在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清/真店?为什么是清/真店?
清/真店不做猪肉……?
靠!
许明宣猛地抬起头,江暨白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
江暨白仍旧穿着那一身青色长袍,在走廊拐角的隐蔽处凭靠栏杆。此时布料已经故意做旧了,他的妆容又特意憔悴,唇色苍白,眉心微蹙,衬得他整个人陈旧又哀伤。
他坐在外檐底下,隔着人群望着赵观一和许明宣,嘴角挂着一种又淡又冷的笑。
他们在拍电影结尾最后的争吵,雨幕蒙蒙,看不清具体细节,但进程似乎不太顺利,导演反复喊停,走到两个人旁边交谈,挥舞手中卷成卷的剧本。
“澜哥今天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我都快湿透了,什么时候能下班啊……”
两个工作人员路过时,偶尔几句闲话飘进江暨白的耳朵里。
阴雨绵绵里,A城时已近夏,雨水打湿的湿气往上一股一股地翻腾,有种扭曲的热意。
手机震动,是陈献容发来的几条60s语音条:
“江暨白,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又去找那个什么赵观一了?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一点都没进脑子吗?从小到大一点都不省心,你就不能听我一回话吗?我还能不知道你吗,你性格太傲了,不会说话,……”
关掉。江暨白遥远地望着面目模糊不清的赵观一,走了神。
江暨白和赵观一第一次“牵手”很意外,是在他们一起被陈献容用扫帚清扫门楣后几个周。
那时江暨白被陈献容声明断绝关系,停卡停车停房,江暨白倒也还不至于沦落到开不起赵观一的工资,但比起以前胡七八糟花钱的生活来说,生活质量明显下滑了。
江暨白心里很烦,但也最多只是冷着一张脸,和平常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天晓得赵观一怎么觉察出来他心情不好的。
那天江暨白下了课,单肩背了个包,随着出教学楼的汹涌人流往外走,远远地就看到了赵观一,穿着干净泛旧的白衬衫,逆着人潮,奋力地往他这边游,不禁轻微一怔。
赵观一很少主动来找他。
——就像他很少穿他送的衣服,赵观一大概很讨厌他,很恨他的巧取豪夺、无理取闹、肆无忌惮。
赵观一穿的衣服,甚至连江暨白都能认出来了,无非就那么两三套。
“有事?”江暨白简洁地问他。
赵观一额头上还挂着汗,有点不好意思:“嗯……”
“说。”江暨白道。
“今天晚上可以和我一起出去玩儿吗?今天是我……”
等被赵观一领到台球厅,江暨白才明白,赵观一大概在笨拙地讨好他。——江暨白带他来过几回台球厅,他大概以为江暨白喜欢打台球。
台球厅都要钱,赵观一根本不会玩,还要江暨白教他。
江暨白心情尚可,见赵观一在那里比划半天也不出杆,丢了手里的巧粉,站在赵观一背后,稍一倾身,手掌搭上赵观一握着球杆的右手,故意往他耳朵里吹气:
“放松,送杆,稳一些。”
沉闷的一声撞击后,白色的字母球骨碌碌地飞滚而去,直线清晰,一头怼上目标球,后者应声落袋。
赵观一久久不动,耳垂泛红烧热,江暨白觉得有趣,就盯着看,也没有动。片刻后,赵观一轻声喊了一句“哥”,手掌翻转过来,握住了江暨白的手:
“哥,手好凉。”
“嘭”的一声,伞骨回缩的声音在雨声中清晰。江暨白微微侧头,晃神里,好像又看到当年衬衫干净、牛仔裤泛白的赵观一朝他微笑。
然而不是。是穿着一身笔挺军装、大衣肃整的赵观一,正低着头看他,音色缓缓沉定,叫他的名字:
“江暨白。”
“你怎么来了。”江暨白回过头,淡淡地问。
“李导说我状态不好,让我休息一下。”赵观一走过来,靴子清晰有力地踏在地上,几步走近,微弯下腰,观察江暨白的脸:“伤怎么样了?”
“看起来还好。”江暨白没有回答,他就自言自语:“但是粉打得太重了,看不清。可以摸一下吗?”
他戴了手套,修长的手指裹在得体的黑色皮革之中,配着他身上装点整饬的军装与金绶,带着一股凉气,试探着慢慢靠近江暨白的脸颊。
江暨白没有看赵观一,直到那股清淡又逼人的凉意迫近到厘米之近,江暨白忽然开口:
“别动。”
这两个字轻轻地抛出去,赵观一的手就悬停在了半空。
“手套,脱了。”
赵观一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片刻后,他的手就褪去了所有的伪装或保护,轻轻碰了碰江暨白的脸颊,克制又珍惜。如朝觐坐在雨幕里的人间神明。
他又在忍,让从心脏生长出的藤蔓肆意疯长。
每时每刻,江暨白的每一次呼吸都在侵扰他的神经。
江暨白终于转过脸,眼神往下,手腕一抬,把自己的手搭进了赵观一的手里,五根修长细白的手指往赵观一的指缝里扣。
赵观一的手很温暖,在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里,力度不紧不松地回握住江暨白。
“咔嚓”一下,闪光灯一亮。江暨白给牵在一起的手拍了一张照。
江暨白往外抽了两下,没有成功。
赵观一若无其事地说:“……怎么了?”
“给我妈看啊,脱脱敏。”江暨白把手机转过去,屏幕亮给赵观一。江暨白给备注为“陈献容”的AI招财猫头像把照片发了过去。
赵观一的手背暴露在镜头底下,手背宽大,青筋顺着指节往手腕蔓延生长,江暨白的五指瘦长,轻轻地、温柔地搭附其上。这是一张非常色气的照片,背景也许更适合是被单。
赵观一马上就明白了。江暨白以前拽着他做过不少这种事,这次大概也类似。
“用我用得开心吗。”赵观一说话暧昧不清,扣着江暨白的手不放,指腹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摩挲揉按着江暨白的掌心:
“哥,你手还是这么冷,我给你暖暖。”
江暨白不置可否:“等会儿你说一句‘阿姨好’。”
手指摁下去,屏幕闪烁,接收声音。
赵观一乖乖的:“阿姨好。”
“小乖。”江暨白满意了,把手机扣过去,带一个淡笑,问赵观一:
“想要什么奖励?”
赵观一立刻、毫不犹豫、虔诚地说:
“我要江暨白。”
“要得起吗?”江暨白拿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宝宝?”
“要得起。”赵观一低声道:“我一直在等你。”
他等了很久很久了,比三年要久。比江暨白能想象到的还要久。他好像已经快等了一辈子了。
“那好。赵观一,我还是像之前,就是陪我妈玩玩儿。如果你能接受的话——”
言下之意,已经让赵观一的眼睛亮起来,握着江暨白的手不由自主地渐渐用力。
“轻点。”江暨白的眉毛微微蹙起。
“好。”赵观一马上松了力道,但还是很紧,甚至有些发抖,生怕江暨白反悔一样:“我接受。”
“这么快。”江暨白看着他:“你清楚我的性格。”
“我愿意。”赵观一好像在说“I DO”一样,也只有时候,能让江暨白忽略他极富侵略性的眼神,灼热地侵吞着江暨白每一寸的边界,可说话又轻轻的、柔软的,往下滴着水:
“哥,我很高兴。”
片刻后,他又没头没脑地无缝衔接了一句:“可以……接吻吗?”
声音哑哑的,慢慢的,诚挚而毫无保留:
“我好想亲你。”
赵观一现在什么也没有想。人来人往,眼多口杂,爱否恨否,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需要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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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悲欢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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