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官道上,一辆青布马车缓缓行驶。
车帘半卷,隐约可见花清一袭藕荷色衫子,正与身旁穿杏红袄子的阿莲低声说笑。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原平骑着匹枣红马斜刺里插到马车旁。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簇新的靛蓝箭袖,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花小姐这是要去郊外游玩?"原平勒住缰绳,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爽朗,"正巧我新得了匹好马,不如......"
话音未落,坐在车辕上的平生突然重重咳嗽一声。
他眼皮都不抬,只从鼻腔里哼出个气音,活像看见什么腌臜物事似的。
车帘倏地落下半寸。
花清的声音隔着纱帘传来,比枝头将化未化的雪还冷三分:"原平公子慎言,女儿家的行程岂是随意打听的?"
阿莲"噗嗤"笑出声,忙用帕子掩住嘴。
原平脸上阵青阵白,正要再开口,平生突然甩了个响鞭。
拉车的青骢马猛地加速,溅起的泥点子正落在原平新做的鹿皮靴上。
夕阳的余晖洒在破败的村口,土墙茅舍间弥漫着炊烟与尘土的气息。
马车停在一棵枯瘦的老槐树下,树皮斑驳,枝桠如骨爪般伸向灰蒙的天空。
花清扶着阿莲的手缓步下车,绣鞋刚沾地,便陷进一层浮灰里。
她抬眼望去,村口早已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村民,有佝偻着背的老者,面黄肌瘦的妇人,还有几个光着脚丫的孩子躲在大人身后,怯生生地张望。
“阿莲,”花清轻声吩咐,嗓音柔和却坚定,“你把那些粮食分下去,务必让每一户都能吃上饭。”
阿莲点头应下,转身走向马车后厢,动作利落地解开捆绳。
平生早已沉默地站在一旁,伸手接过最沉的粮袋,粗粝的指节在麻袋上勒出几道深痕。
他大步走向人群,目光扫过一张张枯瘦的脸,低声道:“排好队,别挤。”
村民们起初有些迟疑,直到第一袋米被递到一位白发老妪手中,她才颤巍巍地跪下,声音哽咽:“多谢小姐……多谢小姐救命……”
花清快步上前,轻轻扶住她的手臂:"老人家不必如此,快些起来。"
她的声音像清泉流过鹅卵石,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老妪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膝盖却仍固执地跪在坚硬的土地上。
花清见状,索性撩起裙摆蹲下身来。
这个动作让平生眉头一跳,下意识要上前搀扶,却被阿莲一个眼神止住。
花清的发簪在动作间微微晃动,垂落的流苏扫过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背。
"您这样跪着,倒叫我心里不安了。"她说着从袖中掏出素帕,轻轻拭去老人脸上的尘土。
阳光透过槐树枝丫,在她的衣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妪终于颤巍巍起身,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
花清顺势握住她粗糙的双手,指尖触到厚厚的茧子时微微一滞。
她转头对阿莲道:"给老人家多装些细粮,再拿床新絮的棉被来。"
平生沉默地递过包袱,粗糙的指节在粗布包袱皮上摩挲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微微低着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花清的裙角——那精致的绣花鞋头已经沾满黄土,裙裾边缘洇出一圈灰蒙蒙的痕迹。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递包袱的手臂绷得笔直,像是刻意要与花清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
阳光从侧面打过来,照得他半边脸笼在阴影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
包袱交接的瞬间,花清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平生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松了力道。
那触感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在他皮肤上烙下灼热的温度。
他迅速收回手,宽大的手掌在身侧握成拳头,青筋在手背上蜿蜒凸起。
……
夜凉如水,客栈二楼的木制阳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
花清凭栏而立,衣衫被夜风轻轻撩动,宛如一抹游弋的云絮。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月色中若隐若现,更远处传来几声零落的犬吠,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雕花木门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平生抱着一件藕荷色织锦披风走出来,脚步比平日里还要轻上三分。
阿莲原本侍立在不远处,见状抿嘴一笑,悄无声息地退入内室,临走时还不忘将门扉掩紧。
"夜里风凉。"平生的声音比往常低哑,双手捧着披风停在半步之外。
花清回眸时,正看见他垂着眼帘的模样,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颤动的阴影。
她微微转身,发间一支银簪在月光下闪过细碎的光点。
平生展开披风的动作顿了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花清微微仰首,月光在她眸中流转,泛起盈盈波光。
她唇角轻扬,声音比夜风还要轻柔:"多谢公子。"
这声"公子"让平生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他局促地别过脸去,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束带的褶皱。
夜风拂过,带着她发间淡淡的桃花香,混着披风上残留的体温,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我...我去看看马匹。"平生仓促地抱拳,转身时衣摆带翻了搁在栏杆上的茶盏。
瓷杯坠地的脆响惊碎了庭前的月光,他僵在原地,后颈的肌肉绷得发紧。
花清却轻笑出声,纤指拢了拢披风的前襟:"茶盏碎了可以再买,倒是公子这般慌张..."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月光在他挺拔的背影上镀了一层银边,"莫非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平生闻言猛地转身,却在对上她笑眼的瞬间又低下头去。
院角的灯笼忽明忽暗,照得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时隐时现。
远处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像是给这暧昧的沉默打着节拍。
花清倚着雕花栏杆,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披风上精致的缠枝纹,抬眼望向远处朦胧的山影。
"公子为何愿和我来这给百姓送粮?"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平生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月光流淌在青石板上,映出他略显僵硬的轮廓。
平生沉默片刻,粗糙的指腹摩挲着。
"在下和花小姐一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愿百姓安好。"
夜风突然转急,吹乱了花清鬓边的碎发。
平生下意识抬手,却在半空生生顿住,转而握紧了栏杆。
木质的纹理硌得他掌心生疼,却不及心头那股莫名的灼热。
"是吗?"花清忽然轻笑,指尖绕着披风系带,"我还以为..."话未说完,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之间的栏杆上。
平生的呼吸明显滞了滞。
"小姐以为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以为..."她拖长了音调,将落叶在指间转了转,"公子是舍不得我独自远行呢。"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平生猛地抬头。
"小、小姐恕罪!"平生仓皇抱拳,脸庞涨得通红。
他转身要走,却不小心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闷响。
花清望着平生狼狈的背影,忽然掩唇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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